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第三十四回【下】
婉玉冷冷道:“我有理沒理,請了長輩便知曉了。”又大喝道:“採纖,還不趕緊去!”
採纖應了一聲,撥開楊蕙菊的胳膊就往外跑,偏巧趕上柯穎鸞和碧桃得了丫鬟們報信,匆匆忙忙往綴菊閣趕。柯穎鸞剛走到門口便和採纖撞了個滿懷,撞得她一個趔趄,口中不由罵道:“作死的小蹄子……”還未罵完,又見屋中跑出來兩個丫鬟,拽着採纖死活也不叫走。碧桃顧不得計較,進屋一瞧,只見滿屋狼藉,當下就吃了一驚;再一看姑娘丫鬟們衣衫不整,髮髻凌亂,梅燕雙正抱着梅燕回痛哭,登時手腳唬得一片冰涼;扭頭一瞧婉玉,見她披頭散髮,滿面淚痕,衣襟裙子早已溼透,渾身狼狽難以言狀,只覺頭都暈了一暈,失聲道:“這……這是怎麼回事……”
婉玉見碧桃來了,眼淚便滾下來道:“來得剛好,去回老太太和太太,說我不在這兒了,把珍哥兒抱來,我們家去。”
碧桃忙把婉玉拉到裏屋,讓她坐下,掏了帕子給要給婉玉擦臉,婉玉推開扭過頭哭個不住,碧桃忙詢問出了何事,婉玉便將前因後果說了,末了拽着碧桃的袖子哭道:“是引我到這屋裏頭歇着,倒讓我鬧得好大沒臉,我從小到大,何曾這般不體面過?菊姐姐也不管,跟着挑唆,和她們一起欺負我,反倒派了我一身不是,我要家去!”
碧桃聽了也慌了,暗道:“若是光梅家那對姐妹還好說,但此事這是菊姑娘挑起來的,傳出去只怕她身上不乾淨,雖說已經出嫁了,但說出去到底連累楊家。”心裏對楊蕙菊有了幾分埋怨,但此時只能百般安慰婉玉。
忽聽外頭梅燕雙道:“們都甭跟着和稀泥說項,這事兒挑出去又怎樣了?她拿壺打我,還裝什麼一身正氣,爲個男人投湖,還跟旁人勾三搭四,人品就差着呢。”
怡人怒道:“我家姑娘行的端坐的正,她勾搭了哪個男人倒是說說!沒白的毀人名譽,也不怕天打雷劈!”
梅燕回道:“反了!反了!我今兒個真真兒是開了眼,原來婉妹妹身邊的丫頭一個個的比主子都厲害百倍,可見會調*教人兒。”
梅燕雙陰陽怪氣道:“她勾搭了哪個男人?哼!勾搭了個姓孫的!叫什麼莫非還讓我說出來不成?就她這樣的人品還有臉出來教訓別人,呸!真是大言不慚!”
婉玉聽了這話“噌”的站了起來,一掀簾子衝上前揚手就給了梅燕雙一記耳光,指着恨聲道:“再說一句試試!再辱我一字試試!”冷笑道:“話既說到這個份兒上了,怡人!去請我嬸子過來,他們家的閨女說我勾搭男人,說我人品不端,我今日就要把這事情說清楚了,待會子把我娘接來,咱們三堂會審,當着長輩的面事事撕開說個明白,非但要說清楚,還要說得清清楚楚!”
梅燕雙捂着臉呆住了,而後放聲哭道:“好哇!們可都看見了!她的丫鬟打我,她也打我!不如今日就打死我乾淨!”說完靠上前來讓打。
楊蕙菊見又要鬧僵起來慌忙攔住,一邊命丫鬟拉怡人,一邊又去勸梅燕雙,柯穎鸞站在一旁,口中雖道:“姑娘們安靜些罷。”卻用帕子捂着嘴偷笑看熱鬧,又拉了拉楊蕙菊低聲道:“妹妹管這些做什麼,隨她們鬧去,橫豎是丟梅家的人。”楊蕙菊咬了牙暗道:“若是平日鬧得越熱鬧越好,跟我有什麼相干,但今日的事捅出來,只怕我也顏面不保。”
婉玉道:“是了,既不讓我的丫鬟去請人,又在這裏紅口白牙的辱我人品,那我便親自去!”說完邁步便走。碧桃又趕緊攔着勸道:“姑娘,好姑娘,今兒個是大喜的日子,咱們何苦驚動長輩添堵?依我看不過是幾句口角,何必惹大了,鬧出去姑娘們的名聲也都跟着不好聽。”
梅燕回也怕事情鬧起來不好收場,忙拽了梅燕雙低聲道:“姐姐省省罷,爹孃來了怎有咱們的好果子喫?”
梅燕雙恨道:“婉玉那丫鬟打了我一掌,她用壺砸了我,又打了我一掌,這事兒不能就這麼算了!”
梅燕回道:“只怕把娘請來,咱們捱得可就不止這個了,忘了上次了?婉玉那小貨兒就是想往大了鬧呢,再爭下去豈不是順了她的心?”
楊蕙菊忙道:“燕回妹妹說的是,婉玉那小蹄子不是東西,但有巡撫在後頭給她撐腰,咱們都是聰明人,爲何撞上去找不痛快?待會子巡撫夫人來了,爹孃即便是覺得婉玉有錯,只怕也不能輕饒了們。咱們不如息事寧人罷,燕雙妹妹受委屈了,待會子我備下稀罕玩意兒給。”又高聲命自己的丫鬟道:“霜冷,快去給雙姑娘、回姑娘沏珍珠茶壓驚,多放點人蔘和珍珠末子。”梅燕雙想到董氏心裏也發憷,但猶自嘴硬,口中罵個不住。
碧桃亦把婉玉拉回房中苦勸,道:“姑娘鬧成這樣又何必呢?我說句不該說的,姑娘和燕雙、燕回姑娘纔是正經的一族親戚,鬧大了去丟的是自家顏面,咱們又何苦讓人家看熱鬧。”
婉玉冷笑道:“勸得輕巧,她們可當我是一族的人呢?我又何必爲着‘家醜不可外揚’白白讓自己忍着?再說這事端也是們家二小姐挑起來的,待會子我便要問問們家太太,這到底是什麼待客之道。”說着朝碧桃掃了一眼。
這一眼掃得碧桃心裏一驚,暗道:“了不得,婉姑娘這脾氣秉性,舉手投足,倒跟我們死了的大奶奶像個十足!原先春桃是太太賞給大爺作妾的,背地裏挑唆大奶奶不是,大奶奶不聲不響,猛然間揪住了春桃短處便要打發走了。春桃又磕頭又求情,讓大奶奶看在她原先是太太身邊的網開一面,大奶奶便是這麼掃了她一眼,只說了句‘我給臉面,可給了我臉面?看來向來是當我好性兒,欺負慣了,但卻忘了我是主子,何必要忍一個奴才的氣!’說完便招了人牙子來給賣了,那手段,如今讓人想起來還讓人嗖嗖的膽寒……”
正這個功夫,碧枝卻不知從什麼地方鑽出來,輕手輕腳溜到婉玉跟前壓低聲音道:“姑娘消消氣罷,鬧大了有什麼好的?我在旁邊看得真真兒的,這事從頭到尾都是她們的錯,是姑娘受了委屈。”這一句說得婉玉心中登時舒坦了幾分,不由點了點頭道:“還是個明白是非的。”
碧桃心中慌張,暗道這些話要讓旁人聽見哪還有碧枝的好處,不由向碧枝使眼色,要她別說,碧枝卻裝看不見,反向婉玉湊了湊,繼續壓低聲音道:“但要我說,這事還是別鬧大了好,我們明眼,知道是姑娘受委屈,但這事兒傳出去,還指不定被說成什麼樣子,尤其姑娘還打了人,萬一落下什麼兇悍的名聲可不好了。說句不該說的,姑娘是什麼人兒?朝中一品大員的嫡出千金,身份和款兒不比外頭那幾個人大上幾倍?嬌貴着呢,爲了她們鬧了一身不是,也不值當的。”
婉玉沉吟不語,暗道:“這丫頭說得也有幾分道理,若是鬧出去我的名聲也不好聽,橫豎也打了梅燕雙一巴掌也算出了胸口裏這股惡氣。我原先只道她們是個小女孩子,不過是愛背地裏嚼個舌根,將她趕回家去,既滅滅她們的氣焰,也肅肅我的名聲,誰想到她們反倒變本加厲了!好,好得很,日後時日還長,她們若還不消停,硬要把姓孫的這檔子事扯出來,我到時便讓她領教領教我的手段。”
碧枝見婉玉神色緩和,知她被說動了,遂乖覺道:“姑娘剛纔被潑了一身的茶,臉上的妝也花了,也該梳梳頭、洗洗臉,家裏原先有幾身新衣裳,原先是做給菊姑娘的,還沒上身,都是頂好的料子,我拿來給姑娘穿。”說完又一溜煙的跑了出去。
婉玉擡頭又看了碧桃一眼道:“這個妹妹,倒是頂頂聰明伶俐的,我瞧着竟比強。”
碧枝笑道:“姑娘擡舉她了,不過她能哄得姑娘心氣兒順當了,可見也長了不少出息,我臉上也有光。”一邊說一邊給婉玉重新斟茶,心中卻疑道:“碧枝一天到晚淨知道淘氣,竟能說出這麼一番話。”
卻說碧枝自去吩咐小丫鬟去打熱水拿毛巾、香胰子和洋手巾等物,然後悄悄溜到綴菊閣附近一處假山後頭,見楊晟之仍在原地等着,立刻迎上前笑道:“三爺果然料得不錯,我將三爺告訴我的那番話說了,婉姑娘果然安安靜靜收了聲。”
楊晟之微微笑道:“她是個聰明人,自然會如此的。”說完又從懷裏掏了一副對牌交給碧枝道:“去繡房給婉姑娘領一套新衣裳,只需跟王媽媽說要那套緙絲縷金百蝶穿花的,她就知道了。”又從錢袋裏掏出一把錢塞到碧枝手中說:“我原先就瞧着伶俐,如今看辦事果然不錯。還按着我的吩咐,緊緊跟着婉姑娘,有事便趕緊告訴我,還有的好處。”
碧枝笑嘻嘻道:“給三爺辦事是應當應份的。”說完便退下自去繡房取衣裳去了。
楊晟之見碧枝走遠了,也從假山裏出來往外走,心中盤算道:“適才竹風已經好生打探過了,梅燕雙、梅燕回是梅海洲的女兒,曾被婉妹妹從家裏趕出去過,本來是關係極近的親戚,如今看着倒勢同水火。楊家跟梅海洲一家絲毫關係無,如今他倒惦着將女兒許配給我。梅海洲那兩個女兒,官家小姐的氣派無,淨做長舌婦勾當,這樣的女孩子,莫說嫁給我做妻,便是作個妾,做個通房,只怕我也沒福消受。”再想起婉玉,心裏又悲又喜的,癡了半晌,忽一跺腳,咬牙暗道:“我偏不信,我定要想法子娶她不可!”拂袖而去。
當下婉玉梳洗過了,又換了碧枝拿來的衣裳,上身一穿,竟十分合體。碧桃也取了自己的衣裳請怡人和採纖換上,穿戴完畢,婉玉道:“今日這事不去請長輩來也就罷了,但梅燕雙、梅燕回和楊蕙菊必要向我賠禮道歉纔行,否則我拼着名聲不要,也要將這樁事說個明白。”
碧桃聽了十分爲難,只得也掀了簾子出去說了。這三人心裏自然不願意,梅燕雙怒道:“她打了我,還讓我給她賠不是,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碧桃用眼睛去看柯穎鸞,見她隻立在一旁看熱鬧,遂嘆了口氣道:“這事本是們三個惹起來的,又處處掐住女孩兒家的聲譽做文章,們惹得要是尋常官宦人家的小姐也罷,偏婉姑娘是巡撫家裏的,連老太太如今都看她兩分臉色,們如今又想如何呢?我只是個做丫鬟的,們都是姑娘主子,旁的話我也不再說了。”說完又看了柯穎鸞一眼。
柯穎鸞方纔慢吞吞道:“說得是,不管怎麼說,人家家世就壓咱們一頭,這事兒說起來還是咱們的錯處多些……雙姐兒、回姐兒都是梅家的,咱們也管不着,菊姐兒,去認個錯罷。”
楊蕙菊磨蹭了半晌,最終只得忍了氣去給婉玉賠不是,自己去只覺羞臊丟人,要拉雙生女一同去,碧桃和柯穎鸞只想了結此事,又勸了一回,這三人方纔一同進屋給婉玉認錯,待掀開簾子一看,只見婉玉早已換了一身簇新的衣裳,亮堂堂的,頭髮梳得一絲不苟,釵環晶瑩晃眼,臉兒上脂光粉豔,端端正正坐榻上,竟將架子拿捏到了十分。
三人俱是一呆,原來雙生女在外頭雖理了頭髮,但臉還沒洗,仍帶了狼狽模樣,這一進門便被婉玉壓了一頭。婉玉肅着臉一言不發,那三人一齊施禮,完了轉身就要走。
婉玉喝道:“慢着!當我是什麼?難道這就算了?就沒個話兒不成?”
那三人面面相覷,拉我一下,我推一下,只得又會轉過身,道:“這事原是我們錯了,給賠禮了。”
婉玉方纔作罷,任這三人出了門。
婉玉原以爲此事就此了結,卻不成想反倒引了一樁更大的風波出來。欲知端的,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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