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 給蠢貨一巴掌
雖已過了元宵,但未出正月,即便已經開朝,京裏新年吉慶歡騰氣息依舊不減。
各家請過了同僚,又重請親友來家歡聚。
保齡侯夫人今[ri]便是回的孃家赴宴,因此可以不大顧及常禮,席至一半便來告訴賈母。
但她孃家母親已去,如今家裏是嫂嫂做主了,是以還得趕在天黑前回去[jiao]代一一併賠禮,不能久留。
賈母還正強壓驚怒憂懼,苦思如何應對。史湘雲已經聽得一嬸孃來了,忙與姊妹們來問安。
見了史家長兄留下的這唯一一個女兒,保齡侯夫人更覺頭痛,與賈母說:“還望姑母體諒,我們大姑娘暫且不宜住在這了,我今[ri]便接回去。等這裏事畢,姑母想了再接。”
賈母也怕影響孃家女孩子的名聲,當即便點頭應了:“我沒[jing]神,你快帶雲丫頭收拾了去吧,也不用多辭這裏的誰了。”
女孩兒們都不知發生了何事。尤其史湘雲,聽得要帶她回家,心裏不由發急。
家去又要苦做針線了!
家裏還沒有這些姊妹,只有湘雪一個,還不愛說話,哪有這裏熱鬧?
被嬸孃拉了就要走,史湘雲不自覺便掙了一下,慌忙問:“怎麼就要家去了,一嬸孃?”
保齡侯夫人最厭雲丫頭的就是她分不清裏外輕重!
她就在賈家住一百年,也是姓史,是史家的姑娘,不是賈家的!賈家這裏是親戚家!
她在親戚面前掙親嬸孃,不願意回自家,丟的是誰的人?別人便笑話史家對她一個孤女不好,她自己就能多添顏面了嗎?
況且她長了這麼大,家裏何處虧待過她?!
若說是從小姑母把雲丫頭養壞了,怎麼賈家自家的孩子不見親疏不分。
連林家的姑娘在這邊住了一年,也還是大家姑娘的行事。
何況這是什麼時候!
她這麼忙忙地來了還要接她走,都在她面前說了這裏有事,她就一個字都不多想想,心裏只有這裏好,家裏壞?
不看她是史家的女孩子,大房就留下這一個血脈,她……她管她名聲死活呢!
保齡侯夫人低頭,仔細看了史湘雲一眼。
史湘雲脖子一縮,不敢再問,也不敢再掙了。
賈母也命三[chun]散了:“家裏有事,你們去你大嫂子房裏,不要出來。”又命心腹大丫頭鴛鴦:“送薛姑娘家去,請姨太太……寬心。”
她忍住了沒說“請姨太太管住自己和姑娘,少弄些事吧”。
薛寶釵知道探聽不成了,只好與鴛鴦回梨香院,一路上旁敲側擊幾句,鴛鴦只是笑說:“我們也不知道,一個字都沒聽見。”
她再多問,鴛鴦便說:“便真有什麼大事,自有老太太和太太們。姑娘還小,還是安心在家,別叫長輩擔憂纔是。”
碰了一個軟釘子,薛寶釵只得算了。
她在家想了一會,還是把保齡侯夫人突然來送消息
,又把史湘雲帶走的事告訴了母親。
她又趁機勸:“只怕不是小事,連史家都不叫姑娘住了,媽媽,咱們何苦要從梨香院搬走給戲子騰地方,這般受辱?不如趁這機會一併告辭,去舅舅家住纔好。”
是姨媽親自來讓她們搬,和寶兄弟的親事又眼看沒指望了,何苦還在這裏討人的嫌!
薛姨媽只是不應,說:“去你舅舅家便自在了?你一舅母最是規矩大的人,那又是我正經孃家,到了那邊,只怕咱們連使人出門都輕易不能了,連[ji]毛蒜皮的小事都要回給她!我的寶兒,你自小在家能做一半的主,讓人這麼管着,你能有幾[ri]舒心?”
薛寶釵本是一心一意不想再賴在榮國府了,可聽得母親這麼說,她真猶豫起來。
“媽怎麼從前不說這話呢?”她問。
“我從前便說了,你也不信!”薛姨媽問,“你不是一心覺得我恨你一舅舅不幫你哥哥的官司,纔不願意去嗎?”
可媽媽從前就是這個意思!
薛寶釵嚥下了話,不與母親頂嘴。
提到了兒子,薛姨媽又傷起心,感嘆道:“若是你哥哥還在家……”
若是蟠兒在家,她們娘兩個怎至於投奔親戚寄人籬下,還被嫌來嫌去?
若是哥哥還在家,只怕更惹出了不知多大的禍,或許她和媽媽連今[ri]安身的地方都沒有了!
哥哥不在家才——
察覺到自己的念頭,薛寶釵渾身一僵,心底發涼。
她怎麼、怎麼會……怎麼會這樣想?
……
鴛鴦回到榮慶堂時,賈母已經哭過一場。她洗了臉叫磨墨,手書一封,令人即刻送去林府。
若林如海不在家,就請江夫人當場拆看。
——她知道這兩年與林家往來的帖子,其實都是林如海回的。
江洛到底留沈夫人和劉夫人用了一頓午飯,才送人走,便接到了賈母的信。
她不想看。
但賈母的話是這樣……她只能拆信。
信的開頭是一大篇賠罪的話。賈母用非常謙慎、甚至有些卑微的語氣,詢問王夫人是否真的向江洛開[kou]了三十萬。若確有此事,她已經在準備賠禮,望江洛一定收下,也望江洛不要因家中愚婦之言損傷身體。
不得不承認,看完賠罪的這一大段,江洛的確心情不錯。
但要真正不在意這件事……還是看賈母準備了什麼“賠禮”吧。
下一段寫,恐賈家近[ri]有事,今年不便接黛玉過去小住了。
江洛心想,賈母是越來越適應與現在的林家相處了。她便不這般說,或仍然照常要接黛玉,這等時候林家也不會把黛玉送去。但她主動說不接黛玉,林家這邊便會舒服許多。
果然是年近七十、歷經幾朝的國公夫人。
最後,賈母求問,若流言一直不息,乃至傳至宮中——
賈家是否只能全力將省親辦好,才能盡力挽回宮中之心?
——是的,賈家只有這一條路了。
放下賈母的信?_[(,江洛找眉筆給林如海寫字條。
她已經與沈夫人和劉夫人討論過:
賢德妃家中無錢,只能向親戚借三十萬兩才能辦省親,不僅丟了他們自家的臉,也是污了宮中體面。
原本不論後世史書如何,本朝已經把省親定論爲“不世出之隆恩”,人人稱頌聖德。可皇帝的隆恩卻要讓妃子家中耗盡家財乃至債臺高築才能接到,豈不成了笑話?
省親是太上皇提出,降給皇帝妃子的恩典。即便皇帝原本不願,就如這時代一家之中是“胳膊折了往袖子裏藏”,要顧全整個家族的體面,皇帝自然也要維護皇家的體面。
污了皇家顏面,就等於讓皇帝丟臉。
尤其——這話江洛不知能不能與兩位夫人說,便且沒提——皇帝一個月前已經意識到,他已經是“皇帝”了。第76章給蠢貨一巴掌:有聲小說在線收聽。
江洛令把她寫的字條和賈母的信一起拿去衙門,請林如海有空便立刻看。
她不會給榮國府出主意。——若榮國府將來後悔怪罪呢?她不想給自己找麻煩。
她和榮國府又非親非故的,甚至關係還有些僵。
但林如海會不會幫這一次,就是他自己的事咯。
……
申初一刻,賈母收到了林如海的回信。
她看畢,略思索了一會,是申初一刻。
纔將初[chun],天還黑得早,這個時辰,按理不該再請客人來了。
賈母卻命賴大兩[kou]子立刻去王家,將王提督的夫人請來,又命把賈赦、賈政、賈珍、賈璉等兩府裏所有晚輩叫來。
賈敬因還沒回道觀,也叫人一定要請來。
先到齊的是自家子孫,都茫茫然不知何事。
賈母道:“一太太已叫我關起來了。從今[ri]起,她閉門清修,給娘娘祈福。這府裏家中大小事務,就鳳丫頭和璉兒全權做主吧,你兩個真正當家,有事都不必再回給一太太了。”
衆人皆是大驚!
連王熙鳳都顧不得高興少一層“婆婆”在頭上壓着了。
她在屏風裏和賈璉對視一眼,看一老爺嚇得跪下,問老太太:“老太太教導媳婦是常理,兒子不敢駁回,只不知一太太犯了什麼錯?”
是啊,一太太犯了什麼滔天大錯,讓老太太連王家親戚情面和宮裏娘娘的顏面都不顧了?
“咱們還是一門兩國公府,卻連這樣的事都是最後才知道。”賈母先自嘲一句,方將發生何事說明。
看底下子孫還都懵然無知,賈母越發要笑話自家氣數將近了,少不得把道理一一掰碎了,喂到他們嘴裏。
“可憐列祖列宗,誰承望生下你們一羣混賬種子!”
賈母冷笑:“一個個讀書習武不成,只知道在家安富享樂,坑害自家人!敗家破業就在眼前了,還似三歲孩子一般無能無知!娘娘晉封你們沾光,高興得不知要怎樣,連名兒姓兒都要忘了,恨不得自封國舅國丈!真把娘娘
坑死了,看你們和誰去哭!”
“老太太!”賈璉先跪了。
他腿肚子都發抖。
真按老太太說的一樣,那、那豈不真惹出禍了?
王熙鳳在屏風裏也忙跪下。
賈赦、賈珍,乃至賈敬,也連忙跪下。
賈母不看他們,“我不知道、也不問是你們誰耍的滑頭,告訴一太太要辦省親還差四五十萬!”她以拐敲擊地面,“她原有些蠢笨,我又本不想管,誰知就讓她被你們哄住了!”
媳婦自己不聲不響惹出這樣大的事,還被母親當着兄弟小輩罵蠢笨,賈政已要羞愧得無地自容。
原來前些[ri]子老太太身上不好,正是被王氏氣的!他還以爲王氏孝敬恭順……哪知竟是這樣……愚毒!
賈珍更連呼吸都不敢大聲了。
老爺本不知他乾的事,現今知道了……他不知要怎麼倒黴了!
賈母道:“一太太不知事體,卻瞞不過我。按你們商量的法子,從兩府花園蓋別院,至多隻需三十萬兩。這府裏庫上挪湊了還有十來萬,我已經應下出一萬,再多出三萬,再把一太太的嫁妝拿出來,也勉強夠了。一應傢俱擺設,庫裏還有不少,不用買新的,都能省下銀子。”
她問賈敬:“娘娘是這府裏出去的人,你們府上讓出花園,已算出了力了。這事今後不管也可,不必勉強。”
說着便命:“璉兒,還不快把你敬大老爺扶起來?”
賈璉忙爬起來攙扶賈敬。
賈敬站穩,低頭道:“娘娘晉封是闔族的喜事,兩府本爲一家,不分彼此。我們這裏再出五萬兩,闔族都當同心協力,接好宮中恩典纔是。只是還請老太太今後不要再說這樣生分之語了。”
賈母終於見到一個舒心人,落淚嘆道:“若家裏這些子孫都能像你——”
她沒說完。
都像敬大老爺修仙問道……還是算了。
“親家太太到了!”外頭婆子回。
賈母連忙親自出去相迎,王熙鳳早從後面跟上。
王子騰夫人來得匆忙,正不知有何事,見了榮國公夫人竟是親自出來迎接她一個晚輩,兩人在榮慶堂前三間廳遇見,她更覺不妙,還以爲是這府裏出了大事,要求王家幫忙。
哪知榮國公夫人一張嘴,說的是自家小姑子辦的蠢事!
王子騰和夫人年將五十的人了,只有王信和王熙寧一兒一女,王信今年十五,王熙寧十一,正是該說親事的年紀。眼看兒女的親事快被蠢貨小姑子毀了,王子騰夫人真是怒火中燒![注
“怎不見我們大姑太太?”王子騰夫人咬着牙,又問,“老夫人,這事可的確屬實麼?”
“千真萬確,做不得假。”賈母先回答後一個問題,才嘆道,“怕她再糊塗做錯事,我就先讓她禁足了。”
她說:“請了親家太太來,正是爲商議她……她到底在我們家三十年了,送走了國公爺,守了孝,還育有貴妃娘娘,又有鳳丫頭在……只
盼她能改過,一家和睦纔好。”
“是該如此!”
王子騰夫人稍覺解氣:“請老夫人不必顧及我們家,她是貴府的媳婦,惹出這等禍患,老夫人教導她,我們還要相謝的。”
她便道:“方纔老夫人說,貴府要湊銀子辦省親?”
賈母道:“只怕還缺幾萬。不過哪裏省一抿子,想必也夠了。”
“請老夫人爲錢不必發愁,也不必省,務必辦得風光盛大才讓流言不攻自破!”王子騰夫人笑道,“我家先送來五萬,若還不夠,老夫人再說。”
賈母忙要相謝,忽然聽見王夫人的聲音:“讓我見老太太!”
“是誰假傳老太太的話敢關我?”她呼喝說,“我正要找老太太說理!”
——這個蠢貨!
王子騰夫人和賈母是邊走邊說,話說了三車,人還沒到屋內。是以兩人又快走了幾步,便看見王夫人聲勢洶洶、威風八面地帶着許多丫頭婆子過來,正邁出後面穿堂。
王子騰夫人撒開了賈母的手。
賈母隨意攔了一下,沒攔住。
“啪!”
使盡力氣輪圓了胳膊,王子騰夫人一掌將小姑子扇倒在地。
“誰教你的規矩,在婆婆院裏大呼小叫?”
穿堂外不遠處。
薛姨媽手腳不敢動,與薛寶釵站在原地。
巴掌雖是打在王夫人臉上,她們卻也覺得火辣辣的,只恨沒有地縫能往下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