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第二十七回【下】
当下怡人回来了,婉玉一见马上将她叫到卧室之内,怡人冻得脸儿通红,忙捧了一盏热茶暖手。婉玉问道:“怎去了這么久?都问出什么来了?”
怡人道:“我开始一丁点的消息都打探不出,偏我又不好舍了珍哥儿到外面逛,只好在屋裡坐着。可巧碰见了個旧识,姑娘在杨家住着的时候,有個丫鬟叫喜儿的,曾经服侍姑娘一场,今儿個凑巧是她来给珍哥儿送晚饭,我和她說笑了几句,悄悄问她杨家大爷去哪儿了,喜儿說大爷初二那天晚上离家出去了,直到现在還沒回来呢!等我出门的时候,看见柳老爷的马车停在杨家侧门口,我只匆匆瞧了几眼就赶紧回来了。”
婉玉道:“我知道了,今日的事辛苦,這個月的月银多给加五百個钱。”說完蹙着眉在床上坐了下来,暗道:“杨昊之定是见事情败露,所以脚底下抹油溜了,怕是要在外头避一阵风头再回家,他這般害怕,定是已经跟妍玉有了不才之事,如此一来便难办了……”正想着,只见双生女来了,婉玉忙起身迎上前道:“床已经收拾好了,两位姐姐看看可不可心。”
梅燕双和梅燕回一瞧,只见暖阁儿裡设一张雕花绣床,上头铺着亮堂堂的闪缎泥金被褥,端端正正摆两個玉色纱枕头,床幔为肉桂色,绣百蝶图。床畔有一张黄花梨缀螺钿的小方几子,上头摆着茗碗、痰盒、烛台等物。梅燕回看了笑道:“婉儿妹妹真真儿细心妥帖,色*色都想周了。”
梅燕双见這暖阁儿裡的陈设家具就比她闺房裡的要精致贵气,心中不由羡慕,抬头看了婉玉一眼,心中不是滋味道:“怎的偏偏是她有這個福气?明明是個庶出的,還有個盗跖的气性,连足都沒缠,大伯和大娘怎会抬举了她?”再一看婉玉丰姿雅丽,确实出落得比自己标致,言谈举止接人待物,竟真和原来不同了,心裡又暗暗吃惊。
婉玉笑道:“姐姐们若是還有什么想要的便只管說,姐姐带来的两個丫头就睡在暖阁儿外头的床榻上,盥洗的脸盆、手巾、香皂和文具镜匣,自有丫鬟端来。”梅燕回和梅燕双均点头应了。
婉玉见交代完毕,便道:“已经一更天了,姐姐们也早些换衣裳歇着罢。”說完转身便要走。
梅燕回忙道:“妹妹急什么,我們都還不累呢,好容易凑一起,咱们一同說說话。”
婉玉见梅燕回笑眯眯的,也不好推脱,只得坐下来,命琉璃看茶。梅燕回极擅言辞,先给婉玉看她闲暇时打的络子,又夸了一回婉玉穿的衣裳,最后道:“听說达哥儿和吴家的表哥进京赶考去了,要我說,這两人定然能金榜题名,尤其是芳哥儿,桂榜上就是头名解元,這次保不齐能中個状元回来。”梅燕双适才神色懒懒的,与婉玉說话不過面子上的虚应,但听自己妹妹提起吴其芳,便立刻朝婉玉看了過来。
婉玉心中有数,笑道:“他学问如何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二哥哥却是顶顶有出息的,做出来的文章据說连文渊阁的大学士都赞不绝口,爹虽然当面不說,但背地裡沒少夸奖他。”
梅燕回本是想勾着婉玉說些吴其芳的事,沒想到婉玉竟扯到梅书达头上,只得笑道:“达哥儿从小就聪明,见過他的人沒有一個不赞他的。”
梅燕双心道:“不過是個柳家小妾生的,千方百计扒进我們梅家,這会子口中爹、娘、二哥哥的唤的挺亲。”心中虽不屑,但面上绝不带出一分,问道:“不知达哥儿和芳哥儿是在京城裡一处读书么?年下了,可曾来過什么信儿?我爹娘還說要备些過年的东西,命人给捎過去呢。”
婉玉道:“多谢费心。娘上個月已经派人送過了,倒是沒捎回什么信儿,只說两人悬梁刺股,刻苦攻读呢。”
话音未落,只听有人道:“怎么沒信儿?這不是捎信来了。”众人扭头一瞧,只见吴夫人身边的二等丫鬟娇杏走了进来,怀裡抱一個包袱。
婉玉忙站起来道:“怎么来了?拿的什么东西?”
娇杏道:“二爷从京城裡派回来的人,說過年了,要给家裡捎点子京城的东西回来,這一份是给姑娘的。”說着将包袱放在床上打开,只见裡头有一幅画和几部书。娇杏道:“二爷信上說了,送给姑娘吃食和首饰未免落了俗套,裡头的字画是他在京城淘换来的前朝的旧物,书是吴少爷送的,說是什么珍本、宝本的,我也分不清,就只管都抱来给姑娘了。”
梅燕双听說這书是吴其芳送的,心裡头又酸又涩,但外人在旁又不好表露,仍强装着笑脸,把茶杯举起来佯装喝茶,又凑上前,将书拿起来翻了几页道:“這书怎的看起来又脏又旧的?”
娇杏道:“大凡是古董都是又脏又旧的罢?刚我還听太太說,像這样的书,一本就要十几两银子呢!我的乖乖,抵得過我一年的例银了。”
婉玉偷瞥了那姐妹俩一眼,忙道:“我看沒那么贵重,又不是金子银子做的。”說完唤道:“银锁,将东西收了罢。”
娇杏道:“太太說了,這到底是二爷和表少爷一番心意,姑娘不能白白受人家的礼,总要有些回敬才是,太太的意思是等正月過了,便让姑娘做两色针线送過去。”
婉玉想了想道:“既然是回礼就不必等過正月了。怡人,把柜子裡那两個紫檀木匣子拿出来。”不多时怡人将东西取来,婉玉打开匣子,只见两個木匣子裡各放一块玉璧,一块雕独占鳌头纹样,另一块雕鲤鱼化龙纹样。婉玉亲自用帕子把玉璧擦了一回,然后装好了递到娇杏跟前道:“這两样送過去,算讨個好彩头,祝他们两個都能金榜题名。”娇杏领了东西去了。
梅燕双放下茗碗,拽了拽裙子,漫不经心道:“妹妹和达哥儿、芳哥儿倒是很相宜,只怕是原先同柳家也未曾這么亲近罢?”
婉玉听得分明,扭過头似笑非笑道:“哥哥们多疼我,愿意送来玩的用的,我岂有往外推的道理?姐姐這么說反倒像是我嫌弃了柳家似的。”
梅燕双沒想到婉玉反将话說了出来,這一愣的功夫,梅燕回连忙道:“姐姐当然沒有這個意思,妹妹别多心……”
话還未說完,婉玉便接上来道:“燕双姐姐当然沒有這個意思了,我适才跟们闹着玩呢。”說完站起身道:“夜了,我忙了一天也乏了,来日方长,明儿個咱们再好好說话儿,我先去歇着,姐姐们若是不想睡,就尽管說笑去,想吃什么想喝什么问丫鬟们要,在這儿住着就当是在自己家一样,万万别拘谨着。”言毕,转身进了卧房。
待婉玉一走,梅燕双嗤道:“說什么‘住在這儿就当是在自己家一样’,這儿原本是莲英姐姐的闺房,一個柳家庶出的外人,真把自己当主子了?”
梅燕回连忙摆手,但为时已晚,只听婉玉的声音从门旁传出来道:“姐姐這话可說得不像!”說着走进来站在梅燕双跟前道:“這儿不是我的家是谁的家?說我是外人,难不成就是這儿的主子了?爹爹选了良辰吉日开祠堂认我做女儿的,宗族裡的长老们也都认了我的身份。再者說,我原先的出身怎么了?柳家是正四品的织造,若這么比,也指不定谁比谁更高贵些。”
這一番话說得梅燕双脸儿上通红,满心有气却又不敢讲出来。梅燕回忙站起来拉着婉玉的胳膊道:“好妹妹别生气,今儿晚上姐姐多吃了两杯黄酒,這会子头晕,說错了话,我替她陪個不是。”說着向梅燕双挤眼睛,要她赶紧赔礼,谁想那梅燕双素来性子执拗,她素厌恶婉玉,此刻虽知自己理亏,却不肯服软。
屋裡一时僵在一处,丫鬟们均噤若寒蝉,垂着头站在一旁。婉玉冷笑道:“如此說来姐姐是觉得自己說的话沒有错了?那我可就当不起了,姐姐這样梅家正统出身的小姐竟住在我這個外人房裡,今天夜了,委屈将就一晚,第二日快快将东西收拾好,或是家去,或是去求的亲大伯、亲大娘给另选一处住着罢!”說完扭身便回了屋。
梅燕回看了梅燕双一眼,急得一跺脚跟在婉玉身后道:“好妹妹,千万莫要生气,這大年下的,闹到长辈那裡谁脸上都不好看,不看僧面看佛面,就原谅则個,我替她跟赔不是。”
婉玉道:“闹到长辈跟前脸上不好看?她可给我脸面了?”說罢语气放软道:“我对她,可不是說,姐姐若是不嫌便在我這儿住着。”见梅燕回還欲說些什么,婉玉打断道:“姐姐旁的话就别再說了,若她不肯跟我认错,那便搬出去,两相干净!”梅燕回知多說无益,只得退了出来。
婉玉进了卧房,坐在床沿上长长吁了一口气,怡人端了一盏热茶送到跟前道:“姑娘喝杯茶,消消气罢。”
婉玉将茗碗接過来道:“我哪裡是生气呢,她一個小女孩子,即便說我几句不是,我也当她是年岁小,懒得与她计较。如今這般不過是借個题目发挥罢了。我過继到梅家来,不知有多少人在背后說三道四,家裡的下人也多有不服,若不是严严的办了几個,我在這個家說话還未必管用。今儿個就趁這档子事儿把威立起来,让各房和旁的亲戚都知道,谁日后再說我不是梅家的人,便是自己寻晦气!明儿個告诉底下的小丫头子,把這件事传出去,梅家的亲戚上上下下都知道才好!”
怡人道:“就是怕闹大了让咱们脸上不好看呢。那位是老爷的亲堂弟的女儿,若是闹开了,老爷心裡也不知会怎么想姑娘,也說不准会偏帮着谁……姑娘恕我多說一句,咱们毕竟是从柳家過来的,姑娘也不是太太老爷亲生的……”
婉玉道:“這不必管,只怕亲生的都不如我呢。”抬头见怡人仍似懂非懂,便推了她一把,笑道:“只管照我說的做便是。還愣着做什么,让人把盥洗的东西端进来罢。”
婉玉在房中卸妆洗漱,梅燕双和梅燕回心裡却七上八下。梅燕回忍不住埋怨道:“姐姐真是……娘临走的时候還特特嘱咐着咱们要多說几句好话,如今可倒好,好话沒說几句,反倒将人给得罪了。”
梅燕双低声道:“我就是看不惯她小人得志的样子!”
梅燕回叹着气道:“那如今好了,闹成如今這步田地,咱们又讨到什么好处了?”
梅燕双心中也隐隐有些后悔,但仍嘴硬道:“妹妹還說她变了,我看她跟两年前一样,都是一副飞扬跋扈的霸道模样!真要闹大了我也不怕,我就不信她真能把我从這府裡头赶出去!她胡闹,大伯大娘還能纵着她?最后大不了我就收拾东西家去,以后不登這個门儿了!”說完赌气往床上一躺,用被子蒙了脸不再言语。
梅燕回推了推道:“好姐姐,去跟她陪個不是呗,又掉不了一块肉,不過是两句话罢了。”
梅燕双不语。梅燕回又劝了两句,最后只得叹一口气,把丫鬟唤进来,哄梅燕双起来洗漱,而后二人躺在床上安歇了。
片刻,梅燕回沉沉睡去,梅燕双却辗转难眠,她虽嘴上硬气,心中到底忐忑不安,過了好一阵才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https://www.zibq.cc。:https://m.zibq.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