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四章:大三元之會試會元

作者:山花泡枸杞
前店後院的蘭陵書店。

  金喜財大嘆苦經:“這樣下去,得關門停業了。

  親王府的人,哪兒是容易餵飽的?”

  “且先等過了下月再說,公子正在參加春闈。

  他自個兒的人脈也不少,如今府尹大人不就是考官麼?

  京城的官兒,未必人人都怕親王。”

  黃俊郎也是強自支撐,遂問道:“下去嶺南的人都死了嗎?

  怎沒個回信?”

  “前幾年他們還在蘇州遇到公子。

  這會子正在聯繫揚州呢,還好那邊的店鋪做大了。

  我們回南方也不虧。”

  黃俊郎摩挲着下巴,放低聲道:“老金,我告訴你個事。

  前幾天公子過來巡視,你可有發現異常?”

  金喜財一愣:“有什麼異常?看不出來呀......”

  黃俊郎給他回了很懂事兒的眼神。

  “你沒發現賈公子那樣子,不是滿面春風。

  走路都有點飄嗎?

  年紀也不小了。

  定然是家裏......嘿嘿嘿!”

  “嘿嘿。”

  夾道盡頭翩然轉出來兩位美人。

  弱柳扶風似的林黛玉,冰肌玉骨的薛寶釵。

  往前進了賈琮小院,就聽見廂房窗內。

  賈迎春在說話,另外兩個是晴雯、香菱。

  林黛玉抿嘴叫寶釵來偷聽。

  薛寶釵搖頭不願做隔牆之耳,黛玉只好跟她進去了。

  晴雯上茶,幾女絮叨一陣。

  賈迎春看着香菱,調笑道:“我纔剛就說晴雯手巧、香菱乖巧。

  都是一樣大的美人,我要是男人。

  我都該嫉妒琮弟了。”

  香菱見了寶釵,行禮之後。

  主僕二人難得敘舊,她和寶姑娘還聊得來。

  賈迎春轉頭看了眼薛寶釵,若有所思。

  林黛玉笑道:“有福、有福,戲裏不常說佳人配才子。”

  晴雯、香菱羞得都來鬧黛玉。

  薛寶釵端坐,對迎春道:“依你們家的禮,兩個通房該夠了。

  琮弟若是春闈上榜,至多也才三人。

  可未必比得上香菱!

  你這個做姐姐的,該不該謝謝我哥哥?”

  “該謝,該謝。”

  賈迎春噗嗤一聲:“要是你過來做我弟妹,那就更該謝了。”

  薛寶釵雪臉一紅,羞惱地伸手去掏迎春腰肢。

  一時間,二人戲作一團。

  另外三人愈發笑得歡樂,滿室添香的銀鈴笑聲,猶似仙樂。

  林黛玉點頭抿笑:“難得見寶姐姐喫癟一回,該、該。”

  林黛玉對薛寶釵一開始幾年有齟齬。

  下人多謂之黛玉不如寶釵,主要在爲人處世方面。

  林黛玉那時很不忿,見面每多譏諷。

  比如薛蟠大鬧薛家那一回,寶釵哭腫了臉。

  進大觀園淚痕猶在,林黛玉就要諷刺幾句。

  又比如梨香院喫糟鵝掌,林黛玉說雪雁“我的話你不聽。

  她(紫鵑)的話你就聽,像聖旨似的”。

  實是諷刺寶玉聽寶釵“酒要溫着喫”的話。

  林黛玉不愧“心較比干多一竅”。

  反應不快點,還真聽不出來。

  諸如此類不勝枚舉的事情,都是林黛玉心裏防範薛寶釵。

  她和寶玉原本親密的緣故,兩人的心結。

  直至紅樓十三年薛寶釵“蘭言解疑癖”,才冰釋前嫌。

  所以現在林黛玉對薛寶釵不但不譏諷。

  反而多了一分敬重。

  人總是因時因地而變,林、薛也不例外。

  “以前史大姑娘來了。

  那纔是一屋子的歡樂。

  琮三爺沒跟她談過。”

  衆女笑鬧之際,香菱持書問寶釵字,插口說道。

  香菱平時都是跟着寶釵在大觀園蘅蕪苑。

  因爲那個賭約。

  薛蟠反而少接觸她了,得以受詩書環境薰陶。

  性格中有點呆性,“呆香菱情解石榴裙”。

  因此還加入了詩社,拜黛玉爲師。

  經過沒日沒夜的苦心琢磨,終於作出令人稱讚的。

  “精華欲掩料應難,影自娟娟魄自寒”。

  說得也是香菱自己。

  “呆香菱、憨湘雲,你們倆個,都是話多的。”

  薛寶釵可被她們兩個煩透了,相對於她自己。

  她們倒是顯得天真活潑,不大知世事的了。

  侯門千金史湘雲,不知當票是何物。

  香菱對待寶玉所說的擔心薛蟠正妻,亦扭頭就走。

  “寶玉比他快活,好歹老太太朝夕遣人問候。

  去年秋天,二舅又欽點學差。

  寶玉那個厭惡功名的脾性,愈發不想讀書了。

  把他樂得,可若是二舅回來,總要急一回。”

  林黛玉分析道:“琮三哥就不同,二姐姐你最熟悉。”

  賈迎春眸光一暗,低嘆:“總有個庶字、庶出嫡出,不論男的女的。

  總要艱難得多。

  如今世上官家娶親的,還論嫡庶。

  我也是庶出,除了月例,大太太可不給一分銀子。

  再看三妹妹,爲趙姨奶奶的事。

  煩成什麼樣......”

  寶釵聞言卻搖頭道:“琮兄弟究竟通世道,悟了,上進了。

  男的不論嫡庶,總能走出去,有個活法。

  照你們這麼說,誰家沒點煩心的事。

  各自捂住不外傳罷了。

  真能超然物外,無動於衷。

  萬事不縈繞於心的,櫳翠庵的妙玉也不能。”

  黛玉說起寶玉不聽勸,寶釵心裏便頗有失望。

  能勸說寶玉的,除了她,還能有誰

  寶釵與襲人差不多是一類人。

  晴爲黛影,襲爲釵副!

  然而終究有所不同。

  襲人的勸說,是以愛護寶玉爲主。

  對老爺、太太敷衍塞責過去就行了,不要求爲官之類。

  甚至不能因爲讀書累壞身子。

  寶釵的理智,是以舉業爲要。

  一次當衆勸說,賈寶玉當場翻臉就走。

  可把個寶姐姐躁得無地自容,這還是她。

  別人怕是要記仇了,寶釵與寶玉。

  終究不能成爲知心之交。

  而林黛玉要的,則是賈寶玉的真心。

  薛寶釵要的,是賈寶玉夫人的地位。

  早在薛家未進京之時,薛姨媽就大肆宣揚。

  寶釵的金鎖,要拿玉來配。

  何嘗不是爲金玉良緣留後路呢?

  擺在薛寶釵面前的,有兩條路。

  一是;嫁給寶玉。

  寶玉有老太太寵愛又有個貴妃姐姐。

  能夠維持住薛家的富裕地位。

  薛家是富而不貴,先祖是中書舍人。

  中書舍人是什麼官?

  這只是個小官,明代以來,中書舍人、尚寶司少卿等位置。

  都是不需要進士出身的京官。

  某些大佬都可以安排親戚進來,不能左右軍國大事、朝廷重政。

  別的爲官、有爵的,更沒有。

  目前來看。

  賈寶玉纔是最穩妥的。

  薛姨媽可謂老奸巨猾,並沒有表面那般老實。

  有點先見之明,就是教子無方。

  第二個;人選是參加科舉的賈琮,但是。

  賈琮在家裏幾乎沒地位,未來的前途。

  寶釵也不知道,儘管

  賈琮入世向上的理念與她吻合。

  寶釵說起賈琮通世道。

  林黛玉又忽然想起揚州辦喪事的事情,遂沉默不言。

  晴雯掃視一圈,杏眼咕嚕嚕一轉。

  “今兒十六,剛好出場,她得回來了。

  你們莫不是問她私刻的事情?”

  “正是,晴姨娘以爲我們來玩的?”

  林黛玉目光一轉,牙尖嘴利,取笑個不停。

  晴雯真是拿她沒辦法,躁得慌。

  賈迎春扶住晴雯的削肩膀:“你別在意顰兒那張嘴。

  她是個逢人就笑,心裏沒算計的。”

  “說到沒算計,雲妹妹更甚。

  那天進門就對寶琴說:別去二太太家。

  房裏的丫頭都是要害我們的。

  你們聽聽,這是不是小孩子說的話?”

  薛寶釵這一打岔把衆人都說笑了,又打量着晴雯道。

  “如今晴雯也是小管家了。

  男主外,女主內!

  終是開了臉,難怪他事事告訴你。”

  林黛玉摸摸插花卉的瓷瓶,正值失神未幾。

  就見賈琮趕進來,一臉的熱汗:“這是給我接風洗塵?”

  “你想?別人還不願呢!

  舉人老爺考得如何?

  奴婢這廂有禮了。”

  晴雯眉眼彎彎,迎出來裝模做樣的福了禮。

  然後給他一邊脫外套,一邊叫香菱去打水。

  香菱一臉正經道:“姑娘們是來問爺私刻的事情。”

  賈琮捏了下晴雯那張古靈精怪的小臉蛋。

  接着進裏間清洗了,揩拭乾淨,出來道。

  “你們不說,我差點忘了這茬。

  等放榜了,我出去看看。”

  “蘭陵盟是你結的,蘭陵書店不是你的嗎?”

  林黛玉放下花瓶,那杜鵑、牡丹插得特好。

  剪裁得宜,古代插花都是一門學問。

  瓶子、水源、剪裁,有專著論述。

  “如果是我的,家裏能容我?

  早派管事去接收了,我不掛名。”

  賈琮輕笑着搖頭,坐下解釋道:“不當家做主,就不是主人。”

  林黛玉秀帕半掩,笑道:“不聾不啞、不做當家翁,這個好。”

  二人看似很自然的交談完,黛玉便移過目光,不再言語。

  突然的話題中斷,賈琮也稍顯尷尬。

  好在這時,耳畔再度傳來熟悉的聲音。

  薛寶釵問他可記得考場上怎麼寫的。

  賈琮點點頭,默寫幾句出來。

  薛寶釵細細品味一番,驚奇道。

  “是比以前進益了,尤其最後一篇大章題‘由衣帛推之。

  而知老者之心’,‘耄耋之精神猶健,牲牢塒桀’。

  用詞便廣徵博引,沉鬱練達,甚得人心。”

  ~~~~~

  黃淮看着桌案上的卷宗,擡頭問道:“南省的名額取足了麼?”

  丌廷教恭敬答道:“閣老,若不是名額限定。

  南省還能再取幾百。”

  “噢?

  丌翰林言下之意,是北方無人才了?

  蘇贛浙三省的前十名,拿來我看看。”

  黃淮皺眉說完,丌廷教、蔣化蛟、董安摑等爲了避嫌。

  讓一個其他省的房官遞上硃卷,批閱之時。

  南省戶籍的考官也不主掌本省。

  但暗中聯絡、祕密授意是免不了的。

  黃淮看完三省前幾名的硃卷,有不妥當的地方。

  他重新批閱過,又問:“直隸的呢?”

  這次由董安摑呈上。

  黃淮道:“董府臺是京兆府尹,直隸名額排天下第二。

  取中這裏的人也是你和於總督教化有功啊。”

  “多謝閣老美言,下官愧不敢當。”

  董安摑趁說話的當口。

  把賈琮的卷子放在最前面,貼上標示省份的紙條。

  瀏覽完兩章。

  黃淮面有異色,脫口而出,朗朗念道。

  “詳養老於周政,帛與肉交足焉。”

  見首輔看過來。

  董安摑笑道:“破題的概括性就很強。

  這題大章題字數最長,能以短短兩句破題。

  提綱挈領,破題就讓人不忍放下了。”

  “懿筐、載績,取以爲裳,春酒、羔羊,用以介壽。

  此言美俗之成,非詳養老之事也。

  乃若辨種植之宜,勤女紅者責無旁貸。

  盡孳生之利,饒物力者,數有常經。

  則不必考生衣之制,備貳膳之珍。

  而問耆艾於閭閻......”

  衆考官聽得不時連連點頭。

  八股文中有一種換字法,一個字的意思。

  倘若換一個高雅的字來替代。

  比如“旃”相當於文言助詞“之”。

  以這個字替代之。

  考官就會認爲考生見識不凡。

  考場。

  本來就是炫耀才華的。

  當然也有一種考官不喜歡考生過度炫耀。

  這個需要適可而止!

  這篇文章明顯達到了“明明是炫耀。

  但看不出刻意炫耀的痕跡”那種境界。

  但硃卷的考生名字是密封起來的。

  筆跡也經過謄錄、校對。

  如果不是私下通信,根本無法知道是誰。

  董安摑自己作爲監臨官,監守自盜明顯很容易。

  即使不這樣。

  說不定也是他從文風之中看出來是誰。

  丌廷教、蔣化狡、賈斯文開始竊竊私語。

  “董府尹是浙東人,浙東蘭社也有人在冊。

  你們可看出直隸這份卷子是誰的?”

  蔣化狡眼睛一轉,小聲問道。

  丌廷教盤算:“直隸有這份水平的,有三個;

  龔鼎慈、戴鳳祥,還有賈琮.....”

  將化狡有些不甘心:“丌詩軒的卷子不是定在江蘇第一嗎?

  方無燴也是江西第一!!!

  難道這次會元要與南省失之交臂?”

  賈斯文微微冷笑:“你們忘了?

  董府尹爲何來勢洶洶,不管這三人是誰。

  下野的趙北斗,是他座師......”

  三人聞言臉色有些難看,恰在這時。

  首輔唸完了文章:“此份考卷,比南省如何?”

  蔣化狡眉頭暗挑,支支吾吾道:“頂多不分伯仲。”

  他還是接受不了北方能出這種水平文章的現實。

  丌詩軒是丌廷教族孫。

  丌廷教爲了避諱而不置喙。

  賈斯文便咄咄逼人地說:“首輔大人,賈琮也在丙子科會試。

  有一事是否忽略了?

  他祖籍在金陵!

  怎麼能和直隸搶名額呢?

  諸位莫非忘了,當初浙江人王思任。

  就是不顧戶籍,來北方考,物議沸騰。”

  這話可謂直指董安國了。

  董安摑哼笑道:“賈翰林果然能言善辯,然而他不是過了麼?

  到了這時,你糾結戶籍有何用?

  賈家是在京定居多年的。”

  “依我看,我不知道這份卷子主人是誰。

  但不比南省差,董府尹你的意見呢?”

  黃淮無視了十八房官,單獨朝他問道。

  其中散發出含義,已不言而喻。

  董安摑揚了揚下巴:“然也。”

  黃淮拍板道:“定了名,唱號吧。”

  ——————

  充滿書香氣的書店前大堂。

  賈琮看見了有幾人在談論。

  書店一律都是前店後院的模式。

  “半卷湘簾半掩門,碾冰爲土玉爲盆

  偷來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半縷魂。

  這本《瀟湘妃子集》真不知原作者是何許人。

  我猜一定是女子所作!

  大有謝道韞、李清照之風......”

  “出書的,我們都不知道作者是誰。

  也許他是個男的,作了閨閣詩詞。

  假託女性之名,來哄我們呢!

  這蘭陵書店爲了錢,也是夠了,手段百出啊。

  前些日子就專推賈四元的時文。

  賣得那個火熱,人家都是認錢不認人的。”

  “仁兄,那是你沒品味,詩詞讀多了。

  怎麼會男女也分不出來!

  別侮辱我對豪門美眷的幻想。”

  “你這個論調不對,‘才下眉頭,又上心頭’。

  與‘生當作人傑,死亦爲鬼雄’。

  如果一個人不知道李清照,你把這兩句詩告訴他。

  他一定認爲是一男一女分別作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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