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5 章
祁衍一大早又一次打電話確認機票、跟司機商定幾點來接。
都談妥了,擡眼看看程晟。
“怎麼,還是不願意跟我走?”
“”
“那可不行你現在說了不算。”窗外陽光明亮,他黑瞳淺笑有點壞。
“你的身份證,戶口本、銀行卡畢業證書,現在全在我手裏。”
“必須跟我走不然都不還你。”
程晟:“”
餵食,梳頭噓寒問暖這幾天的種種親暱,他一開始總是不着痕跡地躲、僵硬、無措現在則終於學會了表達不滿。
祁衍被他瞪卻笑得更開心。
中午行禮小舅舅都幫忙打包下樓了。
病房裏程晟換下睡衣,祁衍遞過去一件襯衫。
大紅色的似曾相識。
那種過於喜慶的紅真不是一般正常男人會挑選的。古怪的顏色一時間勾起了好多回憶程晟愣了片刻抿脣,死活不肯穿。
但睡衣已經脫了祁衍手快直接一把拿走收了。
於是突然就好像古代傳說裏牛郎藏起了織女的衣服,他現在除了那件古怪的紅襯衫,直接沒衣服可穿!
程晟忍了忍,扣扣子時手指都在抖。
祁衍:“其實哥哥你穿這個顏色真挺好看的。”
程晟不理他。好容易扣完脖子的那顆,身子突然一輕。
“”
他終於再也忍不住情緒,吼他放手聲音都變調。
可祁衍不理。
就這麼直接把他抱出門、抱下樓。醫院走廊來來往往那麼多人,程晟要臉只能拼命把臉往少年肩裏埋。
到了車裏,祁衍反省,他好像做過火了。
程晟真的再不理他了,偏過頭看都不看。臉上並沒有一絲甜蜜羞澀,就只有隱忍、無奈。
“哥哥”
祁衍當即一陣心疼,小小的懊悔,輕聲哄他:“是我錯了,對不起。”
“你別生氣,嗯?”
車內空間不大,他用指尖試探着去碰程晟的指尖。
雖然之前有了好幾天的餵飯和努力親近,可好像時至今日程晟仍牴觸肢體的碰觸。
祁衍其實心裏也有點酸酸的難過。
但他說服自己要耐心,現在已經很好了,用指尖輕碰他也沒有躲開。他趕緊得寸進尺就像小螃蟹一樣,緊緊扣住。
到了機場後,飛機稍有延誤。
程晟身體還比較虛弱,機場的椅子、空調也冷,祁衍給他上下墊了好幾層都不放心。心裏認真盤算着做完今年獨立出來單幹,當老總賺大錢買私人飛機接送哥哥的可行性。
一旁的小舅舅:“”
程晟以前沒有坐過飛機。祁衍一路牽着他,小心翼翼照顧。
“渴不渴,來,躺好。我給你扣安全帶。”
“兩個小時而已,一會兒就到了。”
起飛時有顛簸,他又一次小螃蟹一樣捉住程晟有點冰涼的手。
“掉不下去的,沒事。”
“有我跟你在一起,不怕。”
在旁邊聽得一清二楚的小舅舅:“”
他就應該在飛機底,不應該在飛機裏!唉,咋就這麼捧在手心怕化了,氣死了氣死了。
飛機着陸時,來接的車子已經等在外面。
祁衍住在市中心,距離機場還要開一個小時。
“累不累?”
程晟搖搖頭,但祁衍能分明看到他強硬打起精神的疲倦:“累了的話就靠在我這兒睡一會兒,別硬撐。”
程晟就沒有再反駁。
他趴下去,蜷縮着枕在祁衍的腿上閉上眼睛,像一隻很乖很安靜的灰色家貓。
等他睡熟了,祁衍終於可以好好地伸手摸摸他。指尖細細蹭着他柔軟的頭髮,輕輕撫平他睡夢中有些糾結的眉心,目光細細描摹着陌生又熟悉的輪廓,心臟跟着越發的柔軟酸澀。
直到進了小區,祁衍纔有些捨不得地把人叫醒。
時間正是黃昏。
屋子向陽,裏面是全部打通的。打開門後,落地玻璃在客廳投射下一大片無窮無盡溫馨戀舊的顏色。
地板是暖黃色,窗簾也他們的舊家一樣溫暖的色調。
陽臺上好多植物。南方溼暖,什麼花兒草兒都容易活。透過玻璃看,幾乎像個雨林。
這個家也有一個飄窗,月牙形的。
上面同樣擺了毯子和好多毛茸茸的小動物。玄關的鞋櫃下面,有成對的貓狗拖鞋。
程晟愣着。
祁衍則一直悄悄觀察他。他當然不可能告訴程晟,這個家在過去的三年裏,其實99的時間都是光禿禿的黑白灰與家徒四壁。
他雖然買下了它,卻從來不把這裏當成“家”。以至於這個地方一度除了一張破牀一個冰箱以外,沒有半點該有的人氣。
而眼前的這一切溫馨和繁花似錦,全是他請人這幾天臨時弄的。
專業團隊當真不愧業內盛名,弄得那麼好。
他那張小破牀也被換掉了。換成一個ingsize的海藍色柔軟大圓牀,還帶遮光幔帳,看起來像一個極有安全感的帳篷小窩,被子枕頭毛毯看着也都極爲舒服。
夜幕降臨。
洗澡的時候花灑的水燙燙的噴下來,程晟的心是亂的。
洗完看着鏡子。燈光下是一個骨骼挺拔,但周身過於消瘦嶙峋的男人。
就連有水蒸氣氤氳出的一絲紅潤,整個人看起來依舊乾澀頹喪。
他垂眸,默默蹭完身上水珠。出去看到祁衍正坐在外面飄窗邊,靠着好像不小心睡着了。
他閉着眼睛,睫毛長長的微微翕動。
他比小時候長大了、更加成熟、高挑、俊美了許多。人雖然穿衣略顯清瘦,但白襯衫勾勒出腹肌的形狀,整個人有種介於少年和男人之間的青澀誘惑。
窗外夜燈繁華閃爍,一輪明月。
一切那麼美。程晟一時恍惚,心臟地方複雜又酸澀。
後來祁衍很快醒了,也去洗澡。
程晟聽着浴室嘩啦的水聲,侷促不安。他已經在這寬敞的房間裏偷偷尋了幾遍了,始終沒找沙發,也沒尋到任何除了牀以外可以躺的地方。
祁衍現在的家,這種彷彿完全私密自由獨享空間設計他從來沒有見過。
似乎這個家真的就只是“家”,完全沒有待客的打算,會客廳根本就不存在,自然也沒有沙發。
他總不能去睡飄窗太刻意了,祁衍能給氣死。
最後程晟也沒辦法,只能爬上大牀拽過毛毯儘量蜷縮在一邊的角落裏,緊緊閉上眼睛。
不久,他聽到祁衍出來了,空氣裏飄蕩着少年身上的水汽和沐浴乳的甜。過了一會兒,燈關了,一片漆黑,身邊牀鋪輕輕陷下去一點。
離得很遠,屋子裏很安靜。
時間一分一秒。
祁衍捏緊被子的手指微微放鬆。
終於,今天就這麼過去了。可是明天、後天呢
他總不能一直像這樣平白受人照顧。
突然之間,身邊的人翻了個身。
原本離他那麼遠,猝不及防地在黑暗中溫暖的身體就整個兒傾覆了下來青年沒有穿上衣,身上是誘人的香味,溫暖的肌膚透過薄薄的睡衣更是讓人戰慄的滾燙。
窗外,天空劃過一道閃電,隨即悶雷響起。
程晟周深戰慄。
耳邊傳來低沉輕柔的聲音,像是怕嚇到他:“哥哥,哥哥,別怕。”
“我不會做什麼的,”他說,“只想跟你說說話。”
雨水嘩啦啦地落了下來。打着雨棚,打着玻璃。似乎只是幾秒鐘的時間,又似乎過了很久很久。
程晟最終還是難受地掙扎了一下,想要推開緊緊箍住、壓着他讓他難以呼吸的人。
可指尖推過去,雜亂中忽然蹭到了一道很長很長的疤痕。
他顫了一下,指尖僵停。
他自己身上因爲有不少開刀留下的疤痕,很熟悉那種東西的觸感。
可是祁衍的大腿上爲什麼會有疤痕?
本來沒有的。什麼時候多了他不知道的,那麼長、那麼猙獰的一條?
箍住他的雙手微微放鬆,程晟轉過身。
黑夜裏那麼大的雨,早已沒有月亮,路燈的光也全部遮蔽,他卻彷彿看到祁衍眼裏盈盈的光。
“是墜馬。”祁衍說,“被拖了幾十米,不過沒關係,好了以後沒再疼過。”
他說的很輕鬆,呼吸聲卻有些不規律。
程晟的心揪起來。
“我其實不喜歡騎馬,又危險又髒又不好控制,可是那羣有錢人都喜歡。”他喃喃說。
“我們這些天天給別人上班的,聽着都是什麼總監、設計師,其實除了把產品做好,有很多時候也不得不去迎合他們、討好一些人,出席一些身不由己的應酬。”
“有的時候也會很累,很迷茫,不知道該怎麼辦。”
“有的時候加班加多了,經常眼睛都疼。”
他說着,躬下身子,埋頭在程晟的肩膀蹭了蹭,尋求懷抱的小動物一樣。
“哥哥以前總是說,金銀花茶對眼睛好。”
“我試着去找,找了好久,終於找到這邊的金銀花涼茶,可是都好難喝,一口都喝不下去。”
“”
“哥哥。”“你也說點什麼好不好。”
“你理理我,跟我說句話好不好?”
“你以前都對我很好很好的,從來不會不理我。”
雨聲無盡,吵得人心煩意亂。少年的懷抱滾燙又虔誠,聲音澀啞,帶了一些鼻音。
“哥哥,對不起。”他輕輕說。
“對不起,我那時候不該一聲不響就離開,丟下你一個人在那麼不好的地方。”
“這三年我一直都很想你,也還像以前一樣喜歡你,你能原諒我嗎?”
雨一直下。
祁衍其實還有很多話想說。他想跟懷裏的人說,哥哥你知道嗎,即使我看到了那隻小風暴瓶,可你一直不說話不理我,也是一刀一刀在我心上凌遲。
大概因爲曾經太好太甜蜜。
所以哪怕有一點點少了,心裏就忍不住叫囂着痛苦煎熬。
他還想說,哥哥,其實我不懂。始終無法理解你的隱忍和執拗。但我知道你很累,我知道你需要時間來慢慢恢復、慢慢療傷。
我會耐心一直等。
我現在長大了,已經擁有很多東西。哥哥以後乖乖待在我身邊就好,我什麼都可以給你。
會給你幸福,多到你想不到的幸福。
程晟其實那晚一夜都沒睡。
隔天上午,迷迷糊糊中門鈴大作,他聽見祁衍下牀開門。
“噢喲!嘖嘖嘖,瞧這家佈置的,快不認得了啊!”
門開以後,居然是來了個黑皮大嗓門活潑的喜慶阿姨,根本不把自己當外人,撿了拖把就麻溜地開始幹活打掃。
祁衍:“這位是張阿姨,我家家政。每週五上午八點都會過來。”
“阿姨,這個,是我哥。”
張阿姨:“噢喲!瞧瞧!真是一對小懶蟲,太陽曬屁股了還睡!”
程晟:“”
阿姨太活力,在這種氛圍裏真的沒辦法不趕緊起牀。
張阿姨:“噢喲!哥哥長得也蠻精神,比你可不差!”
程晟:“”
他才知道,這位張阿姨每週過來,把一星期的飯菜都做好冷凍在冰箱裏。
祁衍每天解凍一份,三年就這麼過的。
週六週日兩天,祁衍帶程晟熟悉了一下週邊環境。
超市、醫院、公園、書店,南方他第一次來,所到之處哪兒都鬱鬱蔥蔥。高大的樹木上開滿了碗口大的花,吊着青澀的芒果,程晟都是第一次見。
週一,祁衍十天的休假結束了,必須得回去上班。
他們公司並沒有把家屬帶去一起上班的道理。可他又實在不放心程晟一個人。
一遍接一遍地問:“你一個人在家可以嗎?”
他怕他跑,繼續把身份證藏着不還給他。又怕他錢不夠花,給他留了幾張銀行卡。
程晟:“你快去吧,我不走。”
可祁衍還是各種不放心,叮囑他像叮囑一個三歲的孩子。晚上也總很早下班回來陪他,給他買了一堆書店剛到的新書。
“還有,你真的不用洗衣服,不用幹活!”
“你現在當務之急是養好身體,養胖點,過幾個月還做手術的。”
“對了,哥哥喜歡小貓還是小狗?”
“我買一隻來家陪陪你,好不好?”
但程晟沒有答應養寵物。
他擺弄家裏一堆植物就夠了,何況書夠他看,樓下的公園、不遠處的海,更足夠他坐在裏面發一下午的呆。
就這麼過了兩個星期,他成功養重了一兩斤。
家裏有跑步機。祁衍有時候也會給他設一個很慢的速度,逼着他上去走十分鐘。再教他一些簡單不累的健身動作,讓他沒事就在家裏練一練。
經常親手給他做飯,一邊做一邊感嘆兔子才這麼喫,偷偷往裏面摻肉碎。
人也越發愛撒嬌,會賴皮說哥哥給我抱抱。
上班的時候會突然發信息回來問你在幹嘛,說哥哥我想你了。
會說哥哥下次休假我們去玩吧,你想去哪裏玩?
加班累了會說哥哥你要不要來陪我。然後幫他叫一輛車,夜深人靜的辦公大樓彌散着咖啡香,只有兩個人。
會一遍一遍地說,哥哥你以前答應要和我永遠在一起的
程晟想着,突然心悸。
他人在陽臺擺弄花草,瞬間而已就站不穩了,水壺碰翻了,冷汗溼透。
陽光太刺眼,他痛苦地遮住眼睛。好難受。
一切根本就沒有道理,完完全全都沒有道理。
爲什麼?祁衍不該再對他有一絲溫柔。
不該跟他道歉,不該接他回家,不該對他百般寵溺。
不該每天看着他時,都是有些討好、有些渴望,又乖乖的不敢特別靠近,青澀地等着被接納的眼神。
不該的,所以他不懂,想不通。
祁衍應該恨他,應該高高在上、對他冷冷的不屑一顧。
然後他找到他,遠遠看他一眼了卻心願,回到家找個沒有人的地方自己死掉就對了。
那樣纔是最好的結局,對所有人都好。
程晟掙扎着站了起來。
去找了幾顆心臟的藥。
他清楚這多半不是生理的問題他的病從小就這樣。器官有時候自己會壞掉,但有些時候其實器官本身沒問題,只是自己情緒太難過纔會弄得胃痛到不能自己、心臟麻痹。
兩種病的感覺不一樣,他分得清。
他喫完藥,安安靜靜地躺着。心率還是擂鼓一樣難受。
停下來,停下來。
程晟你真的是腦子有病吧?他罵自己。
你還要怎麼樣?明明已經沒事了,已經雨過天晴了,可你這又是在幹什麼?
小衍已經回來了。
當初萬念俱灰,以爲放開的他手選擇墮入無盡的永夜,就是故事最後的結局。
唯一的光亮遠去了,以後再也不會回來,永遠不會原諒他。
可祁衍回來了。
沒有記恨,而是伸開雙手緊緊抱住他。
現在一切又都變得那麼好了。
明亮寬敞的房子,小衍說哥哥我喜歡你,微笑着撒嬌、小心翼翼地討喜歡,他說哥哥你要多多喫飯、好好鍛鍊,等養好身體了以後我們一起去讀書。
還能有多好?
他甚至就連以後都有了希望。可以靠認真讀書、將來好好工作,儘快追趕小天使的步伐。
還要怎麼樣?
程晟也不明白自己還要怎麼樣。他也覺得自己荒謬又可笑。
那週末,祁衍要去參加一個外省的科技論壇,要走三天。
他又是如既往的不放心:“哥哥你一個人在家,可以嗎?”
程晟點頭。
第一天過去了,他挺好的。第二天過去了,也挺好的。祁衍所到之處經常給他發信息拍照片,而他在家也時常看看書看看電視劇,看看祁衍給他的大學學科目錄表,並不無聊。
他也好好有在喫飯,偶爾健身。體重計上的數字也繼續有零星在漲。
只是第二天夜裏莫名低燒,弄得整個人昏昏沉沉起不來。
大概躺到中午,突然驚醒。
心臟跳的速度快到不正常。他去牀頭找藥,藥卻被碰灑了,嘩啦啦的聲音刺耳聒噪,一時間有種條件反射般的極端恐懼。
他灰瞳縮了縮,那一刻,有一種明確的、即將猝死的清醒意識。
他全部腦子裏,就只能想着一個人。
“小衍,我”
掙扎着撥通電話,卻說不出話來。
程晟的灰眸裏光芒逐漸暗淡,他想你看啊,看看,果然吧,我這究竟像是什麼樣子。
一直都是這樣,只能是累贅,只能帶來痛苦。當初爲什麼要擅自喜歡小衍那麼好的人呢?能給他帶來什麼?從頭到尾除了委屈就是折磨。
黑暗中,他彷彿又回到那個下雨的夜晚。祁衍抱着他,說我還喜歡哥哥,說可以原諒我嗎,他沒有回答。
因爲真的不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根本就不配談原諒,根本就不配那麼好的人。
可是小衍都快要哭了。他怎麼可以什麼都不說
小衍會多難過。
程晟並沒有聽見門鎖的狂響,沒有聽見有人瘋狂叫他的名字。
祁衍是他媽走運了,接到電話的時候人就在樓下。會雖然計劃要開三天,但最後一天下午其實是例行遊山玩水,他沒有心情玩,想要早點見哥哥,於是偷偷買票回來了。
人送到醫院,倒是很快脫離了危險。
醫生檢查完了對比完了,建議他帶人去看一下精神科。
“指標比上一次好,應該不是器質性病變,多半是焦慮等精神問題引起的,有時候這類問題也是會引發一些軀體化症狀的。”
“他這樣應該也不是一天兩天,大概已經持續挺久了。家屬都沒有發現異樣?”
不是沒有發現。
祁衍閉上眼睛。
程晟這些天日復一日波瀾不興的樣子,媽的他就知道他每次這樣肯定有問題!他就知道!
就知道憋着,差點就死了知不知道啊?
祁衍從心臟到每一個血管現在都在心疼,都在暴躁。
作者有話要說:恨祁是不可能恨的,哥哥看來全部都是他自己的錯。
終於要說開了。。。這,感覺可能要病房開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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