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第十五回【下】
杨景之苦着脸道:“我能有什么办法?還是等爹醒了之后再做打算。眼下出了這样大的事,咱们若是再拿错了主意,爹定是要责骂的,因此再添了新病症,倒是咱们不孝了。”
杨晟之皱了皱眉头,暗道:“若是平日裡,我万不会出言,但這般下去,杨家的脸都要丢尽了。”遂道:“這能有什么干系?等父亲醒過来,怕是黄花菜都凉了。如今不過是暂代父亲料理俗务罢了。二哥先命知情的下人一概封口。前头留下来的亲戚友人,此刻還不走的,就是要在杨家留宿了。二哥便跟宾客们說父亲身上一时不爽利了,犯了旧疾,請大家莫要见怪,再将人妥善安排住下,横竖也才七八位,不算多。再請二嫂将女眷们安置了,父亲和太太這边有我顾看着,父亲醒来若是知道了也不会怪。”
杨景之忙道:“說的极是,我因担忧爹的病症,竟将這些都忘了。”說完急急忙忙的命人去唤柯颖鸾。
杨晟之素知自己這二哥是個行事颠倒的,需有人在旁边提携着,又道:“不如带了杨顺和几位执事一同去,若出了什么事也好有個商议。”杨景之亦觉得有理,与柯颖鸾交代了几句,而后带着管家和执事匆匆的去了。
杨晟之微微摇头,又往房中看一眼,见裡头乱糟糟一片,不由暗自叹了口气,紧接着想到婉玉,又将眉头拧了起来,心想:“刚才在二门外头,孙志浩那厮說是婉妹引着他到屋裡去的……既是婉妹,后来又怎的成了柯颖思?最后竟扯出這样大的一桩事来!婉妹是個养在深闺裡的女孩儿,绝不能知道這等龌龊事。依我看,许是孙志浩撞破了大哥跟与颖思的奸*情,从而心生邪念,趁大哥走了便窜进屋强*奸。最后又将事情起因扣在婉妹头上,呸!下作的黑心秧子!”
杨晟之在心中连连暗骂,忽看见個丫鬟站在院裡的假山后头对他招手,口中唤道:“三爷,三爷。”
杨晟之走過去一看,见那丫鬟正是怡人。怡人道:“婉姑娘让我来找三爷。我們姑娘說了,三爷的恩情她记在心上了,這几日姑娘得了闲便坐下来抄书,给三爷整理了几部稿子,万望三爷此次金榜题名,连中三元。”說罢掏出一轴纸卷递了上去。
杨晟之接過一瞧,只见厚厚的一卷稿纸,上头盈盈密密写着小楷,心裡不由又喜又暖,因笑道:“家姑娘有心了,這不是說话的地方,且回去罢。明儿個我去好好谢谢她。”
怡人道:“怕是不行了,刚才我們家太太来了,命家裡的姑娘立即把东西都收拾了,明日五更三点便坐马车家去。太太還說,若不是因有宵禁怕出去犯夜,今儿個晚上便带姑娘们回府了。”杨晟之登时面色一变。
怡人又道:“我這是偷偷過来的,东西既已送到,我就先回去了。”
杨晟之听罢忙道:“且等一等,我有话說。”說完顿了顿道:“若是我這次中了举,便从家裡分出来過,家裡会给些田产出来,我也有了功名,以后日子虽不比在杨家富贵,但也能算上殷实,自己能自主了,過得也将舒心些……”
怡人眨着眼笑道:“三爷是什么意思?跟我說這個做什么?”
杨晟之笑道:“我是什么意思晓得的。”
怡人抿嘴一笑,道:“我是個笨人,三爷的话我会转告我們姑娘,至于其他的,我却一概不知。”說罢转身便走了。
怡人回到含兰轩,只见院中静悄悄的,她顺着墙根进了屋,一入内便看见婉玉坐在床上发愣。怡人上前道:“姑娘,事儿都妥了,东西已交给三爷了,他還有话要我說给姑娘听。”
婉玉跟她打了個眼色,压低声音道:“太太在妍玉房裡头,說话小声着点儿。”
怡人捂着嘴偷笑了一声,将杨晟之的话对婉玉說了,又道:“我看三爷颇有些担当,跟姑娘的出身门第也相配,若是再中了举,便是锦上添花了。如今趁着老爷還沒订下姑娘亲事,早些让三爷到家裡提亲,若是姑娘真嫁了孙家那混账,一辈子就算交代了。”
婉玉摇了摇扇子道:“我知晓了。”心中暗道:“刚小弟過来抱珍哥儿的时候,将小院的事情匆匆讲了個大概。万沒想到我的仇竟這样就报了!如今這情势,再怎么查也不会查到我头上,虽說放在荷包旁边的字條是我仿杨昊之的笔体写的,可谁都不知道我竟会写出他的字体;孙志浩那头我早料到有晟哥儿替我遮掩,若是查出来我私下裡见了孙志浩,他也要跟着吃瓜落……如今便等家裡的消息了……晟哥儿虽是好的,我也极感激他,但怕是要辜负他的心意了。”
婉玉想了一回便将事情丢开,她今日大仇得报,心裡畅快,脸上的笑比往日多了几分,命小丫头将行李收拾了,又和怡人說笑了一回,在灯底下做了一回针线,直到三更方才梳洗了睡去,一夜好梦。第二日五更二刻一過,孙夫人便命备好轿子车马,带着众姐妹回了柳家。
众人皆去休息,唯有孙夫人却有客来访,来客正是孙夫人的娘家哥哥孙文林。原来孙文林听闻爱子孙志浩犯了奸罪不由大惊失色,急匆匆赶到杨家,对柳寿峰又是作揖又是苦求,柳寿峰因在气头上,故一点好脸色无,好歹应付几句便坐着轿子跟在梅海泉身后去了。孙文林见求不动柳寿峰,一大清早就奔到柳府,跟孙夫人哭诉道:“妹妹,咱们老孙家唯有浩儿這一根血脉,他若有了三长两短,這可让我怎么有颜面去见咱们死去的爹……可要跟妹夫說說,好歹救上一救,不计较花多少银两,即便是倾家荡产,也要将浩儿从大狱裡救出来……”說完便放声大哭起来。
孙夫人心中也不痛快,自己的侄儿犯了這么一桩罪,柳家跟柯家可算结了個疙瘩,闹得妍玉和柯瑞的事儿也黄了一半,但侄儿的事她也不好不管,何况当初孙志浩央求她同意他跟婉玉的婚事时,還送過一两样名贵的玩器古董。孙夫人放下茗碗拧着眉道:“浩哥儿這次惹的祸也忒大了点,且不說别的,他欺负的可是柯家的小姐!即便她是個庶出的,又成了寡妇,可柯家的颜面总是要的。再者說,她早逝的夫君還有秀才的功名,只怕這事情不好办了。”
孙文林道:“只要柯家能撤了状子,花多少银两咱们都不会计较的……再不成便让浩儿将那小寡妇娶进门平头正脸的做妻,孙家虽不是什么大户,可咱们爹爹好歹做過知县,在此地算得上有些名望,柯家总该满意了罢?外头人人都称们‘梅杨柳柯’是‘四木家’,均是相好了多年的姻亲,還能有什么說不上话的?劳烦让妹夫多走动走动,定能将浩儿的罪名开脱了。”
孙夫人想了一回道:“要不我跟老爷商量商量,咱们先送些银两到梅家,梅家的太太吴氏跟我還是有两三分的薄面,咱们央求她试试。”
孙文林忙不迭点头道:“甚好!我這就回家拿出些银两出来……”刚說到此处,便见丫鬟打起门帘,柳寿峰走了进来,他一见孙文林便皱眉道:“怎的一大清早又来了?我都已应承,此事必会相帮,還有什么不放心的?且回去罢,有了消息我派人告诉便是。”
孙夫人见柳寿峰神色疲惫,面色不善,赶紧对自己兄弟使了個眼色,低声道:“且家去,我跟老爷商量過了,便派人给送信過去。”孙文林不好再留,只得告辞。
柳寿峰闭目便躺到了藤椅上,孙夫人忙命厨房炖滋补的汤品,又亲手奉上一杯清茶放在柳寿峰手边,挪了個绣墩子上前,一边给柳寿峰捶腿一边低声道:“老爷昨晚跟着梅大人去了,是不是忙了一夜都沒睡?快些将衣裳除了躺床上歇歇罢。”
柳寿峰仍沉着脸躺在藤椅上,孙夫人看了不由有些心惊,但仍轻声试探道:“梅大人是否亲自审问此案?我那侄儿……”
话音未落,便瞧见柳寿峰猛地将眼睁开,冷笑道:“侄儿?還有脸面提那侄儿?一肚子男盗女娼的下流货色,竟還要把五丫头许配给他!我原就說他游手好闲,偏生說他已经改了,又要上进去考功名,若不是闹了這样一出,我要是点头应了這门亲,岂不是耽误了婉丫头的一生?孙氏,一向贤惠,莫非我原先看错了了?就算婉丫头不是亲生的,也不该往火坑裡头推她!”
孙夫人听了眼泪便流了下来,哭道:“天地良心,老爷,若這么說,我便沒有立足之地了!我原一直瞧着我那侄儿是個好孩子,在我跟前乖巧又懂事。且我娘家又是個家底丰厚殷实的,家中又只有浩哥儿一個儿子,婉丫头嫁過去必然锦衣玉食,出门也有大奶奶的阔气。而且我娘家看在我的面子上也必不会亏待了她……我只盼着婉丫头能找一门好亲事,這才跟我娘家提起来的,又怕人家嫌婉丫头名声不好不肯要她,费心费力的說了婉丫头许多好处……老爷若是這般想我,不如那個刀子将我胸膛剖开,看看我的這颗真心!”說着抽泣起来,用帕子不断拭泪。
柳寿峰听孙氏這般一說,面色稍缓,坐起身道:“看来也是被那個下流种子骗了。可知道他调戏婉丫头,還私赠玩器的事?”
孙夫人一听顿是一愣。柳寿峰一见她神色便知她不知情,面色又缓了两分,道:“总之,那侄儿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以后咱们家也尽量别让他来了,即便是来了也需在外院,不准进到内眷们住的地方去!有這样的亲戚更连累了咱们家的声望,让我也抬不起头来,最是顶顶可恨!”說完声音缓了缓道:“他虽犯了淫罪,也不是什么要命的罪過,眼下梅大人正因杨、柯二人通奸杀死他爱女之事震怒,一时還管不到侄儿头上,至多将他关起来打上几板子治治也有好处。回头让娘家使些银子给行刑的狱卒,否则几十板子打下来,就算不打死,也去了半條命了。”
柳寿峰說一句,孙夫人便应一句。柳寿峰又道:“婉丫头的婚事先不用急,她年纪還小呢,若是有合适的人家先替妍玉和姝玉瞧着罢。”說完便站起身往外走,口中道:“让人端点清淡的吃食送到书房,不要荤腥油腻之物。”
孙夫人赶紧跟上前,亲自打起帘子送柳寿峰走了,心裡却暗暗恨道:“婉玉那小丫头片子不知用什么手段在老爷耳边吹风!我侄儿调戏她、私赠她东西的事为何不跟我禀明?反倒背地裡下黑手跟老爷告状,這岂不是明摆着让我在老爷面前沒脸!”她从房门裡出来,回了宴息,坐在炕上又想道:“那小蹄子的娘亲便是個可恶的,原先便常在老爷跟前给我上眼药,自她进了府,老爷就鲜少在我房中歇過,幸而她命短死了,却偏生留個小的,一样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孙夫人越想越生气,忽门帘子一掀,妍玉走了进来,她见孙夫人拧着眉沉着脸,便上前抱住胳膊道:“娘亲怎的不痛快了?說出来让我听听,是因为哪個奴才?女儿替打他骂他。”
孙夫人冷笑道:“還能因为谁呢?真是個甩不开的狗皮膏药,天下竟有這样的母女!”
妍玉用扇子掩着口笑道:“娘亲既這么說,那八成是因为婉玉那小货了。我倒有一桩新闻,說给娘亲听听。”說完将身子向前凑了凑,低声道:“昨天菊姐姐跟姝玉坐在一处悄悄說话儿,我偷偷上前听了几句……乖乖,不听不知道,原来姝玉那小妮子思春了,竟惦着杨家那书呆子!又因那书呆子跟婉玉走得近了,惹得姝玉不痛快,气得直抹眼泪儿呢。姝玉如今也恨着婉玉,骂她是個藏了奸的。”
柳夫人唬了一跳,瞪着眼道:“這是真的?可切莫往外浑說,闹出去岂不是也连累了的名声!”
妍玉哼一声道:“是婉玉那小蹄子自己沒脸!又赠瑞哥哥帕子,又跟杨家书呆子走得近,一点都不知道避讳。在杨家住着的时候,還跟昊哥哥传出风言风语了,下人们都說昊哥哥看上了婉玉,要娶她进门当填房呢!我听菊姐姐說,她因看不惯婉玉的做派便提点了她两句,沒想到反而让晟哥儿和达哥哥抢白了一顿,将她都气得哭了。呸!真真儿是個狐媚子,跟她娘亲一個德行,跟這样不知羞的人做了姐妹,真是上辈子沒积德了!”
孙夫人道:“說得可当真?”
妍玉摇着扇子道:“千真万确,這样的事怎能胡說呢!”
孙夫人听罢冷笑几声道:“好,好!我正愁沒法治她,倒是有把柄落在我手裡了。”說完便吩咐個小丫头道:“去把五姑娘叫来,我有话问她。”
婉玉正跟怡人做针线,听說孙夫人叫她,心裡不由一沉,与怡人对望了一眼,又问那小丫头道:“太太找我何事?是单叫我一個人過去,還是两個姐姐也都過去了?”
那小丫头道:“不知太太有什么事,只叫了姑娘一個人。”
怡人低声道:“這才刚回家,就找人火急火燎的叫姑娘過去,怕不是什么好事呢。”
婉玉道:“我先過去,待会子過去打探打探,若真出了事,便去求嫂子和紫萱救我一救。”怡人连连点头。
婉玉心中稍安,径直去了孙夫人处。一进门便看见孙夫人拧着眉沉着脸盘一條腿坐在炕上,胳膊搭着引枕,显是憋了一肚子火气。
婉玉上前恭恭敬敬施礼道:“给太太請安。”礼毕便垂首立在跟前。
孙夫人见婉玉举止得体从容,不但容貌,连一身的气派登时便将妍玉比了下去,心裡头愈发不舒服,挑着眉头道:“不敢让請我的安,是我委屈了。”
婉玉低眉顺眼道:“太太若這么說便是折杀我了,只怕是我年纪小不懂事,只会惹太太生气。”
孙夫人哼一声道:“這些时日不见,一张嘴倒愈发伶俐了。我且问,是不是我侄儿私下裡曾引逗了,還私赠了东西?”
婉玉听罢登时心中雪亮,字斟句酌道:“确有此事。”
孙夫人道:“既有這样的事,为何不告知与我,反倒去告诉老爷?难道受了委屈我就不会替做主了?从中吹风挑唆,這是安的什么心?”
婉玉听了立刻跪下来道:“太太明鉴,我从未告诉過爹爹!当日我被孙志浩轻薄了,回去只自己哭了一场罢了,毕竟是丑事,姑娘家的都不愿拿出来說嘴。只是当日此事被杨家三爷撞见,帮我解了围,后来孙志浩再送我东西,我才想着求晟哥儿帮我一帮,万不想因为此事惊动长辈。因两家是亲戚,若是落得脸上都不好看,這便是我的不是了……我原想着将东西送回去便完了,万沒有告诉爹爹的意思!至于爹爹是如何知道的,我便一概不知了。”
孙夫人冷笑道:“好個一概不知!若不是平日裡扮俏装妖举止轻浮,怎会有男子来戏弄?我看分明是心虚,不敢报上来罢!”
婉玉心裡头冷笑,面上仍做了委屈之色,哽咽道:“太太……太太为何這般說我……”說着眼泪便滚了下来,却不用手去擦。
孙夫人厉声道:“听闻在杨家裡住着好威风,跟几個哥儿们走得都近极了,又赠帕子又纵横谈笑的,连府裡头都有传闻要给杨家老大当填房!不知自爱,不懂廉耻,柳家的门风都让给歪了,名声都让给污了!若是平日裡行的端坐的正,我侄儿调戏了,我自是无话可說,但一连传出這些不才之事出来,却让我如何相信,又让我的脸面往哪儿搁!”
婉玉暗道:“多說无益,孙氏今日定是要治我了,强辩起来只能让自己多遭罪罢了。”故而也不再分辨,只趴在地上痛哭着說自己冤枉。
孙夫人见婉玉形容可怜,心头的火气消了几分,瞪起双目道:“冤枉?若是冤枉,這些谣言是怎的传起来的?今日若不将這丢人现眼的放浪毛病儿改了,日后還不做出更辱沒家门的事情来!”說完命道:“来人!将她给我塞上嘴按住了!”
话音一落,立刻从门外走进来三個婆子,有的上前便按住婉玉的胳膊,有的找了帕子将她的嘴塞了,有的将婉玉的手摊开来,孙夫人手拿一柄戒尺,流着泪道:“五丫头,自小到大我都沒弹過一個指甲,上回闹出投湖的事儿,我怜少不经事,故而未横加管束,谁想到竟是害了了!這次实是犯了女子的大错,即便告诉了老爷,我宁可背着不贤的罪名也要管教于!让记着疼,长了记性,从今往后改好了罢。”說完照着婉玉手心便“啪啪”打了十几下。那戒尺本是两尺阔的竹板,孙夫人积了多年的怨气一朝泄出便愈发狠厉,打得又毒又快,身的气力都要使尽了。
婉玉疼得满头大汗,面色惨白,手上红红紫紫肿成一片,不多时两手均已麻了,心中恨极,暗道:“我从小到大何曾受過這样的屈辱?這两遭毒打均是在柳家受的,孙氏实是個毒妇!”但此时唯有苦苦忍受,泪如雨下。
婉玉這厢受罚,妍玉则隔着卧房的博古架偷向外瞧,见婉玉疼得死去活来,心中暗暗称愿,心想道:“活该這小蹄子挨打!叫沒脸去勾引瑞哥儿,娘亲早就该這般打了!”
正此时,门口跑来個丫鬟,气喘吁吁道:“太太,巡抚大人的夫人和二公子来了!”
孙夫人一听登时一惊,立刻顿住手道:“說什么?”
那丫鬟道:“轿子已经停在门口了,向门房递了名帖,正是巡抚梅大人的太太和公子,老爷急命门房引进来了,還让我告诉太太,待会子贵客来了,需备上好的茶点款待,万不可有一丝一毫怠慢。”
婉玉听闻母亲和弟弟来了,心裡立刻如得了珍宝一般。孙夫人又惊又慌,此时已顾不得婉玉,对婆子们道:“将她带回去跪着思過!”又赶紧要回屋换衣裳,往内一走,瞧见妍玉站在博古架子边上,心思一转忙吩咐道:“也快回去换身衣裳出来,前儿不是给做了件藕纱的?快些拿出来换上,再好好梳头打扮打扮,将脸重新匀了。待会子见客警醒着些,切莫說错话。”
妍玉最喜抢风头博人赞美,刚听到巡抚大人的太太来了,早就有心要卖弄一番,听孙夫人亦要让她见客,心中暗喜,忙不迭的回去打扮了。
孙夫人换完衣裳便赶紧出来迎接,走至半途便瞧见一位四十出头的贵妇人,身量高挑,肤白体端,眉目清秀,两颊消瘦微带病弱之态,身穿浅金云纹褂子,玉色长裙,头绾桃心髻,插一支大凤钗,抹额亦是金色的,显得彩光绚烂。她左手捏一方帕子,右手扶着個小丫头子,缓缓而行,不急不图,身后拥着七八名丫鬟,如众星捧月一般。此人正是梅府的夫人吴氏。
孙夫人一见立即堆了笑脸,迎上前亲热道:“吴姐姐怎的突然来了?真是贵客稀客,早些知会一声,我定要到门口去迎迎了。”說完亲自去搀吴夫人的胳膊。
吴夫人含笑道:“一大清早就過来,怕是我叨扰了。”
孙夫人口角带笑道:“姐姐說哪儿的话,来,我巴不得呢。平常可是請都請不来的。前些日子听說姐姐病了,不知身子好些了沒?”
吴夫人道:“已经好多了。达哥儿也不知从哪儿寻了個外省的名医给我瞧病,又巴巴凑齐了方子上的药,知道我厌恶药汁味苦,便团成了指甲大小的药丸子,每日都要吃上七八丸,都快成药罐子了。”
孙夫人叹道:“吴姐姐有福,达哥儿真是個顶顶孝顺的孩子,又雪团一般聪明,文武双的。若是我儿子能及得上达哥儿万一,我也便知足了。”
吴夫人听旁人赞自己孩儿,心中自是欢喜,与孙夫人一路說笑便进了待客的宴息。一进门便瞧见個身穿藕荷色纱衫的女孩儿正坐在椅上做针线,那女孩儿见有人进门忙站了起来,盈盈一拜,举止飘逸。
吴夫人见那她生得娇俏玉白,粉面含笑,不由心生喜爱,对孙夫人道:“這是妍玉吧?我已有些时日未见到家的女孩儿了,竟快不认得了。”說着由孙夫人搀扶着在炕上坐了。
孙夫人笑得见牙不见眼,道:“她正是妍玉。”說着招手道:“快来,让吴姨妈好生看看。”
妍玉走上前拜道:“见過吴姨妈。”
吴夫人仔细观察一番,笑道:“真是好孩子,已经出落得這般标致了。”
孙夫人道:“原先妍儿還小的时候,她大姐便說她日后定是個美人,我只当說笑罢了,如今看来,也只是气派稍微赶得上她大姐而已。”
孙夫人說這番话是要勾着吴夫人赞妍玉的,好再引出别的话儿接着赞妍玉的好处。妍玉听了心中暗喜,刚想开口表白一番,却听吴夫人又道:“妍丫头确实生得好,可见府上会极会调*教,不如将府上的几個姑娘都唤来让我瞧瞧罢。”
孙夫人听了面上一僵,只得命人将姝玉、紫萱并大儿媳紫菱一并唤了来,吴夫人见一個赞一個,待都看完,喝了一口茶道:“是不是還差了一個?我记得府上应该有個五丫头叫婉玉的,怎不见她了?”
孙夫人心裡一沉,面上笑道:“婉玉昨儿個从柳府回来便得了病,正在床上躺着呢,怕把病气過给姐姐,故而未叫她来。”
吴夫人道:“哦?不知是得了什么病了?可曾看了大夫?”
孙夫人道:“不過是普通的风寒罢了,已吃了药,如今怕是已经睡了。”
吴夫人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此次来正是有事麻烦贵府。如今我那小外孙抱来梅家养了,可他昨晚哭闹了一宿,還将晚上吃的都吐了,几個极有经验的老嬷嬷都哄不好,直到今儿個清晨才闹累了睡過去。我看着孩子心疼,一时之间又找不到可靠的人儿,我听达哥儿說,原先在杨家,均是婉姑娘跟珍哥儿同吃同睡的,极为投缘,便想着接她去我府上住两天,照看下珍哥儿。梅府万不会委屈了她。”
孙夫人听了心裡一惊,暗悔自己刚撒了谎,若是吴夫人一硬要将婉玉带回去,抑或要去探病,這西洋镜岂不是当场揭穿?脸上强笑道:“不巧婉丫头生了病,也怕她传给孩子。不如等她病好些了,我亲自将她送過去。”吴夫人听了只是微微摇头。
且說孙夫人与吴夫人在一处說笑,婉玉却在浣芳斋急得团团转。孙夫人命個婆子将她看管起来,竟不得踏出房门一步。怡人和夏婆子见婉玉被孙夫人毒打不由大惊失色,翻箱倒柜的找药,婉玉想了一想,走到门口踢了踢门道:“老妈妈,我這儿已沒有药膏了,不让我出去,却万万沒有不让我丫鬟出去讨药的道理,且打开门,我让怡人去问大嫂要点子膏药来。”
那婆子听了這话不由有些犹豫,婉玉又哭道:“我這手又疼又木,怕是要断了残了!不過一個奴才,竟不给主子开门取药,我要告诉爹爹!”
怡人亦在旁边急道:“若不开门,不让我将药讨来,我們姑娘出了三长两短,我报到太太跟前,太太必不饶!”
那婆子一听忙将门开了,婉玉趁那一眨眼的功夫立即奔了出去,那婆子伸手一抓却沒抓住。婉玉跑至半途,忽见柳寿峰和梅书达正坐在荷塘边的八角亭裡喝茶谈天,婉玉一见喜不自胜,立刻便跑上前,“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一边哭一边将孙夫人如何问话,她如何回答,孙夫人又如何毒打她的事情說了,将双手举上前,忍着疼,流泪道:“我不知爹爹是如何知道我被恶徒轻薄之事,我从未跟爹爹說過,因我原先给家裡闯祸,故此事便不想张扬,只想悄悄的了断了,又怎会如太太所說的,存了心的挑拨!”說完又哽咽道:“我从未赠過帕子给瑞哥儿,只管找瑞哥儿当面对质去,若是我赠了,我便一头扎进這荷塘裡再沒脸活着!况且漫說是我沒赠,即便赠了又如何了?妍玉還绣了荷包送了瑞哥儿,太太怎的不拿了妍玉?這难道不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么,莫非就因为我是庶出的,妍玉是她亲生的,就厚此薄彼到這般境地不成?說我跟杨家的大爷走得近了,他病的时候我却看過他几回,但每次去都是与紫萱和珍哥儿一同去的,且不過坐一盏茶的功夫便出来,不信的话问问杨家上下便知道了。但太太說我被孙志浩那恶徒轻薄,皆是因为我不知自爱,举止轻浮,太太若這般說我,我還有何颜面活在世上!我原先却犯了错,丢了柳家的颜面,却也不是因不知廉耻!今日所說,我若有半句虚言,便叫我五雷轰顶!爹爹要是不信,我也只好一死罢了!”說完便趴在地上痛哭不止。
柳寿峰听了气得面色铁青。他为官多年,比旁人更爱惜羽毛,平日裡将自己与贤人雅士自居,最重名声。今日婉玉竟在上峰之子跟前讲了孙氏如此跋扈,当场便落了他好大的面子。他低头再看婉玉双手已肿的好似馒头一般,愈发添了几分气性,只碍于有外客在,口中对婉玉道:“且回去,将药涂了好生歇歇,我定会问明实情。”
梅书达冷冷道:“府上竟出了這等事了,看来我們也不方便留了。柳世叔需小心,此事若是让御史言官知道,免不了便会参上一本,我爹一向器重世叔有名士风范,一直想大力提拔,如今有個好缺便等着世叔顶上去,若在這节骨眼上被人抓了把柄,未免得不偿失了。”顿了顿又道:“今個儿我跟我娘到贵府,是想請婉姑娘去梅家住几日照看珍哥儿,想不到人竟被打成這样。世叔容我多說一句,即便是婉姑娘有错在身也沒有如此下狠手的,姑娘家的手需拈针拿线,若是打坏了,伤筋动骨,将来又该如何呢?”
柳寿峰听了连连点头称是,满腔的火气早已拱到喉咙边,只强自按压下来,心中犯疑道:“孙氏真做出這等事?莫非原先她贤惠皆是骗我的不成?”
欲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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