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第十九回【下】
崔雪萍的心登时灰了大半,道:“可知是和哪一家结亲?”
余婆子道:“听梅家管事严娘子說,大爷与神武将军家小女儿结亲,故而此次婚宴要办得极隆重,本地有头脸的文武要员都要来贺的。”說着,那余婆子小心翼翼看了看崔雪萍脸色,又道:“严娘子還提了……說……說……”
崔雪萍忍着气道:“說什么?”
余婆子字斟句酌道:“說太太特地交代了,成亲那天不准姑娘去,若是见了姑娘只管打出去便是……”
崔雪萍听了又怒又恨,抬手将身边的茶碗狠狠摔在地上,骂道:“老不死的泼娘贼!一把年纪不安生呆着,每每出来搅是非弄出屌事!莫非我在她跟前低三下四、摇尾乞怜了還不成,要生生逼死我么!”說完又捂着脸趴到床上痛哭,心知自己以正妻之名风光嫁入梅家已成无望,一时之间愤恨绝望皆涌上心头,哭得死去活来。
余婆子叹道:“姑娘莫要伤心了……唉,我早先便說過,如此這般拖着不是個理儿,姑娘偏拧着性子不听人劝。早些年有姚家、汪家的人過来提亲,姑娘就该应了,也算后半生有靠,安安稳稳的過日子,又何苦到這般境地。”
崔雪萍泪流满面,抬起头哭喊道:“那些都是什么人家?姚家不過是有几亩薄田,外加几间铺子罢了,我嫁過去能有什么指望?汪家那個虽殷实些,可又是個白丁,日后也无前程可言,我若找了這样的人家不知有多少人会在旁看我的笑话!”說完又埋首大哭。
余婆子款款劝了好一阵,又拍着崔雪萍的后背道:“既然梅家老太太放了话儿了,姑娘即便想进门做妾怕也是无望,姑娘這些年又跟自己爹娘闹得僵了,怕也沒人给做主,不如我去打听打听,给姑娘說個好亲事,再不能這般拖着了……”
刚說到此处,崔雪萍忽坐了起来,用帕子一抹脸,冷笑道:“都等了這么多年,我還非要进梅家的门了!只可恨远哥儿那榆木疙瘩脑袋,迂腐不堪,偏偏认定无父母之命便属淫奔不才,若他稍肯变通些,将我置在外宅裡,等過一二年有了儿子,還愁梅家不肯认我?若到时敢将我赶出门,我便写一纸诉状捅到御史跟前,看他们梅家敢不敢舍這個脸!”
余婆子听了一惊,忙劝道:“姑娘莫要妄为!梅大爷說過,他爹是個眼睛裡不揉沙子的,原先梅巡抚有個爱妾,也是极得宠爱的,就因为耍了手段,硬是生生被灌了汤水落胎,然后远远打发走了。這些年若不是大爷一力护着,怕咱们也不会有這般安生的日子。”
崔雪萍道:“当我是沒分寸的人?远哥儿不肯偷娶,我也就淡了這個心思了。”
余婆子叹道:“要說品貌,梅大爷真真儿是個尖儿,怨不得姑娘放不得了。”
崔雪萍听了亦滴下泪道:“原先我不過因他是梅家的大公子才更刮目相看些,若說品貌才干,更胜他的男人也不是沒有。但這几年我见惯了虚情假意,更觉出他這份真心可贵来……”說完又觉不妥,忙道:“眼下远哥儿却不在……說他是不是早已知道,所以出去故意躲着我?”
余婆子道:“我看不像,梅大爷是让姑娘牢牢攥在手心裡的。”
崔雪萍拧着眉静静想了片刻,方把眉头舒展开道:“是了,记不记得四年前,梅家那老货逼得狠了,远哥儿无法,便赠了我三千两银子,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我当时可不曾哭闹,只给他留了一信便不知踪影了。听說远哥儿看了信登时便流下泪来,寻了我好几日,们得了我的嘱咐,远哥儿一来便說‘沒看见啊’、‘不知道啊’,他急得跟什么似的,后来找着我便道海枯石烂也不会变心,若家中不同意,便就這么守下去了。”說罢面上带了几分得色,笑道:“這才是我想要的结果。”
余婆子赞道:“姑娘是顶顶剔透精明的人儿,有一万個心眼子,又能說会道的,我原就常說,即便是十個绝顶聪明的男人都敌不過。”
崔雪萍听了心裡又舒坦几分,对余婆子道:“曾有位极有修为的道长看過我家的祖坟,說阴宅风水极佳,我這一代必能出贵女,即便不入宫为妃也能以夫为贵封赏诰命,最差也是四品恭人,旁人皆說此人应是族裡稍远的一房堂姐,唯有她嫁了個游击武官,但我觉得合该是我才对。若论见识手段,我比她强得多了!”
余婆子唯唯诺诺的应着,见崔雪萍面色略好了些,便打了热水来给她洗脸。崔雪萍坐到镜台前一看,只见自己脸儿上哭得梨花带雨,更有一派美态,再想起自己才华横溢、色*色出挑,本该出头于上上之人,比之梅书远要迎娶的张紫萱强三四倍不止,但此却落得這般境地,不由又掉下几滴痛泪,想起吴夫人更是咬牙切齿,心裡头暗暗谋划起来。
婚期一日一日近了,婉玉這一日在房中查点喜事所备的各色物什,一时管事的娘子取了一封礼单来,呈给婉玉道:“這是族裡各房孝敬来的首饰细软,請姑娘過目。”
婉玉打开一瞧,只见礼单上写道:
如意海棠样式小金锭子二十個;如意梅花样式小银锭子二十個。
赤金小凤钗十支;赤金大凤钗十支;含珠金步摇十支;云脚珍珠卷须簪十支;金镶玉蝴蝶簪十支;金铰链坠蝴蝶抹额一对;赤金璎珞圈五個;红宝石项链两條;蓝宝石项链两條;赤金镶祖母绿项圈一对;紫水晶坠子十对;玛瑙坠子十对;琥珀坠子十对;翡翠手镯五对;羊脂玉手镯一对;玉如意一对;玉白菜一对;各色玉佩十块;龙凤呈祥香囊十個;百蝠流云香囊十個;葡萄百子香囊十個;宫粉十匣;胭脂十匣;绸缎若干。
婉玉看完笑道:“真真儿是大手笔了,难为他们有心。”又抬头问道:“太太可看過礼单了?”
那娘子道:“太太已经看過了,让我给姑娘送来,說姑娘戴的首饰都旧了,看看裡头有沒有可心的,喜歡哪個就捡哪個回去用。”
婉玉想了想,将羊脂玉的镯子勾了,命怡人给吴夫人房中送去,自己捡了一支簪子。過了片刻,怡人回来笑道:“刚我去太太那屋,正巧二爷和吴家的表少爷也在。我跟太太說這是姑娘给太太挑的镯子,太太一见便說還是姑娘贴心,让挑首饰反倒第一個想起她来。偏表少爷在旁边凑趣,說這羊脂玉是什么玉中极品,珍稀之至,姑娘挑了最稀罕的物儿孝敬上来,可见得孝心了。太太一高兴马上打赏了我五百個钱,又听說姑娘只选了一根簪子,便說姑娘太過老实了,命把每样首饰都给姑娘留一件。”
婉玉听了笑道:“看看,我借别人的东西做人情,反倒落了這么些好处,既如此就每样给我留出一個罢,再挑一個百蝙流云的香囊给珍哥儿。”
怡人连声应了,又道:“這些时日我冷眼瞧着,老爷太太待姑娘比亲生的還亲,姑娘对梅家也好似早就熟悉了似的。”
婉玉道:“這人间本就有‘缘分’一說,是我跟這儿有缘罢了。”
两人正說着话儿,忽然门帘子一掀,采纤急匆匆走进来道:“大爷不知怎的突然回了府,正在前头跟太太闹僵起来,姑娘快過去看看罢!”
婉玉登时一惊,立即起身赶了過去,走到门口便听见梅书远大声道:“既是给我成亲又为何瞒着我?张家的姑娘我连话都不曾說過几句,又差了這么多岁,怎可能是良缘?”婉玉进屋一看,见吴夫人坐在炕上气得面色发白,梅书达和吴其芳早已走了。梅书远正站在屋子当中急得乱跳,忍住不向吴夫人发狠,便指着身边下人骂道:“们一個個儿都当我是面捏的還是泥塑的?這样的大事都不知我一声,我要们何用?真该都拖出去卖了,省得放我眼前糟心!”
吴夫人大喝道:“這是說的什么话!這是指桑骂槐的說我让糟心呢!我且告诉,我让糟心也罢,不让糟心也罢,這喜事是非办不可了!岳丈大人在前线立了军功,皇上听闻他小女儿要出嫁,和皇太后亲自赏了好些东西,明儿一早宫裡的大太监就到。若在這個时候让梅家沒脸,便赶紧找根绳子勒死我罢了!”
梅书远道:“只为這婚事,我苦苦求了母亲這么些年,难道崔姑娘是洪水猛兽?为何母亲就是不准她进门?儿子不敢埋怨母亲,但又实在不愿娶张家姑娘,不如去找根绳子将自己勒死,既保了梅家的体面,也落得個干净!”說着便要往外跑,慌得下人们一把将梅书远抓住。
吴夫人骂道:“孽障!這是要翻了天不成!勒自己前,先勒死我……”說着泪便滚了下来,哭道:“不争气的儿,竟被個女人拿住了魂魄,我怎就生了這么個孽障!”
梅书远在吴夫人跟前“噗通”一声跪下来道:“但凡上刀山下火海,娘亲命我去,我绝无二话,但唯有這件事,我……我怎能对不起崔姑娘……”
吴夫人冷冷道:“拿她捧得像仙女,便将自己老子娘视作粪土了?既如此便赶紧收拾了滚出去,如后莫要认我和爹爹,只跟那小娼妇在一处快活,我只当我从未生养罢了!”說完心裡又恨又苦,抄起手沒头沒脸的狠狠打了梅书远几下。
梅书远跪在地上低着头生生受着,婉玉恐母亲气坏身子,又怕闹僵了无法收场,先将下人们都打发出去,而后上前抱住吴夫人道:“娘亲莫要再气了,原本是办喜事,合该一家人高高兴兴的才是。”又在吴夫人耳边小声道:“哥哥是不知紫萱的好处,待成了亲一起過日子了,哥哥自然能回心转意,娘何必跟他费這一时的唇舌呢。這婚事连皇上和太后都惊动了,他想不娶都不成,日后慢慢磨他的性子,哥哥又是個极重情义的人,也不会薄待嫂嫂。崔雪萍那贱人若是還敢掀什么风浪,咱们慢慢收拾便是。”
這一番话劝得吴夫人心裡略好過了些,一把握住婉玉的手,泪眼朦胧道:“我這当娘的還不是为了们好,们過得好了,即便让我死一万次我也情愿。”說完低头一瞧,见梅书远正跪在自己跟前用袖子拭泪,想起大儿子向来人品出众又极其孝顺,看他這番模样又心疼起来,放软了声音道:“张家姑娘不论家世,就单說模样、性情、才干也都是百裡挑一的,不信的话去问妹妹。”說完推了婉玉一把,连连使眼色。
婉玉马上道:“我跟娘的眼力决计不会错的,别看她爹是武将,但她文文雅雅,還会一手好丹青,笛子也吹得好,是個琴棋书画都精的女孩儿,清清白白的,品格和气派不是小门小户浅薄之辈可比。见了就知道,比那劳什子的崔姑娘强上百倍。”
梅书远本就因父母私自定下亲事而在气头上,又听婉玉說“小门小户浅薄之辈”、“清清白白”等语,显是意有所指,暗讽崔雪萍去的,登时大怒,脑子一热未想言语轻重,冷冷道:“妹妹快莫要說和娘亲的眼力,若是眼力好又怎会相中杨昊之那個空有皮相的无耻之徒?我的眼力再不济,也不会寻個意欲谋杀亲夫的女子回来!”
婉玉听了這番话登时气怔了,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吴夫人气得浑身乱颤,早已起身扬手便打了梅书远一记大耳刮子,恨声骂道:“孽障!說什么混账话!”
梅书远话一出口便知道自己造次,开始后悔,见婉玉哭了也不由讪讪的,暗道:“妹妹先前所托非人,我還拿這事刺他,真真儿该死了!”故一句话都說不出,只管站了发呆。
此时只听吴夫人高声吩咐道:“来人,将大爷带回去休息,還有五日便是大喜的日子,這些天大爷要好生歇息,沒我的命令,不准让他出府,外头的客,一律回绝了,不准让见!”又把梅书远贴身的小厮、长随、丫鬟叫到跟前训斥,說了盯紧了大爷,這几日若是出了事必打断们的狗腿等语。然后回头百般安慰婉玉。
此时下人们将梅书远簇着回了房,丫鬟们打来水伺候婉玉洗脸,又将玉膏和胭脂水粉等取来。婉玉想起梅书远說的话愈发堵心,更把帐算到崔雪萍头上,呆呆的出起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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