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贾宝玉初试云雨情，刘姥姥一进荣国府(2)
刘姥姥只听见咯当咯当的响声，很似打罗柜筛面的一般，不免东瞧西望的，忽见堂屋中柱子上挂着一個匣子，底下又坠着一個秤铊似的，却不住的乱晃，刘姥姥心中想着：野這是什么东西？有啥用处呢？”正发呆时，陡听得当的一声，又若金钟铜磬一般，倒吓得不住的展眼儿。接着一连又是八九下，欲待问时，只见小丫头们一齐乱跑說：野奶奶下来了！”平儿和周瑞家的忙起身說：野姥姥只管坐着，等是时候儿，我們来請你。”說着迎出去了。
刘姥姥只屏声侧耳默候，只听远远有人笑声，约有一二十個妇人，衣裙，渐入堂屋，往那边屋内去了。又见三两個妇人，都捧着大红油漆盒，进這边来等候。听得那边說道“摆饭”，渐渐的人才散出去，只有伺候端菜的几個人。半日鸦雀不闻。忽见两個人抬了一张炕桌来，放在這边炕上。桌上碗盘摆列，仍是满满的鱼肉，不過略动了几样。板儿一见就吵着要肉吃，刘姥姥打了他一巴掌。忽见周瑞家的笑嘻嘻走過来，招手儿叫他，刘姥姥会意，于是带着板儿下炕，至堂屋中间，周瑞家的又和他咕唧了一会子，方蹭到這边屋内。
只见门外铜钩上悬着大红洒花软帘，南窗下是坑，炕上大红條毡，靠东边板壁立着一個锁子锦的靠背和一個引枕，铺着金线闪的大坐褥，傍边有银唾盒。那凤姐家常带着紫貂昭君套，围着那攒珠勒子，穿着桃红洒花袄，石青刻丝灰鼠披风，大红洋绉银酿裙；粉光3脂艳，端端正正坐在那裡，手内拿着小铜火箸拨手炉内的灰。平站在炕沿边，捧着小小的一個填漆茶盘，盘内一個小盖钟儿。凤姐也不接茶，也不抬头，只管拨那灰，慢慢的道：野怎么還不請进来？”一面說，一面抬身要茶时，只见周瑞家的已带了两個人立在面前了，這才忙欲起身、犹未起身，满面春风的问好，又嗔着周瑞家的：野怎么不早說！”刘姥姥已在地下拜了几拜，问姑奶奶安。凤姐忙說：野周姐姐，搀着不拜罢。我年轻，不大认得，可也不知是什么辈数儿，不敢称呼。”周瑞家盼忙回道：野這就是我才回的那個姥姥了。”凤姐点头，刘姥姥已在炕沿上坐下了。板儿便躲在他背后，百般的哄他出来作揖，他死也不肯。
凤姐笑道：野亲戚们不大走动，都疏远了。知道的呢，說你们弃嫌我們，不肯常来；不知道的那起小人，還只当我們眼裡沒人似的。”刘姥姥忙念佛道：野我們家邀雠，走不起。来到這裡，沒的给姑奶奶打嘴，就是管家爷们瞧着也不象。”凤姐笑道：野這话沒的叫人恶心，不過托赖着祖父的虚名，作個穷官儿罢咧，谁家有什么？不過也是個空架子。俗语儿說的好，朝廷還有三门子穷亲呢，何况你我？”說着又问周瑞家的：野回了太太了沒有？”周瑞家的道：野等奶奶的示下。”凤道：野你去瞧瞧，要是有人就罢；要得闲呢，就回了，看怎么說。”周瑞家的答应去了。
這裡凤姐叫人抓了些果子给板儿吃，刚问了几句闲话时，就有家下许多媳妇儿管事的来回话。平儿回了，凤且道：野我這裡陪客呢，晚上再来回。若有要紧的事，你就带进来现办。”平儿出去，一会进来說：野我问了，沒什么要紧的。我叫他们散了。”凤姐点头。只见周瑞家的回来，向凤姐道：野太太說，今日不得闲儿，二奶奶陪着也是一样，多射费心想着。要是白来逛逛呢便罢；有什么說的，只管告诉二奶奶。”刘姥姥道：野也沒甚的說，不過来瞧瞧姑太太姑奶奶，也是亲戚们的分。冶周瑞家的道：野沒有什么說的便罢；要有话，只管回二奶奶，和太太是一样儿的。冶一面說，一面递了個眼色儿。
刘姥姥会意，未语先红了脸，待要不說，今日所为何来？只得勉强說道：“论今日初次见，原不该說的，只是大远的奔了你老這裡来，少不得說了……”刚說到這裡，只听二门上小厮们回說：野东府裡小大爷进来了。”凤姐忙和刘姥姥摆手道：野不必說了。”一面便问：野你蓉大爷在那裡呢？”只听一路靴子响，进来了一個十七八岁的少年，面目清秀，身段苗條，美服华冠，轻裘宝带。刘姥姥此时坐不是，站不是，藏沒处藏，躲沒处躲。顺笑道：野你只管坐着罢，這是我侄儿。”刘姥姥才扭扭搬的在炕沿±侧身坐下。
那随蓉請了安，笑回道：野我父亲打发来求婶子，上回老舅太太给婶子的那架玻璃炕屏，明儿請個要紧的客，略摆一摆就送来。”凤姐道：野你来迟了，昨儿已经给了人了。”贾蓉听說，便笑嘻嘻的在炕沿上下個半跪道：野婶子要不借，我父亲又說我不会說话了，又要挨一顿好打。好婶子，只当可怜侄儿罢！”凤姐笑道：野也沒见我們王家的东西都是好的？你们那裡放着陛好东西，只别看见我的东西才罢，一见了就想拿了去。”贾蓉笑道：野只求婶娘开恩罢！”凤姐道：“碰坏一点儿，你可仔细你的皮！”因命平儿拿了楼门上钥匙，叫几個妥当人来抬去。贾蓉喜的眉开眼笑，忙說：野我亲自带人拿去，别叫他们乱碰。”說着便起身出去了。
這凤姐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便向窗外叫：野蓉儿回来！”外面几個人接声說：野請蓉大爷回来呢。”贾蓉忙回来，满脸笑容的瞅着凤姐，听何指示。那凤姐只管慢慢吃茶，出了半日神，忽然把脸一红，笑道：野罢了，你先去罢。晚饭后你来再說罢。這会子有人，我也沒精神了。”贾蓉答应個是，抿着嘴儿一笑，方树腿去。
這裡刘姥姥心神方定，才又說道：野我今日带了你侄儿，不为别的，因他爹娘连吃的沒有，天气又冷，只得带了你侄儿奔了你老来。”說着又推板道：野你爹在家裡怎么教你的？打发咱们来作啥事的？只顾吃果子？”凤姐早已明白了，听他不会說话，因笑道：野不必說了，我知道了。冶因问周瑞家的道：野這姥姥不知用了早饭沒有呢？”刘姥姥忙道：“一早就往這裡赶咧，那裡還有吃饭的工夫咧？”凤姐便命：野快传饭来。”
一时周瑞家的传了一桌客馔，摆在东屋裡，過来带了刘姥姥和板儿過去吃饭。凤姐這裡道：“周且且好生让着些儿，我不能陪了。”一面又叫過周瑞家的来问道：野方才回了太太，太太怎么說了？”周瑞家的道：“太太說，他们原不是一家子。当年他们的祖上和太老爷在一处做官，因连了宗的。這几年不大走动。当时他们来了，却也从沒空過的。如今来瞧我們，也是也的好意，别简慢了他。要有什么话，叫二奶奶裁夺着就是了。”顺听了說道：“怪道既是一家子，我怎么连影儿也不知道。”
說话间，刘姥姥已吃完了饭，拉了板過来，舔唇咂嘴的道谢。凤姐笑道：野且請坐下，听我告诉你老人家，方才的意思，我已经知道了。论起亲戚来，原该不等上门就有照应才是，但只如今家裡事情太多，太太上了年纪，一时想不到是有的。我如今接着管事，這些亲戚们又都不大知道，况且外面看着，虽是烈烈轰轰，不知大有大的难处，說给人也未必信。你既大远的来了，又是头一遭儿和我张個口，怎么叫你空回去呢。可巧昨儿太太给我的丫头们作衣裳的二十两银子還沒动呢，你不嫌少，先拿了去用罢。”
那刘姥姥先听见告艰苦，只当是沒想头了，又听见给他二十两银子，喜的眉开眼笑道：野我們也知道艰难的，但只俗语說的，瘦死的骆驼比马還大呢。凭他怎样，你老拔一根寒毛比我們的腰還壮哩！”周瑞家的在旁听见他說的粗鄙，只管使眼色止他。凤姐笑而不睐，叫平把昨那包银子拿来，再拿一串钱，都送至刘姥姥跟前。凤姐道：野這是二十两银子，暂且给這孩子们作件冬衣罢。改日沒事，只管来逛逛，才是亲戚们的意思。天也晚了，不虚留你们了。到家该问好的都问個好儿罢。”一面說，一面就站起来了。
刘姥姥只是千恩万谢的，拿了银钱，跟着周瑞家的走到外边。周瑞家的道：野我的娘！你怎么见了他倒不会說话了呢，开口就是‘你侄儿’？我說句不怕你恼的话，就是亲侄儿也要說的和软些儿。那蓉大爷才是他的侄儿呢，他怎么又跑出這么個侄来了呢！”刘姥姥笑道：野我的嫂子！我见了他，心眼儿裡爱還爱不過来，那裡還說的上话来。”二人說着，又到周瑞家坐了片刻。刘姥姥要留下一块银子给周家的孩子们买果子吃，周瑞家的那裡放在眼裡，执意不肯。刘姥姥感谢不尽，仍从后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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