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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作者:含胭


  夜晚医院很安静,住院区裡大部分病人已经休息了,但是梁希晨還沒有睡,他乖乖地躺一间单人病房裡,等待着他想见那個人到来。

  病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何棠推着秦理进了房间,光线昏暗,梁希晨很努力地扭着头,也看不清他们脸。

  秦理却轻而易举地因为床头灯照射而看到了病床上那個面色苍白少年。

  他已经有很久不曾仔细地看過他了。

  就算這少年就他眼皮底下,他都能克制住自己不去看他一眼。

  如今看来,梁希晨真长大了许多,他眉眼五官渐渐地长开了,還进入了变声期,秦理想,再過四年,他就成年了。

  他一直等待這一天。

  何棠把秦理推到病床边,一直陪着梁希晨护工退了出去。梁希晨盖着薄被,羞涩地向他们笑笑,开口叫人:“秦理哥哥,何棠姐姐。”

  他面色红得不正常,体温還沒有退下去,何棠伸手抚上他额头,问:“挺烫,希晨,還难受嗎?”

  “還好。”梁希晨摇摇头,大眼睛眨巴眨巴,“白天时头很疼,睡了一觉已经好多了。”

  他笑得很开,转头看着秦理,說:“秦理哥哥,你和何棠姐姐来看我,我真高兴。”

  秦理神情却一直绷着,他默了一会儿后,摸了摸梁希晨头发,說:“都发烧了還高兴,脑子烧坏了么?梁希晨,你上次是怎么答应孟老师,你說你会好好照顾自己,可你做到了么?”

  梁希晨约摸看到秦理生了气,嘴角也挂了下来,他垂头丧气地說:“我就是一次导尿沒消毒……”

  “一次都不能马虎!”

  他语气有些严厉,何棠拍拍他肩,說:“阿理……”

  秦理看了梁希晨一会儿,见少年眼裡雾气凝起,嘴唇都抖了起来,他放低了声音,“不要哭了,男孩子哪有你這样爱哭。”

  他抽了床头柜上一张纸巾去给梁希晨擦眼泪,說:“梁希晨,你忘了我和你约定么?”

  梁希晨呆了呆,旋即就破涕为笑,說:“沒忘!”

  這时,有护士进病房要给梁希晨导尿,何棠是女性,留着不方便,就走了出去。

  等到护士出来,何棠想了想后,沒有再进去。

  她想让秦理和梁希晨单独相处,总觉得,他们之间有许多故事,而其中有些事,秦理并不想让她知道。

  其实,何棠是有些意外,因为看到了秦理对梁希晨亲昵,她越发觉得当初秦理排斥少年举动极其匪夷所思。

  一直過了一個小时,何棠才走进病房,她缓步走到病床边,发现梁希晨已经睡着了。

  秦理就坐他身边,静静地看着他。

  “阿理。”何棠小声喊他。

  秦理回头看到她,“嘘——”了一声,他又看了梁希晨一眼,帮他掖了掖被子,說:“糖糖,我們回家吧。”

  這天晚上,秦理沒有去复健,他說他想要游泳。

  何棠坐泳池边,看着关敬推着秦理从男衣室裡出来。

  两個人都赤着上身,换上了泳裤,月光透過泳池顶端透明玻璃钢屋顶洒入泳池,灯亮得不多,能看到水面上泛着闪烁光。

  何棠想要去帮忙,关敬說他一個人就可以。

  他是用抱将秦理抱到入水处,那裡有不锈钢扶手,秦理坐台阶上,左手抓紧扶手,关敬稍稍搬动了下他身体,他就滑入了水中。

  何棠一直看着他们动作,心裡有些紧张,可是一会儿以后,她就看到秦理仰身水面上,左臂掠過头顶一下一下地划着水,慢悠悠地游了起来。

  关敬似乎得過秦理吩咐,见沒有問題后,他就退了下去。

  偌大游泳池裡,只余下秦理池水中缓慢游动,掀起了一波一波浅浅浪花。

  何棠抱着膝坐泳池边,视线一直追随着他。

  秦理真很瘦,很苍白。因为仰泳关系,他肋骨突出得十分明显,枯瘦右臂和双腿则怪异地浮水中,丝毫都沒有自主运动,尤其是他两只脚還是呈内八形态,静静地拖他身后。

  十分钟后,秦理游到了距离何棠十来米远外,何棠发现他突然停了下来。

  有那么几秒钟時間,他不动了。

  何棠“嚯”一下站了起来,眼睛紧紧地盯着秦理,她喊他:“阿理!”

  他沒有动,也沒回答,就那么仰躺水面上,漂漂荡荡。

  何棠根本就沒来得及思考,她甚至忘了去叫只与他们一墙之隔关敬,她速地脱掉凉鞋,毫不犹豫地跳进了水裡。

  何棠是会游泳。

  管已经十几年沒有游,可是6岁以前,她是碧湖村孩子们中小蛙女。

  全身沒入水中那一瞬间,何棠有過一丝惊慌,但很,這惊慌就被强大念头推倒了,她全身每一個细胞都告诉她,她要赶紧去秦理身边,她要去救他!

  何棠奋力地划动手臂,两條腿蹬得飞,把水花踢得老高。她穿着短袖T恤和家居短裤,并不会妨碍划水,沒用多久,她就游到了秦理身边。

  抓住他右臂那一刻,何棠一颗心才松了下来。

  秦理像是突然回過神来,他猛地喝进了一口水,继而大声地咳嗽起来。這一咳嗽就令他难以保持身体平衡,身子一歪整個人就往水裡坠去。

  何棠使出全身力气抱住了他,她大声地喊:“阿理!阿理!”

  秦理左臂盲目地挣扎着,终于被他抓到了一截浮标,他紧紧地握住,思维回转后他猛吸了一口气,才算是稳住了呼吸。

  扭過头,他惊讶地看着身边何棠,她左臂腋下环着一截浮标,使得身体不会下沉,右臂则牢牢地圈着他身体。

  她头发早已浸湿,湿漉漉地贴脸上,神情慌张又焦急,见到秦理扭头看她才松了一口气,吐出了几口水。

  两個人以一种怪异姿势紧拥着浮水中,俱都深深地喘着气。

  好一会儿后,秦理才开口:“你沒事吧?”

  何棠愣愣地摇了摇头,问:“你呢?”

  “我沒事。”秦理眼神有些闪烁,他大概猜到是怎么一回事,心裡懊恼自己疏忽,說,“稍微休息一会儿,我們上岸。”

  何棠点点头。

  安静氛围中,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何棠心跳终于恢复了平静,她看着面前秦理濡湿脸庞,月光下,清水中,他纤长睫毛上還挂着水珠,随着眼睛眨动而滴滴落下,极是魅惑。

  何棠近乎要忘记自己身处何方,明明近咫尺秦理她眼中就像坠落人间一只妖,遥远而陌生。他肌肤白如瓷玉,還缀着莹莹水珠,脸上神情似笑非笑,眼神裡却透着一丝愁绪。

  何棠知道,這愁绪是源自梁希晨。

  她忍不住问:“阿理,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和希晨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秦理收回视线看她,问:“你真想听?”

  何棠点头。

  “即使听過這個故事,我将变成一個你不认识秦理,你也要听?”

  何棠一愣,還是点了点头:“不会,你不会变成我不认识秦理。”

  “我說過,你還不了解我。”秦理轻叹一声,說,“上去吧,洗完澡回房,我告诉你。”

  何棠沒有想過,28岁秦理和14岁梁希晨渊源起始于7年前。

  那时候是世纪之交,秦理创业不久,他只是一個18岁少年。

  D市地处东南沿海,经济发达,中小企业遍地开花,18岁秦理创业初期是向秦树借来一笔钱,市场裡租了個小摊位做生意。

  生意并不好做,但是却让他认识了许多人。而通過這些人,秦理似乎找到了一條他看来能够速致富路子。

  他开始做民间抵押贷款,俗称放高利贷。

  秦理是個聪明人,做這一行也需要眼力及手段,几個月后,他就从许多放贷者中脱颖而出,成了這個圈子裡小有名气一個人。

  有人想要短期借钱,都会被介绍去找那個坐轮椅小青年。渐渐,他顾客越来越多,甚至手头有大笔资金人也来找秦理,他就顺便做起了集资。

  他放贷从几千几万起步,逐渐到了几十万,甚至上百万地步。

  那时候秦理真太年轻了,關於是非黑白,正义邪恶,他虽然知道,却无暇顾及。

  他只是一门心思想要速地赚到自己第一桶金。

  想要让人家知道,虽然他身体残疾,却不是個废物。

  两年時間,他见過多少嗜赌成性人,還有吸毒者和做生意需要周转人。秦理唯一不做生意是别人抵押房子为了治病,碰到這种人,如果对方实需要用钱,秦理甚至会花比市场价高一点价格买下他房子。

  但是那时房子很便宜,一张房改房房卡,6平米,几万块就能买。

  很多人還不出钱,秦理就收了他们房子,他一点也沒意识到什么,两、三年后這些房子他手中售出,价格不知翻了多少倍。

  他原始财富是建立许多家庭支离破碎上,可是年轻秦理并沒有意识到這一点。

  他只是很开心地看着自己存款数额以飞一样速度飙升,心裡得意又满足。

  事情终结于秦理21岁那年。

  梁鲁生有赌瘾,不仅丢了工作,還跑了老婆,给他丢下了一個年幼儿子梁希晨。

  梁鲁生把住房抵押给秦理,借了5万块钱。

  他输光了钱,又不肯搬家,秦理让他拖了几個月,直到有人要买那套房,秦理才派人去和梁鲁生谈。

  梁鲁生喝了酒,抱着梁希晨坐窗台上闹着要跳楼。

  混乱中,年仅7岁梁希晨掉下了楼。

  梁希晨被医生宣判终身高位截瘫、无法行走那一刻,秦理决定收手。

  他开始用赚到钱做餐饮,继而做工程,缔造起了属于他王国。

  生意场上他左右逢源,风生水起,并且還积极地做起了慈善。

  可是,這无法掩盖秦理人生中有一段黑歷史事实,那三年,是他再也不想记起悲伤记忆。

  偏偏,他财富就是靠這三年起家,這令秦理十分矛盾。

  而梁希晨,就是秦理不堪回首记忆裡,狠重残忍一道疤。

  這個将能够走路视作人生终极目标青年,却间接地让另一個男孩永远被禁锢了轮椅上。

  這是一個污点,令秦理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

  何棠终于知道,秦理不是排斥、讨厌梁希晨。

  而是,他根本就不敢去面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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