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第三十回【下】
柳夫人站起身急急忙忙往外走,口中道:“這還不到四月,天气尚寒,们怎能就让他跪在地上?坐下病了可该如何是好?”說话间已扶着春芹快步走到门外,待出了院子,只见杨昊之穿着单衣,正垂着头跪在地上,冷风一嗖便冻得瑟瑟发抖,甚是可怜。
柳夫人即便对杨昊之有几分恼恨,见到這番形容也便烟消云散了,因爱子归家,更如同得了珍宝一般,唤了一声:“我的儿哇!”便扑倒上前,抱着杨昊之大哭,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从腮上滚了下来,一面哭,一面骂道:“沒良心的下流种子!怎能撇下娘一走了之,活活要了我的命……”
杨昊之泪流满面,哽咽道:“娘……不孝儿,不孝儿回来了……”說罢已不能自控,母子二人抱头痛哭,仿佛生离死别一般。杨昊之哭几声,又抬起头看着柳夫人道:“這些时日,我,我最最挂念的唯有母亲,每日裡做梦都梦见……恨不得肋生双翅飞回母亲身边……”
柳夫人听了更是大恸,双手捧着杨昊之的脸,流泪道:“我的儿,快让娘好好看看,這些日子在外可受苦了?可曾受了委屈?瞧瞧,怎么都瘦成這個模样了……”說着二人又相对垂泪,抱在一处痛哭。
左右的丫鬟婆子见此景想笑又不敢笑,从左右涌上来,搀的搀,劝的劝。正此时,只听一声怒喝:“扶這個畜生起来做什么?還不赶紧把他打出去!”
這一声如同焦雷,杨昊之的神魂登时唬飞了一半,只见杨峥怒气冲冲的走上来,心肝不由颤了起来。
原来当日杨昊之正与妍玉如胶似漆,夜夜在柳家园子裡幽会。杨昊之极爱妍玉娇媚,他平素自诩才子,惯会做低伏小,又会吟风弄月,百般温存,兼有百般口不能言的风流手段,直将妍玉哄得痴痴迷迷,不到几日就连柯瑞也丢到脑后了,一心一意和杨昊之计较。這二人均也有些痴处,但凡欢喜谁,便定是干柴烈火、海誓山盟,前因后果一概不管。故正月裡两人好事被撞破,再见无缘,這二人均是一腔的深情和愤懑,顾影自怜,对空长叹,只觉自己是天下第一苦情相思的人儿。
但事已至此,杨昊之也不敢回杨府,在杨家的铺子裡悄悄支了三百两银子,找了一处客栈住下。過了两日,打听到有些人家的妇人揽了柳府的针线活儿做,便使银子托人往内宅裡头给妍玉送信儿相约私奔,那些做活儿的妇人本不敢管,杨昊之掰谎說自己是妍玉身边大丫鬟红芍的表哥,送的不過是家信,又将白花花的银子送到眼皮子底下,那妇人也不由动了心,帮着递了进去。
红芍接着信儿暗道:“日后我的前程都系在妍姑娘一人身上,如今她和有妇之夫有了不才之事,即便柳家是個四品的织造,她日后也绝难嫁入上等人家去了。我倒也该好好谋划谋划……這杨家的大爷,生得俊俏,也有個柔和的性子,家中有金山银山,若是姑娘嫁過去,我也不难有一番前程。”又想到杨昊之一双多情眼,心中酥了酥,便回去背了人百般撺掇妍玉。
妍玉自小被骄纵坏了,行事随心所欲,哪裡能分得轻重,又和杨昊之在恩爱的兴头上,被红芍這么一怂,登时便不管不顾了,连忙收拾了几件衣裳细软,和红芍密谋,使了個金蝉脱壳的法儿,天一暗便偷偷从柳家花园子裡的狗洞溜了,杨昊之早已等候多时,立刻带了妍玉和红芍到杭州逍遥快活了一番。杨昊之虽揣了三百两银子,奈何他素来是個撒漫使钱的,妍玉又娇贵,一切嚼用必然要最上等的。故不到三個月钱便要花空,此时妍玉又添了病儿,不是头晕就是恶心,請来大夫一诊,原来是有了身孕。杨昊之暗道:“我跟妍儿已生米煮成熟饭,想必柳家也不能再說什么,只得把女儿乖乖嫁過来,到时候家裡多给聘礼,彩礼丰厚了也能堵了柳家人的嘴。况我此番娶了個官宦人家的嫡女进门,爹娘脸上也有光,自然也不会怪我了。眼下钱已用尽,不如家去舒坦。”便与妍玉相商,妍玉知丑怕羞,不愿回去。杨昊之左劝右哄,妍玉方才勉勉强强应了,但到底害怕,不敢回自己家,跟着杨昊之到了杨府。
杨昊之掐准了此刻杨峥必然在账房盘账,便趁此功夫到柳夫人跟前来一招苦肉计,向柳夫人求情,谁想到好巧不巧,竟碰见了杨峥。杨昊之见杨峥走来,浑身早已瘫软了,只见杨峥上前便狠狠扇了一记大耳帖子,咬牙切齿的骂道:“沒脸的下流胚子!畜生!我這张老脸早已让丢尽了!真真儿是個现世报!现世报!”說着连踹了七八脚,巴掌拳头更如雨点般落了下来。疼得杨昊之抱着头倒在地上哀叫道:“父亲饶了我罢!饶了我罢!”
柳夫人先是呆了,后才明白過来,哭号一声趴到杨昊之身上道:“老爷,昊儿才刚回来,這些时日我吃不香睡不下就是惦念這孩儿,若打他,還不如打我罢!”丫鬟婆子们也赶紧上前来拉,口中道:“老爷息怒,保重身子要紧!”
杨峥喘着粗气道:“统统给我滚下去!谁過来拉着我就拖出去卖了!今日若不好好收拾這個畜生,保不齐他日后再闯出什么滔天的大罪,株连九族!”此时见一個丫鬟手裡拿着個扫炕用的刷子,二尺来长,枣木的棒柄,便劈手夺下,照着杨昊之便打,杨昊之惨叫连连,眼泪鼻涕在脸上糊成一团。
柳夫人见丫鬟婆子们不敢再拦了,便扑倒在地抱着杨峥的靴子,仰起头流泪道:“老爷,消消气罢,昊哥儿有千般不是,万般罪過,但到底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老爷也将我一起打了罢了!”
杨峥一脚将柳夫人蹬开,指着骂道:“這畜生就是溺爱偏袒,三番五次害人,玷污祖宗清誉,杨家迟早要毁在他的手裡,如今我還不如打发了他,也落得家门清净!”
杨昊之一听杨峥要赶他走,立时慌了起来,忍着疼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一般道:“父亲饶了我罢!我再也不敢了!父亲看在珍哥儿的面上,看在老太太的面上,万万莫要赶我出门!”
柳夫人也坐在地上哭成一团,丫鬟婆子来搀也不肯起,口中骂道:“不争气的儿……我這是做了什么孽……大媳妇刚死,大儿子就要被赶出门……老爷!如今心裡只有那個考了进士的儿子,哪裡還有我們娘儿几個的立足之地……”
众人正闹得沒开交,唯有郑姨娘一人看得称心如意。她一早便听见院门口有喧闹之声,打发桂圆去看,才知是杨昊之回来了。郑姨娘听了立刻提着裙子一溜烟跑到西跨院门口,躲在大门后头往外瞧,只见柳夫人和杨昊之哭天抢地,心裡有說不出的舒坦,得意道:“平日裡個個跟霸王似的,如今還要怎么张狂?打!狠狠打!打死了才好!”骂了几句,转念想道:“晟哥儿高中也是我出头的日子,這一回却是天赐良机,方要出一口恶气不行。”便理了理衣裳,扶着小丫鬟桂圆摆出一派稳重端庄的款儿,缓缓的走了過去。
此时杨峥正气得头脑发懵,還想举着刷子再打,郑姨娘便上前扶住杨峥的胳膊道:“老爷,儿孙自有儿孙福,横竖儿孙当中已有了成器的,何必再气坏了身子?我扶到屋裡吃些茶,歇一歇罢。”
這一句气得柳夫人浑身乱颤,立时站起身,兜头就啐了一口道:“烂了的心肝!我還沒死,一個贱妾,摆什么当家太太的款儿?当我不知道安的什么心?昊哥儿挨打受罪,還不是這淫*妇背地裡挑唆,還不快滚下去,再多說一句,撕烂的嘴!”
郑姨娘因杨晟之出人头地,神气自然不同以往,皮笑肉不笑道:“太太這话說得可不像,昊哥儿挨打我看着也心疼,又怕老爷气病了,這才過来劝慰,太太這般說我可真是天大的冤枉。”
柳夫人泪眼汪汪的看着杨峥道:“老爷,莫非真不叫我們娘俩儿活了?一個妾,倒要要骑到我头上去了不成?”
郑姨娘心中着实得意非凡,看了柳夫人一眼,柔声对杨峥道:“老爷,我扶进……”话音未落,郑姨娘便猛被杨峥推了一把,险些搡倒在地,只听杨峥喝道:“混账婆娘,莫非目无尊卑了?還不给我闭嘴!”
郑姨娘被杨峥這么一喝,气焰立时矮了一截,又臊又恼,在旁边立了不语。
正此时,二房、杨晟之和杨蕙菊那头已得了信儿,匆匆赶了過来,见杨峥仍要打杨昊之,杨晟之连忙“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拦在杨昊之跟前道:“父亲,儿子求了!快住手罢!老太太如今身上不好,父亲若真将大哥打成了好歹,倒要让老太太如何過安生日子了?有道是‘家和万事兴’,如今出了事合该一家人商议,又怎能在自己门户裡闹起来。父亲本就是为了儿孙耗尽心力,如今是我們做儿女的亏欠了父亲,父亲若再气出病来,让儿子情何以堪……”說着,泪已滴了下来。
杨峥低头看着杨晟之,暗道:“杨家偌大的家业,只靠我一個人担着,养活家上上下下几百口人,我膝下子息不缺,却无一人能帮我分担一二,反倒整日裡惹是生非。而今却只有這小儿子,行事做派方有几分指望,此时此刻,還能记挂着老太太,又懂得我的心,明白我为了儿女家业如何艰难……”想着眼眶也红了,浑身颤抖,含着泪无言。众人一時間静静的,唯有柳夫人和杨昊之在一旁抽泣。
柯颖鸾看看杨峥,又看看杨晟之,心中纳罕道:“老三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能說会道了?這左一句右一句的,句句都跟涂了蜜似的,這般会表现做作,怪道公爹把這么好的铺子给了他,再這般下去,只怕公爹真要把整個儿杨家都给他了!”想着心口憋闷酸疼,斜眼一瞧,只见杨景之仍站在旁边,眼中茫然。柯颖鸾恨得咬牙,一拧杨景之的胳膊低声道:“是死人不成?沒看见老三都跪下了?”杨景之向来惧内,闻言也慌忙跪了下来,杨蕙菊一见哥哥们都跪了,也便跟着跪下,一時間婆子丫鬟都乌压压跪了下来。
杨峥长叹一声,将刷子丢在地上,疲惫道:“罢了,罢了,都散了罢。”又指着杨昊之道:“把這畜生押到祖宗祠堂裡,让他跪在排位跟前反省!不许送饭,也不准送衣裳!”說完任由杨晟之和杨景之扶着,一摇一晃回了正房。
柯颖鸾和杨蕙菊也搀着柳夫人往回走,忽柯颖鸾觉得袖子被人一扯,回头一瞧,只见杨管家杨顺的媳妇正对她使眼色,便进屋安顿了柳夫人,又走到廊下,只见杨顺家的早就候着了,便问道:“有何事?”
杨顺家的凑上前低声道:“二奶奶,大爷回来的时候带了两個女眷,两人都让大爷安顿到飞凤院了,如今如何伺候,如何供养,咱们一概沒有主意,特来讨二奶奶示下。”
柯颖鸾一惊,心說:“莫非是柳家的小姐和那個丫头?若是這般,倒不好我去做主了。”便道:“们上好的茶点饭菜伺候着,要什么就送什么,百依百顺,别的不许多嘴,也不准多看。”說罢转身进屋,使人将杨景之叫来,把事情說了,杨景之自去回明杨峥。
欲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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