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五章:黛玉的心境轉變
“......哎,看看這本《蘅蕪君集》也不錯。”
“蘅蕪君,是柳如是嗎?”
“去!柳如是叫蘼蕪君,不叫蘅蕪君。
你這是要錯把馮京作馬良了。”
“唔......不錯、不錯,好風憑藉力,送我上青雲!
柳絮詞、螃蟹詩,眼前道路無經緯。
皮裏春秋空黑黃,大有杜工部之遺風。
我買去學學......”
各人的文化水平是不一樣的。
富商、殷實人家大多識字!
而一般小民,或許認識一兩個。
古代普及教育不可能。
這也就限定了出版印刷的瓶頸。
明初朱元璋下令,《北明律》每家一本。
可想而知兩京的官刻有多麼大。
那個時候每年輪班服役的刻書工匠就有幾十萬。
大楚同樣如此。
但是,十分之九的民衆並不識字,也承擔不起讀書這種奢侈的事。
律法由識字的人宣讀、普及。
而一般民衆愛買、支付得起的書。
都是閩中建陽那種圖文並茂、質量粗劣的隨大流的低俗、豔情。
自宋代以後。
出版業的發達不是活字印刷。
而是“匠體字”的發明,匠體字其實並不好看。
橫輕豎重。
但是成本低廉也是明、楚最普及的印刷字體。
賈琮看看賬本,較爲滿意。
大觀園衆人的詩詞雖然達不到獨領風騷。
那也是完全上得了檯面的!
特別林黛玉、薛寶釵都有膾炙人口的名作。
黃俊郎上樓回話:“蝶裝的幾本,都刻好了。
比線裝麻煩,是要送人?”
“正解,叫人搬到我車上。”
賈琮回府叫晴雯去送蝴蝶裝的刻本。
晴雯訝然:“這麼多,我一個人怎麼抱得完呢!
莫不叫上小紅、香菱。
你自己也去,分頭去送。”
“也行。”
賈琮點頭,等她們分完了。
自個兒抱上幾本。
其實也沒有那麼多書,人手一本各自的詩集。
他只不過是藉故想讓她們進去玩玩。
沁芳橋亭裝裱有賈寶玉所作的兩幅上下聯。
繞堤柳借三篙翠,隔岸花分一脈香。
進了橫空的橋亭。
香菱不斷四處打量:“姐姐何時才能升爲姨娘呢?”
“通房丫頭有了子嗣,就可以做姨娘。”
晴雯撇嘴說着,穿花度柳,回頭看她。
“你問這個做什麼?
是不是你也想做姨娘了?
不過你是個呆人,任勞任怨。
給他做通房倒是稱職,不像我笨手笨腳的。”
香菱步姿嫋娜,眼神一片純真,忙搖頭道。
“快別說這樣的話,我哪有姐姐好。”
晴雯脣角一彎,滿意的看了她一眼。
“我們先去二姑娘三姑娘那裏,讓他自己去找林姑娘。”
賈琮隨後進來翠嶂,就聽到右邊梨香院的演唱聲。
曲音悠長。
看看頭一本刻本就是最近的瀟湘館。
過了杏子陰、柳葉渚道路。
到瀟湘館地界,兩邊翠竹夾道。
青苔佈滿石階,一條羊腸小道。
石子鋪就。
賈琮在門外喊了聲,“書到了”。
紫鵑掀簾而出,接書進去回話。
少頃又出來道:“姑娘叫琮三爺進去坐坐。”
“那就喝杯茶。”
賈琮猶豫少許,點頭上了臺階。
兩邊是走廊,廊下掛了鳥籠、手帕。
剛一走進瀟湘館,就覺得清涼如水。
斑竹與芭蕉遮擋了四面視線!
冷風颯颯,清幽靜謐。
能聽到東南面的涓涓水流聲。
林黛玉摸摸刻本上的蝴蝶結,大體比較滿意。
看看自己的思想結晶在書本上以另一種方式體現出來,滿心的成就感。
“這紙是怎麼做的?”
“就是你窗外的那種竹子。
混合楮樹,可是不滿意?”
賈琮還是頭一次進來瀟湘館,但也不好仔細打量。
“棉花和大麻製成的最好,成本高些。”
“哪有,何必糜費,這是用你自己的私房錢呢。”
林黛玉眨了眨眼睛,小巧玲瓏地坐着。
擡眸打量賈琮幾眼,忽然想起那一年南下。
父親曾問過她的話,要是那時答應了。
眼前的人......或許就是她未婚夫了!
自從與寶釵冰釋前嫌。
她對寶玉也不那麼苛求,可有了對比之後。
似乎賈琮也沒什麼不好的。
至少讓人覺得有依靠、成熟穩重
至親人的離世,讓她的心境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刻出來的字跡不大雅觀,沒你寫得館閣體好。”
“匠體字也就這樣了,刻本是加膠凝固的。
只要中元節常晾晾,小心愛護,足以流傳幾百年。
自甲片、竹簡、布帛之後。
紙是我們得知先人消息的最好方式了,功不可沒!
沒準,後世就有人拿這本書,來研究你。”
聽着男兒幽默的語氣。
林黛玉嘴脣微微抿起:“你拿去坊刻賣了?”
賈琮摸摸鼻子,不太好意思。
總不能明說,遂不置可否。
難得見他喫癟的模樣。
林黛玉一雙含情目波光流轉:“我又不怪你。
他們又不知道是誰作的,我看的雜書。
還有一種署名沒名沒姓的。
只是...如果有評本。
你且要拿進來我看。”
賈琮暗捏一把汗,這就是個天真的小姑娘啊!
雖然林黛玉很聰明,外邊的事卻不知曉。
她今年也有十三了!
古時這個年紀嫁人也不稀奇。
賈琮正要告退,紫鵑先簾子進來通報。
晴雯、香菱兩個也跑進來了。
晴雯拍手道:“都送完了,琮爺還賴在這裏。
寶姑娘賞了兩吊錢呢,我們就來看看。
爺爲什麼耽擱住了,喲~原來是紫鵑太美了。”
對她的打趣。
紫鵑也不生氣,只笑道:“感情你是擔心你家爺被人拐跑了。
爲什麼搭上我。”
“好姐姐,我沒說你,我說窗外的鸚哥。”
晴雯沒臉沒皮地調笑完,紫鵑登時白她一眼。
林黛玉也不去管倆丫頭的打鬧。
只拉着香菱一同坐下,她來這裏就歡喜了。
香菱可不敢逾規越矩,半蹲下來搶了黛玉的詩集瞧看。
“要說笨還是我,寶姑娘說得不錯。
女子無才便是德,作了詩書也沒個用處。”
香菱看了兩句,秀眉微蹙,眉心的胭脂痣彷彿也跟着在動。
“趕明兒向晴雯姐姐學學針線,林姑娘也是會做的。”
賈琮插話道:“那是你們沒事做,消遣時間的。
要說沒用也不全是,這不就賺了錢嗎?”
香菱擔心:“老太太知道了,你怎麼辦呢。”
“林姑娘可說了,不啞不聾、不做當家翁。
老太太會裝作不知道的。”
賈琮一面厚臉皮地說着,一面朝黛玉擠眉弄眼。
見他有些幼稚的作態。
黛玉沒好氣的嗔了一眼,笑道:“我回京之後,你是去了吳縣?”
“嗯~木瀆就在盛澤北邊。”
賈琮整理了下衣襟,感覺差不多,起身便要走。
畢竟是人家姑娘家的閨房,不好呆得太久。
紫鵑眼珠子滴溜溜得轉過來、轉過去。
暗暗想了一通,嘴角含笑。
等他們主僕三人掀竹簾出去。
林黛玉哼聲道:“你又笑什麼?”
“我是爲姑娘開心啊,你和寶二爺。
有說笑親密的時候,但也有慪氣傷身的時候。
特別是那回清虛觀打蘸,貴妃娘娘的賞賜。
唯獨寶二爺和寶姑娘的一樣!
寶二爺又還惦記史大姑娘,巴巴的藏了麒麟。
可不是有了這個,忘了那個
琮三爺至少......至少從沒讓姑娘傷心過啊。”
紫鵑看似隨意地玩笑話。
奈何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林黛玉低頭翻着書本,沉吟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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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雯、香菱一左一右跟着賈琮回了院兒。
香菱自打和賈琮相處日久。
覺得不知比薛蟠好了幾倍,暗覺慶幸。
晴雯也和賈琮所擔心的不同。
晴雯再爆烈,終究是一個丫頭。
只要不刺激她。
這丫頭還蠻聽話的!
讓賈琮頭一次嚐到了小夫妻的味道。
“琮三叔。”
英俊無比的小賈薔從梨香院門出來。
看清來人,忙上前打招呼。
賈琮好奇道:“又來看齡官了?”
“是啊,她那人多病多愁的。
幾兩銀子買個雀兒給她玩,她叫我放了。”
賈薔也不忌諱,流連戲子本不是什麼大事。
他這人也是個癡情種子。
叔侄倆聊幾句分開,出了園門。
賈琮想了想道:“香菱,要不今晚你進來跟我們睡?”
“嗯......”
香菱先是呆呆答應一聲,繼而反應過來:“啊?”
晴雯咬牙切齒:“怎麼是我們?
要睡也是跟你睡,可別搭上我。”
賈琮啞然失笑。
看來三人同牀是不可能的了。
再瞧瞧香菱,害羞的低下頭,貝齒咬着紅脣。
那副羞態與嫋娜的嬌俏樣兒。
真個讓賈琮看得賞心悅目,不由感嘆道。
“不是說娥皇女英是美談嗎?
書上都是騙人的,齊人之福不好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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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到榮慶堂請安。
賈琮見到鴛鴦興致不大似以往了。
都是賈赦強逼鬧的!
姐妹們在說刻本的事情,個個大爲滿足。
賈寶玉對此也不嫉妒了。
賈母享受的眼睛半開半合,琥珀進來回道。
“東路那邊轟隆隆塌了一堵牆,大太太嚇得.......”
賈母聞聲被驚到了:“好好的牆,怎麼會塌了?”
鴛鴦急忙扶住老祖宗,琥珀解釋道。
“老太太別擔心,沒事兒!
衙門的人說是要先預備一座牌坊。”
“什麼牌坊?”賈母皺眉,奇怪問道。
“說是進士牌坊,這會子外面都傳。
琮三爺會試過了,叫做貢士!
下一月要進宮去見萬歲爺,參加朝考呢。
朝考完了,纔是進士。”
“中了第幾?”
賈母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來請安的賈琮。
這下,一屋子都安靜了下來。
賈家是興旺了百年的望族,西府有兩代國公。
如此長的時間,驕奢淫逸自是難免。
皇恩的浩蕩也容易讓勳貴家族散失警惕。
進士,雖然整個社會都以它爲榮耀。
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但是如果說出一個進士就能讓家族瞬間崛起。
這種情況幾乎不可能。
新科進士優秀的進翰林院。
其他的要麼外放地方官。
要麼在京留任小官,熬資歷。
無論是廷臣官員,還是後宮嬪妃。
最能自保的殺手鐗,無非就是皇帝的寵信。
而賈琮現在還是一個貢士。
但他現在卻有了一個直面皇帝的機會。
賈母一路冷眼看着這個孫兒走過來。
賈琮能走到哪一步,誰也不知道。
恐怕賈琮自己也不知道,朝堂是充滿了未知的地方。
一個政治投機者,有可能一朝飛黃騰達。
一個性情耿直的官員,說大實話。
很可能皇帝一句話,削籍爲民,或者充軍極邊。
死無葬身之地。
比如明朝的東林趙南星在吏部考覈時。
公事公辦,大公無私。
結果,他被萬曆削籍爲民了。
所以說,相對於進士爲官的如履薄冰。
混喫等死的勳貴,反而最保險。
這也是賈母看不上賈琮的原因之一。
如果換做國舅爺賈寶玉,又得另當別論了。
自然。
話不能一句說死,並不是說進士出身無用。
這主要看個人的能力和行事作風。
這種能力,不是爲國爲民的能力。
而是面對上下司、各衙門、皇帝的應對能力。
可以說是官僚的藝術。
而賈琮在外面。
看起來也不是不會辦事的!
至少,進士它有希望。
“好,這是家族的榮耀,秀才、舉人、貢士。
全入族譜,這事兒薔哥兒會辦理好的。
琮哥兒,你下去準備殿試罷。
我們都期待着殿試小傳臚。”
賈母靠在引枕上的身子微微前傾。
看看寶玉,老祖宗臉色變幻不停。
“是,老祖宗。”
賈琮告退出去,賈寶玉撇嘴不屑。
三春黛釵齊齊出來恭賀。
西路垂花門外,已是丙子暮春時節。
薛寶釵目泛異彩:“一甲及第小傳臚,你如果殿試中了前三名。
鐵定能受九五至尊傳見的。
而且....及第不用參加後面朝考。
直接授官,翰林,乃清要。”
“寶姐姐別說了,讓我們看看貢士老爺長什麼樣......”
賈惜春一臉新奇的比劃着賈琮身子,小眼睛瞧個不停。
這番作怪的模樣,把衆女都逗笑了。
賈迎春好笑地催道:“你快點去見老爺太太。”
賈琮回謝出了西跨院。
賈探春眼神放光:“男人就該這樣,建功立業。”
賈琮到了東跨院,見到本府衙門派來的差役。
領頭在黑油大門東邊,帶領幾個木作工匠量地基。
紛紛稱賀!
賈琮笑着回禮,趨中軸線到外儀門。
王善保家的道:“老爺太太說了,爺自己回去備考。
缺什麼再來說就是了。”
“麻煩了。”
賈琮見這王善保家的有討好的意味。
面對主母的陪房,兒女必須恭敬。
不能頤指氣使,不能直呼名字。
王善保家的和晴雯不對付。
不過......距離查抄大觀園不遠了。
等到那個時候,王善保家的出糗了,再也無顏久待。
此時晴雯已做了自己通房,也無須擔心她了。
回中路院子書房。
香菱整理好了來信,週六合不中,王浩、張冇才中了。
王浩對錢西洪那事看不出有芥蒂在心。
即使有,他也知道如何取捨。
未來的官場,不會講多少感情。
奇異的是,那個房山縣的林浩。
像是打了雞血一般,愣是衝到會試正榜末尾。
由於晴雯對詩書不大感興趣,又忙於賈琮服飾針線。
現在賈琮穿的衣服,晴雯都要自己縫。
於是便香菱磨墨鋪紙!
賈琮一一回信完畢,發現底下還有兩封。
一封徐彪的。
此人位列錦衣衛左都督麾下千戶,一封雒仁的。
豫親王府長府官。
賈琮沒大意,回信問安了。
王府長府官、長史,雖然位列三品。
但是不參加官員考覈,多半沒出路。
舉個例子,當年有人爲了討好張居正。
把一個官員安排進王府長史,最後直接趕出去了。
這些人也就扯扯親王的大旗。
所以。
賈琮對忠順親王府的長府官程不識。
並不是那麼害怕,遲早把他趕出朝堂。
吏科都給事中羅敏、翰林院庶吉士魏無知。
擺明了不會讓他好過。
江南的派系,也是門戶之見很深。
不過賈琮保持畏懼心、警惕心的同時。
也想迫不及待地進入朝堂較量較量。
這種畏畏縮縮的日子,過夠了!
到時候有仇報仇,有怨報怨,一個都逃不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