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第三十回【上】
受痛打杨大郎归家
且說郑姨娘欲劝杨晟之收通房,杨晟之道:“眼下最着紧的事莫過于上下疏通打点,拜见各方官吏要员,为日后谋划。最宜修身养性,何必急于這一时,况且我是打算日后放翠蕊出去的。”
郑姨娘奇道:“为何不将那丫头收了?翠蕊模样好,性子也爽利,這些年也一直妥帖伺候着,色*色想得周,哪怕一根针一根草也是先记挂着,莫非如今有了官职瞧不上她了,想收個更美貌的丫头?或是有什么可心的人儿?”
杨晟之道:“她用心伺候主子,那是她的本分,她待我亲厚,日后放她出府时,我自然不会亏待了她。但這丫头恐怕不是肯安分守己的,收房的事莫要再提了。”
郑姨娘道:“我已经允了她了……”
杨晟之一瞪眼道:“我猜便是!她定会跑去央告。如今她长大了,添了别的心思,我可不敢再留她了。”
郑姨娘還欲劝两句,但见杨晟之沉了脸色,竟不敢再說了,心道:“此一时彼一时也,晟哥儿如今是個体面的官老爷了,即便是收個通房,也要是模样性子都出挑的,翠蕊虽好,但到底算不得拔尖的美人,况且晟哥儿也不中意她,我再慢慢物色就是了。”想到此处便說了些别的,无非是哪個管事的媳妇過来奉承,哪個丫鬟小厮想到杨晟之处当差。杨晟之顺口应着。正此时,只见门帘子一挑,一個丫鬟走进来道:“三爷,老爷唤您過去。”
郑姨娘忙道:“晟哥儿,老爷叫呢,怎么应对,怎么答话,可知道了?”
杨晟之点了点头,起身理了理衣裳便走出去,一路到了杨峥平日裡盘账的书房门之内,只见杨峥正坐在太师椅上,眉头紧皱,手裡握一杆旱烟。杨晟之唤道:“父亲。”
杨峥适才回神,抬头一瞧,只见杨晟之正垂首站在书案跟前,眉头略松,想到自己膝下三個儿子,老大败伦丧德,丢尽杨家脸面;老二又是個懦弱无能的;老三原是家裡最不受待见的庶子,此次却中一举高中,光耀门楣,更被皇上钦点入翰林院做了庶吉士。两相对比,杨峥看杨晟之更欢喜了几分,放缓声音道:“晟儿,来。”說着取過书案上一只铁匣子递上前道:“打开罢。”
杨晟之打开铁匣子一瞧,只见裡头红红绿绿的一叠纸,展开一瞧,见均是地契和房契,不由抬起眼看着杨峥。杨峥道:“這些时日刻苦用功,不免劳苦了,日后便是朝廷命官,若沒有银钱傍身也不像,這间在金陵的铺子便移到名下去罢,若是需用银钱便找人回我一声,直接从官中支银子便是。”
杨晟之知那间铺子的生意是极兴旺的,但仍微皱一下眉头,心下略一盘算,道:“父亲,皇上钦点我入翰林院,我日后要上京住三年,這期间与各路官员要臣结交,免不了应酬使钱,只怕花费不菲。若不与人结交了,三年之后谋的官职免不了落了下乘了,我在京中,日后隔三差五差人過来从账上支银子,也不太不像。”
杨峥抽一口烟,缓缓吐出,道:“杨家在京城還有些产业,京郊就有一处庄子,便暂且由打理罢。”
杨晟之沉默不语,半晌方道:“京郊的庄子虽好,但只有夏秋两季才有些收成。”顿了顿道。“我在京城赶考时,父亲让我若是短了银两便暂到铁帽子胡同的当铺裡支银子,我与铺子裡的掌柜和伙计也熟悉了几分,不如就先把那当铺交予我罢,若是收了什么珍奇古玩,也好拿来孝敬各处要员。”
杨峥皱着眉头暗道:“铁帽子胡同那家当铺确是一处旺铺,一年下来收的银子少說亦有五六千两,他倒会挑选,若将這铺子给他一個庶子,非但嫡子们不自在,柳氏也定然不依。”想到此处抬头看去,只见杨晟之虽姿态恭谨,但神态举止间竟带几分威慎,观之俨然,与先前唯唯诺诺之态判若两人。杨峥心中微微一惊,却也欢喜起来,暗道:“吾儿已成材矣!万不再做先前懦弱小儿之态,此番看来已有了七八分大家风范了。”又暗暗想道:“如今家中只有這一個儿子成器,日后振兴家业還多半指望于他,不過一间铺子,真给了他又如何了?况京城之中也确需要打点”便点了点头道:“好罢,如此便给了罢。”
杨晟之道:“不知何时我能拿到账簿?也好盘一盘账。”
杨峥笑骂道:“這小子何时学了這些心眼子?這么急急的要把账簿拿来,我已允了這间铺子了,還怕我收回去不成?”說完起身,从腰间取下一串钥匙,走到裡屋,片刻出来拿了一叠立契道:“這便是那铺子和田庄的房契和立书,還有店裡伙计长工的契约,收好了罢,待会子就去跟执事去账房裡取账簿。”
杨晟之双手接過,恭敬道:“多谢父亲!”
杨峥微微点了点头,忽又叹了一声道:“咱们這等人家,虽有富贵,但奈何有财无势,事事处处要看别人脸色,一年到头赚的银两,倒有一大半做打点疏通之用。我自小便读书不成,家族裡又无在仕途上出人头地之人,幸而祖宗有灵,保佑高中,又蒙皇上恩典入了翰林院,倘若日后仕途通达,杨家便也可再进一步了。”說罢又想起杨昊之,不由一阵头痛,厉声道:“入京后万要以读书为重,若是养了下流习气,跟京城裡纨绔子弟一处眠花宿柳,惹是生非,我定不饶!”
杨晟之道:“爹爹只管放心,学馆之中考校极严,听說需日夜苦读。我殿试不過第三甲,最末几名选入翰林院,可知与旁人差距甚远,自当日夜读书才是,怎能沉溺嬉玩荒废了仕途经济。”
杨峥又嘱咐一番,杨晟之方才退了出来,后随管事去账房取账簿暂且不表。且說柯颖鸾立时便知晓杨峥将两处旺铺给了杨晟之,心裡又妒又恨,盘算了一番便到了柳夫人处,先逢迎了一番,接着說杨晟之如何争气光耀门楣,又說公爹如何器重,直到见柳夫人面露不愉之色,方才道:“公爹真真儿的心疼三兄弟,這些时日裡衣裳物什的赏了几箱子,有些個玩意儿竟是我也叫不出名儿的。”
柳夫人病体未愈,病恹恹的倚靠在床头的靠枕上,闻言冷笑道:“如今他眼裡只有一個晟哥儿,哪裡還记得别人?”又想到杨昊之远走,不知下落,而庶子却金榜题名,這些时日连郑姨娘对她底气都足了几分,暗道:“幸好我還有一子,景哥儿虽不如昊儿,但亦能依靠一二,我先前确实偏心,薄待了這一房,如今方要挽回一番。”想了一回,唤道:“春芹,把柜子裡那個石榴红绫的包袱拿来。”又对柯颖鸾道:“老爷送晟哥儿无非是些从库房裡取出的东西罢了,比不得正经的精致货。”
待春芹将包袱拿来,柳夫人解开,从裡面掏出一截料子对柯颖鸾道:“這是从南洋那头运回来的料子,又厚又暖和,摸着也轻柔,我统共才得了這一块,做了件大氅,今儿個赏了景哥儿罢。”
柯颖鸾笑道:“母亲赏的东西必然是好东西,還是景哥儿有福气,前些天還跟我說,冬天穿的大毛衣裳不暖和,让我回头替他张罗一件,沒想到母亲早就想到了。”心裡却咬牙道:“這衣裳必是做好给杨昊之留着的!但那個下流种子却拐带了柳家千金私奔,衣裳沒送出去,今儿個倒拿来做人情!呸!真有心送,寒冬腊月又干什么去了?如今春暖花开了倒巴巴的送過来!”
柳夫人嗔道:“不暖和也不早說,再冻坏了他。”
柯颖鸾道:“哪儿能呢,做了一件藏青的,一件蜜合色的,他都不爱,白白的放在柜子裡落灰。跟我說,穿這一色的衣裳,需用镶了碧玉珍珠的腰带方才好看,想给他做一條,但到底也沒可心,原先那條金镶玉的腰带已是半新不旧,他又穿厌了,那两件衣裳也便丢在一旁了。”
柳夫人道:“们二房怎么就到這一步境地了?杨家泼天的富贵,如今们這正经主子连一條镶了玉、嵌了珍珠的腰带都寻不见?我记得老爷当初给了景哥儿两间铺子,一间药材的,一间点心的,少拿些钱银出去,也便不回跑到我跟前来哭穷。”
柯颖鸾心裡又恨,口中叫屈道:“真真儿是误会,我們二房哪裡就富裕了?我虽管家,但官中的钱一分一厘都要记账,报明母亲去处,我虽粗粗笨笨的,但到底還是個实心的人,何时贪過公家裡头一分钱?老爷给那两间铺子都是小本的买卖,一年到头加一起横竖不過七八百两银子,除去上下打点和本钱,最终剩手裡的也不過是四五百两,這一点银子,度日也就罢了,哪裡买得起稀奇货。”說到此处悄悄看了柳夫人一眼道:“自然比不得晟哥儿,公爹把城裡一处绸缎庄,京城裡一处当铺和一個庄子都给了他,算起来每年足能赚七八千两银子呢!他一個未成家的公子就有了如此身家,只怕拔一根汗毛下来都比我們胳膊粗了。”
柳夫人登时吃了一惊,坐直身子道:“当真?”
柯颖鸾做慌张之状道:“母亲怎么起来了?快好好靠着,猛起来头晕。”一面說一面便探身服侍。
柳夫人一把攥了她的手道:“适才說的可是真的?”
柯颖鸾道:“怎么能有假呢……母亲,容我說一句,老三就算金榜题名,但也是個妾生的,比不得正经嫡子,老爷心裡头高兴,赏個一两间铺子也无有不妥。只是這赏的也忒多了些,這般下去,哪裡還有我們的立足之地?”
柳夫人气得脸色发青,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好哇,好哇,自己嫡亲的儿子连條像样的腰带都做不得,却大把赏钱给那個小妇养的!這般下去杨家還不都亏空了!”
柯颖鸾赏钱给柳夫人揉着胸口道:“母亲說得是,消消气罢……都怨我!本是来跟前伺候母亲的,如今反倒添了堵。”
柳夫人道:“亏得告诉了我,否则我還蒙在鼓裡头,還听說什么了?”
柯颖鸾道:“旁的倒沒什么,只是有风传,老爷要亲自送晟哥儿上京。”
柳夫人冷笑道:“好,好,如今那呆子成了香饽饽,我的孩儿就看作草芥一般了?”說罢唤道:“春露,把梳妆匣子裡那個藕荷色的小荷包拿来。”待春露取来,柳夫人打开荷包,挤出两個药丸子大小的珍珠,看了看,放到柯颖鸾手中道:“這两颗珍珠拿去给景哥儿做腰带,当爹的不肯疼自己的亲骨肉,我若再不疼惜疼惜,便更亏了们夫妻了!”
柯颖鸾笑道:“瞧瞧,母亲又赏了珍稀物件儿,我這個媳妇再怎么疼他,也不如母亲疼他。”
柳夫人道:“当媳妇的,只要将身体保养好了生個一男半女,便是疼惜景哥儿了。”
這一句正刺中柯颖鸾的心事,原来這杨景之竟有些时日未近她身,夫妻间偶有亲热也不過草草完事罢了。柯颖鸾心中不快,脸上仍强笑道:“母亲說得是。”此时柳夫人亦有些乏了,柯颖鸾便告辞退了出来。
待柯颖鸾走后,柳夫人躺在床上心中如排山倒海一般,终再躺不住,便起身梳洗一番,又换了件衣裳,命小丫头子去請杨峥来。
不多时杨峥进屋,见柳夫人红着眼眶坐在床上,苍白着脸儿,便道:“使人請我来有何事?”
柳夫人用帕子拭了拭眼角道:“我适才想起昊哥儿心裡酸罢了,想问问老爷将他人找着沒有,他一晃已走了三個多月,如今也不知在哪裡……”說着泪又滚了下来。
杨峥不提便罢,一提杨昊之额上的青筋都绷了起来,咬牙道:“那孽畜真若死在外头也算他的造化!只是他拐走了柳家的小姐,留下一屁股烂账,丢尽了杨家的脸面,和柳家這么多年的情义也毁于一旦,我恨不得生生打死他!”
柳夫人本就不快,听了此话愈发刺心,哭道:“我知道!如今心裡只有個中了进士的儿子,再想不到昊哥儿和景哥儿了!我們母子几人在跟前也是碍眼,不如把我們打发了去,大家也都干净!”哭了几声,又道:“昊哥儿一走這么些天,不過头一個月派人四处找找,往后就再沒动静了,根本未将自個儿亲生骨肉挂在心上。那個小妇养的,此番中了进士,便送了两间铺子和一個田庄,何时這般对過昊哥儿和景哥儿!”
杨峥怒道:“老大当初和梅家成亲,我给了他三间的铺子,因他挥霍成性,两年之内,這三间亏空的账目竟有好几千两!我還如何再把铺子给那個败家的孽子?老二也便罢了,他那個媳妇可是省事的。如若這两人也能考中一個进士回来,到时候要多少家铺子庄子我也给得!”
柳夫人见杨峥动了气,便不敢再闹,只哭道:“老爷,昊哥儿好歹也是的儿子,如今他不知生死,心裡就能好過了?况還有柳家的四丫头跟着他,若是把两人都寻回了,我們也好对柳家有個交代……”哭着想到杨昊之,只觉撕心裂肺一般难受,愈发哭個不住,险些晕倒過去。
杨峥心中一软,在椅上坐了下来,叹道:“我早已派人找過了,柳家也四处派人寻找,但关乎柳家小姐的声誉,又怎能搞得大张旗鼓,人尽皆知?不過是私下裡慢慢找罢了。”說到此处又冷笑道:“也不必忧愁,那孽障当日走的时候,从账上支走了三百两银子,不知這会子正在何处逍遥快活,只怕是乐不思蜀,不愿回家来!”
正說到此处,却见门帘子掀开,春芹急匆匆走进来道:“老爷,太太,大爷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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