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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第十六回【上】

作者:晨光熹微
起波澜柳府落脸面

  称心愿梅家终团圆

  话說婉玉跪在地上一番哭诉,直将柳寿峰气得目瞪口呆。但因有外客在,柳寿峰只得强压着火气劝了婉玉几句,又命丫鬟们取药搀婉玉回房。

  梅书达心想:“姐姐在柳家過得憋屈,不是遂心省力的,若是我們刚走,柳家人再为难她可就不妙了。”口中道:“既然世叔有家事处理,我与母亲也不便叨扰。只是我那小外甥听說要接說婉姑娘過去,高兴得跟什么似的,不知世叔将此事处理完毕之后,梅家能否将婉姑娘接過去小住几日?”

  柳寿峰自是求之不得,忙道:“這自然。我下午便将她送去,但只怕小女年幼无知,给贵府添了麻烦。”

  梅书达道:“府上门风端良,婉姑娘是极有品格的,何有‘添麻烦’一說?不如我們留下两個老嬷嬷并两個小厮在此处,待婉姑娘收拾妥了,便由他们护送着過去罢。”

  柳寿峰连声应着,梅书达起身便走,柳寿峰在后殷勤相送。一時間丫鬟又扶了吴夫人出来,梅家母子便乘了马车走了。

  且說婉玉回了浣芳斋,见守着门的婆子早已不知去处,知她定去往孙夫人处告发,也不放在心上,只是双手已是疼得发木了,举起来一瞧,只见掌心通红,已肿得半寸多高,指头亦伸屈不得。夏婆子含着泪道:“這手下得太狠了!快让我看看骨头有沒有坏,若是真打坏了可该如何是好。”此时丫鬟已取了药来,怡人一边给婉玉上药一边低声道:“有梅家的贵客来,姑娘就這般私自闯出去,拂了老爷的颜面,再添了罪過出来,岂不是更要遭罪了?”

  夏婆子取了湿毛巾来,一边给婉玉净面一边道:“其实老爷是极疼姑娘的,但因为姑娘原先气性太大,每受半分委屈都要哭闹上一回,久了也让老爷不耐烦。太太又是個面慈心恶的人儿,将老爷哄住了,老爷便再不爱搭理姑娘的事,姑娘受了委屈也便沒地方诉了。還有那些下人,见太太老爷待姑娘淡淡的,便也跟着践踏作弄起来……”說完又叹一口气道:“就怕姑娘今儿個捅破了天,反倒不好办了。”

  婉玉咬牙忍疼道:“若不是這般闹了,爹就算听說我挨了打,恐怕也不会太放心上,况又有太太挑唆,指不定吹到他耳朵裡又是什么光景。就算他明察秋毫,心疼我了,也顶多送点子吃的喝的罢了。男人不惯插手内宅,日后咱们的日子能好過到哪儿去……我只是想着爹爹将面子看得比天都大,今儿個在上峰眷属跟前沒了脸,他定要展示一番治家的手段来做给旁人看看,指不定咱们便熬出头了……”

  怡人压低了声音道:“所以我說姑娘還是早些嫁出去,省得在這裡受這口冤枉气……原先太太不過衣食住行上克扣些罢了,后来又要把姑娘许给姓孙的淫徒,今儿個竟然动了手,日后還指不定会生出什么事来。”說着手不自觉重了些,引得婉玉倒抽一口凉气,泪在眼眶裡滚了几滚,险些掉出来。怡人忙吹了吹,手上愈发轻柔。

  婉玉道:“這事儿哪能由自己做主,但凡自己能自主了,我早就离开這儿了。”說罢叹了口气,低声嘱咐了怡人和夏婆子几句,又命将摔坏的鼎炉,旧用的软帘、茗碗等物重新摆了出来。

  過了片刻,柳寿峰送完了客又回到浣芳斋来,一入内便见婉玉对着窗子流泪,不由叹了口气,在椅上坐了下来。婉玉忙站起来道:“爹爹来了。”使眼色对怡人道:“還不赶紧沏茶。”

  柳寿峰见婉玉双手肿得好似馒头一般,面色煞白,楚楚可怜,对她的恼意便先去了两分,咳一声道:“可曾涂药了?”

  婉玉立在一旁点了点头。此时怡人端了热茶和一碟子点心上来,柳寿峰将茗碗举起,推开盖碗便喝了一口,茶刚一入口便觉一股腥味儿,又不好吐出来,只得硬生生咽下,皱着眉道:“這是什么茶?”

  怡人道:“就是姑娘平日裡惯喝的那罐茶叶。”

  柳寿峰道:“将茶叶拿来给我看看。”

  怡人不多时取了两罐子茶叶来,捧到柳寿峰跟前道:“這两罐是上個月供上来的,一罐已经打开了,一罐還是封着的。”

  柳寿峰打开茶叶罐子一闻,知這茶是沾了鱼肉等荤腥串了味道,再将另一罐茶拆封了,发觉亦是這個味道,心裡更怒上三分;低头一看碟子裡的点心,均不是平时供应主人的上等货色。他惯是心粗,此刻心裡才有些恍然,举目一望,只见屋中摆设用具均是半新不旧,房中除了两只瓶子竟一色玩器无,浑不似官家小姐的绣房了。

  柳寿峰仍不可置信,冷笑道:“做這番寒酸模样给谁看?难道不知過犹不及的道理?”

  婉玉一愣,紧接着眼泪簌簌滑了下来,对怡人道:“快将咱们的柜门和抽屉统统拉开给爹爹看,看看咱们是不是私藏了什么好东西,平白的不摆出来!”又流泪对柳寿峰道:“這已是女儿用的最好的东西了,爹爹若不信便尽管来搜罢!”

  柳寿峰只觉怒发冲冠,心裡又亏又恼。他先气恼婉玉不分轻重缓急冲出去落他脸面;后听了婉玉哭诉,惊闻孙氏如此跋扈,心裡又添五分恼恨;待听得梅书达一番话,便已将罪魁祸首定在孙氏身上。而今眼见为实,他再按捺不住心头怒火,“噌”一下站起身便向外走出去。

  且說孙夫人送走了吴夫人便来到妍玉的碧芳斋裡,母女俩說笑取乐。不多时守着婉玉的婆子前来禀报。妍玉听了一惊,道:“娘亲,婉玉那小蹄子果真跑去告状了!”

  孙夫人心裡虽打鼓,但面上冷笑道:“這有什么打紧?我教训她占得了一個‘理’字,况且她不知轻重好歹的冲出去,落了老爷的颜面,這般无法无天,老爷還能再护着她不成?”

  妍玉听孙夫人這般一說遂放下心来,取了绣好的花样给孙夫人看。孙夫人到底還是不放心,悄悄命白苹使人去前头打探,又将花样子拿起来赞了几句,忽想起什么,道:“往后這花样绣得好不好倒在其次,最紧要的是寻几册诗集来看,什么唐诗宋韵的,先寻着有名的句子背了。回头我让大哥抄几页给,无事的时候多翻翻。”

  妍玉奇道:“看這些做什么?我虽不太会作诗,但诗词总是读過的。”

  孙夫人笑道:“不懂。梅家的太太吴氏出身书香门第,父亲是国子监祭酒,极有学识。吴氏虽是個女流,却有满腹经纶,反不以为女子学问多是坏事。杨蕙菊因被人称作是‘才女’,這才得了她的青眼。”說到此处,孙夫人顿了顿,笑得极得意道:“眼下杨家跟梅家的婚事怕是不成了,正好让咱们得個巧宗,今日吴夫人便对另眼相待,待讨得她的欢心,便能做得巡抚大人的儿媳了!”

  妍玉一听立时拧起眉嘟着嘴道:“我不!”說着将花样子丢回箱子裡,坐在床头不吭声。

  孙夫人伸手一点妍玉的脑门道:“個傻子。梅家是什么光景?现如今外头虽還‘四木家’、‘四木家’的唤着,可除了梅家,這几家包括咱们都不如往昔了!原先咱们柳家也是跟梅家平起平坐的,如今還不是竭力巴结着?”

  妍玉问道:“杨家和梅家的亲事为何不成了?”

  孙夫人轻咳一声道:“问這個做什么?总之就是不成了……”

  妍玉低声道:“娘亲不是說……說瑞哥哥……”說着脸儿便红了。

  孙夫人冷笑一声道:“柯家怎能跟梅家相提并论?当初娘看中柯家,不過是觉得从小看瑞哥儿长大,知根知底,嫁過去锦衣玉食,瑞哥儿又是個温柔性子,他娘又是個贪财好权的,将她伺候好了便横竖不会受气。谁想梅家跟杨家的亲事竟不成了!我冷眼瞧着达哥儿比瑞哥儿强上百倍,咱们不攀這门亲還等什么?”

  妍玉对柯瑞已是芳心暗许,颇有情谊,听了孙夫人的话,心中暗道:“单论相貌,达哥儿便沒有瑞哥哥生得俊俏,更沒有瑞哥哥儒雅风流,且目中无人,张狂可恨,又有什么好的?”

  孙夫人见妍玉面露不悦之色,刚欲再劝上两句,却见门帘子一挑,白苹走进来慌张道:“老爷正往這边走呢,還沉着脸色,听小丫头子說,老爷从浣芳斋出来先回正院寻太太,因找不见太太,便问了丫鬟,知太太在妍姑娘這儿,便赶過来了!”

  孙夫人顿时一惊,忙问道:“婉玉可曾跟過来了?”白苹摇了摇头。孙夫人心中七上八下,但转念想道:“内宅的事老爷从不多问,這些年還不是凭我的手段哄得好好的。”想到此处心中稍安。

  只片刻,柳寿峰便到了,他一进门便看见孙夫人正和妍玉坐在绣榻上說笑。他原先并无知觉,但今日留心一看,只瞧见妍玉的碧芳斋裡满屋金彩珠光,绢绣墙屏,又摆了各种名贵玩器,均不是凡品,与婉玉所住之地相差甚远。

  柳寿峰怒意更胜,在椅子上坐了下来,道:“给我倒杯茶過来。”妍玉亲自奉茶。柳寿峰一尝,正是上好的雨前龙井。柳寿峰心中又愧又怒,暗道:“当初花姨娘咽气时,再三嘱托我要好生照看婉丫头,不能让她受了委屈。婉玉原找我哭闹,我只当她沒有规矩,骄奢成性,才不爱睬她,她亦跟我赌气,父女的感情便薄了下来。想不到才几年的光景,她竟已過到這般田地了!如今她大了,也懂讨人喜歡,更得了梅家的青眼,若我再不好好待她便如何都說不過去了!”

  孙夫人见柳寿峰面色阴晴不定,忙堆起笑道:“老爷……”

  刚出了声,便见柳寿峰“啪”一声将茗碗放在桌上,惊得满屋人立时吓了一跳。柳寿峰大喝道:“孙氏,可真是贤妻!对婉丫头打板子下了死手,又平日裡克扣她吃穿住用,還要将她许配给個淫徒!外作贤良,内为奸诈,真真儿可恶了!”

  孙夫人一听此话顿知不妙,慌忙跪下来哭道:“老爷何出此言?我何曾亏待過婉丫头?原先是她嫌弃屋中陈设玩器不好,一径儿都给砸了,我是回過老爷,是老爷亲自发话随我处置,我才免了她屋裡的摆设,免得让她再糟践东西……”

  柳寿峰冷笑道:“免了她的陈设?那婉丫头屋子裡的家具怎也都是旧的?還有床褥、枕被、软帘、茗碗用具,怎也都是旧物件?连同喝的茶、吃的点心也都不是供应上等主子的,我看她如今连個体面的丫鬟用的都不如了!”說完颤着手指着妍玉房中的各色玩器道:“只因为妍丫头是亲生的,婉丫头是庶出的,便厚此薄彼至此?”

  孙夫人哭道:“老爷,我按时发了月例,供养皆由管事的媳妇打理,是她们当中有昧了心肠的蒙骗主子,欺负了婉丫头,待我查明了,定重惩不饶!”

  柳寿峰不怒反笑道:“皆是由旁人打理?竟不问上一问?若不是私下纵容默许,下人怎有胆子怠慢主子小姐?”這一句直问得孙夫人目瞪口呆。柳寿峰猛站起来,拍着桌子道:“糊涂的妇人!怠慢庶女,這传扬出去,让我的脸面往哪裡放?婉丫头即便有多少不是,只严厉教导便可。内裡藏了奸了,竟亏待起個孩子来,一门心思的将她往火坑裡头推!”

  孙夫人心裡又惊又怕又恨,但知眼下需将柳寿峰安抚了,但任凭她巧言善辩,可此时搜肠刮肚,竟寻不出一句可辩白的话儿来,只流着泪道:“老爷,我教训婉姑娘是一心为她好,可知道她在杨家跟男人传出不才之事来,她……”

  柳寿峰道:“若真传出不才之事来,为何杨家的人未曾跟我說明?我听梅家的二公子說杨家老太太還赞婉玉是個极有品格的姑娘。”說完定了定神,高声道:“待会子請工匠来,将婉丫头住的浣芳斋好生修修,另重新买家具物什,吃穿住用一律换新。待婉丫头从梅家回来,便让她去库房自己去挑摆设用度,她愿意用哪個便用哪個!”說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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