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第二十回【下】
紫萱见梅书远护着崔雪萍,更气的浑身乱颤,眼眶都红了,怒道:“我這是做什么?沒脸的娼妇跑到我家裡来偷人,却问我這是再做什么?我与才刚成亲多久?這薄幸短命的……”說到此处声音已哽咽了,眼泪扑哧扑哧掉了下来。
梅书远脸上火辣辣的,只低了头将门闩紧紧攥住道:“且把這东西放下来,若是将自己伤着也不好了。”
崔雪萍趁着這功夫朝门口跑去,紫萱已瞧见了,忙大喝一声道:“把门给我堵住了!休让這娼妇逃了去!”香草正在门口守着,听此言忙冲上来,崔雪萍避之不及,刚好与香草撞了個满怀,被一把擒住。碰巧婉玉房裡的丫鬟采纤带了几個小丫头子从這边经過,采纤不過十三四岁,正是小孩子心性,见此热闹必要横插一腿,大喊一声:“了不得了!”一边遣人去唤婉玉,一边带着人冲上前帮着香草拿人。
崔雪萍急得眼泪都掉了下来,情知事情闹大便再无可收场,又恨紫萱打她,正此时,紫萱早已舍了门闩走出来,到近前抓着崔雪萍头发左右开弓便扇了五、六记大耳刮子,口中骂道:“活该天打雷劈的贱人,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竟跑来勾引人家的丈夫!油脂蒙了的心窍!竟然打主意到姑奶奶*头上,今日便打死干净!”紫萱虽是女孩儿,但因在家中最小,极受疼爱,小时候一直当做男儿教养,又是将门出身,故性情上带了几分寻常官宦小姐未有的悍勇。适才她在门口听见梅、崔二人对话便已气得七窍生烟,尤听到梅书远答“我待她之心好比对自己妹妹一般”,登时又伤心又愤懑,只觉肺将要气炸了,恨不得一掌将崔雪萍打死方休,故而此刻下了狠手,直将崔雪萍打得头晕脑胀,耳朵嗡嗡作响,脸儿立刻紫胀起来,只咬紧牙关绝不叫痛。
屋中登时乱成一团,梅书远从未见過如此阵仗,看紫萱神勇,登时便惊住了,忙上前拉道:“快住手罢!闹大了岂不是让下人们看笑话,传扬出去成什么体统?”
紫萱不理,仍抬手去打崔雪萍的嘴,梅书远见崔雪萍鬓发蓬乱,衣衫不整,面上凄楚狼狈,泪水横流,登时便恼了,一把攥住紫萱的手腕道:“闹够了沒?”
紫萱听了猛回過头,对着梅书远冷笑道:“怎么?我打這娼妇心疼了?是将她引到府裡的,到底是谁惹出来的笑话?如今嫌脸面不好看了?我的体面又有谁顾及?”說着再撑不住,哭了起来,一头撞进梅书远怀中道:“好狠的心,如今我也不愿活了,趁早将我打死,又或還我一纸休书,我出去做個姑子也落得個清静!”說罢一叠声吩咐道:“香草!回去收拾东西!把车马套上,咱们回京城!”
香草听了亦大声哭起来道:“我命苦的奶奶哟!才刚新婚几日就碰到這样的事?老爷太太知道還不知要有多心疼!”
梅书远听了紫萱的话羞愧难当,扯了她的袖子道:“千错万错皆是我的错处,是我对不住,莫要动气,若是心裡還恼恨得厉害,只管打我便是。”
紫萱又是憋屈又是冤枉,心裡更难受如死灰一般,低声道:“我打又有什么用?横竖心裡护着的是那娼妇……”說着說着便再說不下去,掩面痛哭起来。
梅书远看看崔雪萍,只见她形容狼狈,一双水汪汪的眸子含着泪向他看来,他不由又痛又怜,对紫萱含了三分恼怒;但再一看紫萱,见她哭得如泪人儿一般,想到她如今是自己妻子,虽新婚时日不长,但事事处处都知疼着热,是個极会讨人欢喜的女孩儿,心裡含着的怒也便烟消云散了,只觉闹成這般景象皆是自己对不住两人,心裡愈发难受。
此时吴夫人和婉玉得了信儿已急匆匆的赶了過来,崔雪萍远远望见,心中一沉,暗道:“不妙了,梅家那老货竟然来了!”又看了梅书远一眼,想到自己如今梅家上下都已得罪遍了,唯一能靠的便只有梅书远一人而已,自己万万要将梅书远哄住了才是。
一念及此,崔雪萍忽猛地挣开丫鬟们的手,一下扑倒在地,抱住紫萱的腿,哭道:“奶奶!是我做错了,跟梅大爷半分关系都沒有,要打骂便尽管打骂,我绝不敢有怨言,只求万万莫要恼了大爷,夫妻间生出嫌隙,那我便是死一万次也不足惜了!”
紫萱气得头都晕了一晕,一脚将崔雪萍踹开,啐道:“呸!是什么东西?竟敢上来抱我的腿?我恼恨谁又与何干?我們夫妻之间该如何又与何干?”
崔雪萍肋骨被踹得生疼,但立时又扑上前抱住紫萱的腿,哀哀道:“奶奶息怒,别因为我气坏了身子!奶奶若要不解气,仔细手,让我自己打罢!”說完便跪在地上左右开弓抽自己嘴巴,噼裡啪啦声音甚响。
梅书远一见登时揪心,上前便握住崔雪萍的手道:“這是做什么?還不快些停下!”說完又抬头看紫萱道:“我已說了,千错万错都是我一個人的错处,便放了她罢,若是有恼恨便向我一個人来便是了,又何必苦苦逼她?”
紫萱一见梅书远這般作为,顿时心灰意懒,抬手将泪拭了,对梅书远道:“既欢喜這娼妇便将她娶进来,我让贤便是!待会子将休书写得了,我便收拾东西家去!”說完扭头便走。
只听得有人高声道:“谁要赶我媳妇回娘家去?若要赶她走,便先赶我也离了家门!”說着吴夫人被婉玉搀扶着走到近前,扬手便扇了梅书远一巴掌,大怒道:“這可是我养的好儿子?看看都做了什么事?亏得還是大家公子出身的,竟被個娼妇迷了心窍,要赶自己的媳妇儿?呸!瞎了的眼,让老子回来好好管教管教!”梅书远静静受着,垂首不语。
吴夫人喘了一口气,恶狠狠瞪了崔雪萍一眼,厉声问道:“今儿個二门是谁在守?是哪個门把這贱人放进来的?把人找出来,给我狠狠的打!然后把那不长眼的奴才撵到庄子上去,不准再回来!”旁边的丫鬟听见一叠声的应了,而后退下。
吴夫人又指着崔雪萍冷笑道:“不是我們梅家的奴才,故而我也管不到头上,但日后不能再踏进我家门一步,否则就是擅闯民宅,我立刻拿去见官,可听清楚了?”
崔雪萍心裡恨极了,暗道:“這老货,今日說出這话可千万莫要后悔!不准我进梅家?当我欢喜进来?這是逼儿子呢,待他在外置個宅子将我养起来,再买了丫鬟婆子前来伺候,我便是体面的奶奶,比进這梅家强上千百倍!”但面上仍做委屈之色,哀哀跪在地上,眼泪扑哧扑哧滑落下来。
吴夫人将紫萱拉到跟前,拿了帕子亲手给她擦泪,放柔了声音道:“好孩子,让受委屈了。”又道:“是我們梅家三媒六聘明媒正娶来的长媳,活着在世,在梅家人人需尊称一句‘大奶奶’,生是梅家的人,死了也要埋进梅家祖坟,跟远哥儿同一個棺椁裡躺着,還有哪個狐媚魇道的小娼妇能压得過一头去?若真有這样沒脸的淫*妇,便像今日這般狠狠的打,看哪個敢乱說一句,敢乱弹一個手指头!”
崔雪萍听见這一番话气得浑身乱颤,紫萱听了愈发撑不住哭了。吴夫人叹一口气,不断摩挲着紫萱的手,低头又瞧见崔雪萍委屈之状,气自是不打一处来,高声喝道:“人呢?人都哪儿去了?沒听见我刚才說的话不成?還不快将這沒脸的小贱人打出去!”
立时从旁边出来几個婆子,拖着崔雪萍便往外走。梅书远见了面露不忍之色,不由向前走了两步,吴夫人见了咬牙道:“今日非要气死我不成?是不是要我們娘儿几個都离了,便快活了?”
梅书远虽记挂着崔雪萍,但更重一個“孝”字,听吴夫人這般一說,立时垂首道:“儿子不敢,儿子惹了母亲生气,是大大的不该。”說着便跪了下来。
吴夫人道:“如今是成了家的人了,从今往后,不准再去见那淫*妇,若是我再有什么风闻,便要叫那贱人知道知道手段,可听清楚了?”
婉玉见梅书远眉头紧锁,怕将事情闹僵起来,忙道:“嫂嫂受了委屈,又在风地裡站了這么久,怕是要好好歇歇,這儿离我住的绮英阁近,不如咱们先過去罢。”
吴夫人也觉得乏了,瞪了梅书远一眼,拉了紫萱跟着婉玉去了,在绮英阁裡又对紫萱百般安慰了一番,看紫萱好了些,便道:“媳妇儿今日虽受了委屈,但在下人面前也未免太不给远哥儿脸面了,這要传扬出去,远哥儿落個‘惧内’的名号,脸上也不好看不是?男人年少轻狂时都会办几件错事,关起门来說就是了,如今嫁进来就是梅家的人,闹得满城风雨,梅家颜面无光,也同样是颜面上无光了。”
紫萱听完站起身行礼道:“媳妇儿知错了。”
吴夫人拍了拍紫萱的手,看婉玉对她使眼色,便道:“闹了半日我也乏了,们姑嫂好好說话儿,我先回去了。”婉玉和紫萱连忙起身相送,待房中只剩下她二人,婉玉命小丫头打水给紫萱洗脸,又命怡人端茶来吃,亲手给紫萱梳了個头。
紫萱自坐在床上赌气,婉玉见了便拉了她的手道:“嫂嫂莫要气了,是那淫*妇挑唆,嫂嫂若气坏了自己,岂不是让她得意了。”
紫萱道:“出阁之前我娘也跟我說過,這世家裡的公子都保不齐三妻四妾,我爹也是有两個姨娘的,可……可我這才成亲几日,小娼妇竟寻到家裡来了!枉费在书院的时候我還觉得她是個好的!勾引爷们儿的下作种子!”說完想起梅书远,又是伤心,眼眶忍不住又红了,道:“那糊涂的哥哥也净跟着說浑话,刺得人心疼……”
婉玉安慰了几句,然后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低声讲了,說完忍不住抿着嘴笑道:“其实今日看打她,我心裡不知多畅快呢!”
紫萱直听得瞠目结舌,缓過神来啐了一口道:“真真儿是個下三滥,方才我還是打得轻了!”說完又伤心道:“哥哥是怎么读的圣贤书,亏得還是個进士出身,竟连這点子事情都看不透,我原看他品貌都是好的,想不到是個呆子。”
婉玉哭笑不得,道:“方才也瞧见了,那崔雪萍贯是会做戏,哥哥万事都想得通达,唯栽在這桩事上。他又肯担当,只觉是自己对不住人家姑娘,千方百计要弥补罢了,偏生对方還是個黑了心的恶妇,不拿捏他才怪。”
紫萱道:“罢了,也不瞒着妹妹,其实和家這桩亲事我当初知道也是极欢喜的……可知我为何不住京城偏要住到柳家我姐姐处?因京城裡有個包衣副护军参领的儿子非要与我结亲呢,還派了媒人去,他那儿子惯是個吃喝嫖赌的浪荡子,我爹娘只以我年纪小为由驳了,但他家又攀上王爷家的势力,爹娘怕得罪他,又怕這事再提起来,這才让我到姐姐家住段日子,盼着時間一长他家也就忘了。”說到此处,紫萱脸红了一红,道:“后来们梅家又来提亲,官位就压了参领不止一头,又听說哥哥是個读书上进有官职的人,我娘高兴得跟什么似的,马上就应了,爹爹托了人,特特将消息放到宫裡头去,让太后和皇上主了這事,我以为自己日后便算有了好归宿,谁想又忽然冒出個劳什子的崔雪萍来……”
婉玉听了安慰紫萱道:“好嫂子,我知从小受家裡疼宠长大的,此番头一次受這样的大的委屈,我先替哥哥给赔不是。其实這桩亲事自然是极好的,哥哥为人耿直,秉性忠厚,凡事都有担当,非是薄情寡义之徒,不過是心软,又有個固执的病儿。”
紫萱听了此话暗道:“夫君本性确是個好的,我今日這般大闹,当众如此落他脸面,他都不曾說一句重话。原先我爹在外养了一房妾,娘知道了哭闹开来,爹登时便恼了,反斥责我娘‘怎這般不贤惠,這妾我纳了又如何,妇人家家怎這般善妒!’”這样一想,心裡又有几分安慰,道:“要不给那贱人一笔银子打发了罢,這样的人惯是贪财,闹到如今這個地步她眼见进梅家无望,還不见了银子就眯起来。”
婉玉摇了摇头道:“怕是不成,只怕她野心大着呢。”
紫萱叹口气,埋怨婉玉道:“有這样的事怎的不跟我說一声?也好叫我嫁過来的时候心裡有個数,如今可倒好了。”
婉玉连忙道:“我先前只道那崔雪萍不過是哥哥年少时候一個相好罢了,又是個平头百姓,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呢。也沒放在心上。后来直到跟哥哥订了亲,达哥儿又查出這些事来,我才觉得那個崔雪萍确实是個有手段的人物。其实前些时日我已想了一计,但一来婚期订得紧,二来這计也要准备些时日。我原想着不叫知道闹心,自己悄悄办了便是,但谁知那淫*妇竟找上门来了。”
紫萱一听忙凑上前道:“是什么计?快些說来。”
婉玉便在紫萱耳边细声說了一回,紫萱听了大讶,琢磨一番道:“法子是個好法子,但听說那淫*妇精明得紧,怕是不会上当。”
婉玉道:“我已想到這一节了,自然要找人帮衬着。”說完看天色也不早了,便笑道:“早就過了饭时了,刚才這样一番闹想必也乏了,還不快回去吃了饭歇着?”
紫萱赌气道:“我今儿就在這儿吃,晚上也睡在這儿,莫非要赶我不成?”
婉玉笑道:“我可不敢,只是哥哥正是新婚,怎能让他一個人守着空屋子?”
紫萱啐道:“他活该!”
婉玉道:“嫂嫂快别說气话儿了,若是依我言,便回去好好跟哥哥說话儿去,待他冷若冰霜的,這不是把他往崔雪萍那儿赶么?哥哥惯是個心软的,回去只管說自己委屈了,在软下性子哄一哄他,保管他就顺着了。”
紫萱听了心思有些活络,婉玉又劝了几句,紫萱方才跟香草回去了。待进了屋子却不见梅书远,因问道:“大爷呢?”
旁边的小丫鬟迎上来道:“大爷让老爷叫书房去了,還沒回来。”正說着,却见门帘子掀开,梅书远走进来,只见走路有些瘸,显见是被梅海泉打了,紫萱再看他脸上也红肿着,知是适才吴夫人那一巴掌留的印子,心裡不由对他又疼又恨。
梅书远见紫萱在房裡也不由怔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对紫萱含了五分愧疚,但更有五分恼恨,暗道自己娶得這一房妻室是個泼辣悍妇,不甚贤惠,竟在今日如此大闹开来,更将崔雪萍打成這般模样。
但他看紫萱脸儿上尤带着两分稚气,眼睛红肿着,衬出几分可怜来,再想到适才父亲一番责打训斥,不由叹了口气,暗道:“张氏不過是個十五六岁的女孩儿,小了我這么多岁,我本该就多迁就些,今日之事她虽闹得大了,又使泼打了雪萍,但說到底皆是我的错处,如今跟她好好赔個不是,雪萍之事也好日后再慢慢提起来。”想着便欲给紫萱赔礼,却见紫萱上来前看他的脸道:“刚才娘打了了,让我看看,重不重?”說完又命香草去拿药。
梅书远见了不由发怔,紫萱又道:“晚饭早就已经备下来了,在衙门忙一天也饿了,昨儿我看多喝了一碗笋汤,今日我仍然命他们做了,多吃几碗罢。”见梅书远看着她呆呆发愣,不由笑道:“這般看我做什么?今日不過就是打了個淫*妇,她又算個什么东西,怎能为了她便不吃不喝,再淡了咱们夫妻感情?”
梅书远听了尴尬应了几声。紫萱道:“但今日却伤了我的心了,我一心一意的待,却伙同個外人欺负我,可怜我以为自己找了個终身可依靠的夫君,却背着我說待我的心不及一個淫*妇,這才几日我就已熬到這般地步了?”說完眼泪掉了下来。
梅书远又愧又窘,深深作了個揖道:“今日之事是我错了,請夫人消消气罢。”又皱起眉道:“但今日也不该這般闹起来,也忒不成体统了。”
紫萱道:“這是我错了,我给赔不是,若是日后再不跟外人联起手来气我,我便再不如此了。”說完觉着委屈,眼眶又红了,梅书远忙安慰了几句,夫妻二人用了饭,說了一会子话,便将這桩事暂且放了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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