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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王熙凤正言弹妒意,林黛玉俏语谑娇音

作者:(清)曹雪芹 高鹗
话兑宝玉在黛玉房中纤子精,宝钳銶,测宝玉元宵不知“之典,三人正在房中互相取笑。那宝玉恐黛玉饭后贪眠,一时存了食,或夜间走了困,身体不好,幸而宝钗走来,大家谈笑,那黛玉方不欲睡,自己才放了心。忽听他房中嚷起来,大家侧耳听了一听,黛玉先笑道:野這是你妈妈和袭人叫唤呢。那袭人待他也罢了,你妈妈再要认真排揎他,可见老背晦了。”

  宝玉忙欲赶過去,宝钗一把拉住道:野你别和你妈妈吵才是呢!他是老糊涂了,倒要让他一步儿的是。”宝玉道:野我知道了。”說毕走来,只见李嬷嬷拄着拐杖,在当地骂袭人:野忘了本的小娼妇儿!我抬举起你来,這会子我来了,你大模厮样儿的躺在炕上,见了我也不理一理儿。一心只想妆狐媚子哄宝玉,哄的宝玉不理我,只听你的话。你不過是几两银子买了来的小丫头子罢咧,這屋裡你就作起耗来了!好不好的,拉出去配一個小子,看你還妖精似的哄人不哄!”袭人先只道李嬷嬷不過因他躺着生气,少不得分辩說:野病了,才出汗,蒙着头,原沒看见你老人家。”后来听见他說“哄宝玉”又說“配小子”由不得又羞又委屈,禁不住哭起来了。

  宝玉虽听了這些话,也不好怎样,少不得树也分辩,說病了吃药,又說:野你不信,只问别的丫头。”李嬷嬷听了這话,越发气起来了,兑道:野你只护着那起狐狸,那裡還认得我了呢?叫我问谁去?谁不帮着你呢?谁不是袭人拿下马来的?我都知道那些事!我只和你到老太太、太太跟前去讲讲,把你奶了這么大,到如今吃不着奶了,把我扔在一边儿,逞着丫头们要我的强!”一面說,一面哭。彼时黛玉宝钗等也過来劝道:野妈妈,你老人家担待他们些就完了。”李嬷嬷见他二人来了,便诉委屈,将当日吃茶,茜雪出去,和昨日酥酪等事,唠唠叨叨,說個不了。可巧凤姐正在上房算了输赢账,听见后面一片声嚷,便知是李嬷嬷老病发了,又值他今儿输了钱,迁怒于人,排揎宝玉的丫头,便连忙赶過来,拉了李嬷嬷,笑道:野妈妈别生气。大节下,老太太刚喜歡了一日。你是個老人家,别人吵,你還要管他们才是,难道你倒不知规矩,在這裡嚷起来,叫老太太生气不成?你說谁不好,我替你打他。我屋裡烧的滚热的野鸡,快艮了我喝酒去罢。”一面說,一面拉着走,又叫:“丰儿,替你李奶奶拿着拐棍子,擦眼泪的绢子。”那李嬷嬷脚不沾地,跟了凤姐儿走了,一面還說:野我也不要這老命了,索性今儿沒了规矩,闹一场子,讨個沒脸,强似受面昌妇的气!”后面宝钗黛玉见凤且J儿這般,者啪手笑道:“亏他這一阵风来,把個老婆子撮了去了。”宝玉点头叹道:野這又不知是那裡的账,只拣软的欺负!又不知是那個姑娘得罪了,上在他账上了……”一句未完,晴雯在旁說道:野谁又沒疯了,得罪他做什么?既得罪了他,就有本事承任,犯不着带累别人!”袭人一面哭,一面拉着宝玉道:野为我得罪了一個老奶奶,你這会子又为我得罪這些人,這還不够我受的,還只是树止人!”宝玉见他這般病势,又添了這些烦恼,连忙忍气吞声,安慰他仍旧睡下出汗。又见他汤烧火热,自己守着他,歪在旁边劝他:野只养病,别想那些沒要紧的事。”袭人冷笑道:野要为這些事生气,這屋裡一刻還住得了?但只是天长日久,尽着這么闹,可叫人怎么過呢!你只顾一时为我得罪了人,他们都在心裡,遇着坎儿,說的好說不好听的,大家什么意思呢。”一面說,一面禁不住流泪,又怕宝玉烦恼,只得又勉强忍着。

  一时杂使的老婆子端了二和药来。宝玉见他才有点汗儿,便不叫他起来,自己端着给他就枕上吃了,良吟小丫鬟们铺炕。袭人道:野你吃饭不吃饭,到底老太太、太太跟前坐一会子,和姑娘们玩一会子再回来。我就静静的躺一厅好。”宝玉听說,只得依他,看着他去了簪尔尚下,才去上屋裡跟着贾母吃饭。

  饭毕,贾母犹欲和那几個老管家的嬷嬷斗牌。宝玉惦袭人,便回至房中,见袭人朦胧睡去。自己要睡,天气尚早。彼时晴雯、绮霞、秋纹、碧痕都寻热闹找鸳鸯琥珀等耍戏去了。见麝月一人在外间屋裡灯下抹骨牌。宝玉笑道:“你怎么不和他们去?”麝月道:“沒有钱。”宝玉道:“床底下堆着钱,還不够你输的?”麝月道:“都乐去了,這屋子交给谁呢?那一個又病了,满屋裡上头是灯,下头是火。那些老婆子们都老天拔地,伏侍了一天,也该叫他们歇歇儿了。小丫头们也伏侍了一天,這会子還不叫玩玩儿去嗎?所以我在這裡看着。”宝玉听了這话,公然又是一個袭人了。因笑道:“我在這裡坐着,你放心去罢。”麝月道:“你既在這裡,越发不用去了。咱们两個說话儿不好?”宝玉道:“咱们两個做什么呢?怪沒意思的。也罢了,早起你說头上痒痒,這会子沒什么事,我替你篦头罢。”麝月听了道:“使得。”說着,将文具镜匣搬来,卸去钗,打开头发,宝玉拿了篦子雏篦。

  只篦了三五下儿,见晴雯忙忙走进来取钱,一见他两個,便冷笑道:“哦!交杯盏還沒吃,就上了头了!”宝玉笑道:“你来,我也替你篦篦。”晴雯道:“我沒這么大造化!”說着,拿了钱,摔了帘子,就出去了。宝玉在麝月身后,麝月对镜,二人在镜内相视而笑。宝玉笑着道:“满屋裡就只是他磨牙。”麝月听說,忙向镜中摆手儿,宝玉会意,忽听唿一声帘子响,晴雯又跑进来问道:“我怎么磨牙了?咱们倒得說說!”麝月笑道:“你去你的罢,又来拌嘴儿了。”晴雯也笑道:“你又护着他了!你们瞒神弄鬼的,打量我都不知道呢!等我捞回本来再說。”說着一径去了。這裡宝玉通了头,命麝月悄悄的伏侍他睡下,不肯惊动袭人。一宿无话。

  次日清晨,袭人已是夜间出了汗,觉得轻松了些,只吃些米汤静养。宝玉才放了心,因饭后走到薛姨妈這边来闲逛。

  彼时正月内,学房中放年学,闺阁中忌针黹,都是闲时,因贾环也過来玩。正遇见宝钗、香菱、莺儿三個赶围棋作耍。贾环见了也要玩。宝钗素日看他也如宝玉,并沒他意,今儿听他要玩,让他上来,坐在一处玩。一注十個钱。头一回,自己赢了,心中十分喜歡。谁知后来接连输了几盘,就有些着急。赶着這盘正该自己掷骰子,若掷個七点便赢了,若掷個六点也该赢,掷個三点就输了。因拿起骰子来狠命一掷,一個坐定了二,那一個乱转。莺儿拍着手儿叫:“幺!”贾环便瞪着眼,“六要要!”‘‘七一!”“八要要!”混叫。那骰子偏生转出幺来。贾环急了,伸手便抓起骰子来,就要拿钱,說是個四点。莺儿便說:“明明是個幺!”宝钗见贾环急了,便瞅了莺儿一眼,說道:“越大越沒规矩!难道爷们還赖你?還不放下钱来呢。”莺儿满心委屈,见姑娘說,不敢出声,只得放下钱来,口内嘟囔說:“一個做爷的,還赖我們這几個钱,连我也瞧不起!前儿和宝二爷玩,他输了—陛,也沒着急,下剩的钱還是几個小丫头子们一抢,他一笑就罢了。”宝钗不等說完,连忙喝住了。贾环道:“我拿什么比宝玉?你们怕他,都和他好,都欺负我不是太太养的。”說着便哭。宝钗忙劝他:“好兄弟,侧說這话,人家笑话。”又骂莺儿。

  正值宝玉走来,见了這般景况,问是怎么了,贾环不敢则声。宝钗素知他家规矩,凡做兄弟的怕哥哥。却不知那宝玉是不要人怕他的。他想着:“兄弟们一并者有父母教训,何必我多事,反生疏了遥况且我是正出,他是庶出,饶這样看待,還有人背后谈论,還禁得辖治了他?”更有個呆意思存在心裡。你道是何呆意?因他自幼姐妹丛中长大,亲姊妹有元春探春,叔伯的有迎春惜春,亲戚中又有湘云、黛玉、宝钗等人,他便料定天地间灵淑之气,只钟于女子,男儿们不過是些渣滓浊沫而已。因此把一切男子都看成浊物,可有可无。只是父亲、伯叔、兄弟之伦,因是圣人遗训,不敢违忤,所以弟兄间亦不過尽其大概就罢了,并不想,自己是男子,须要为子弟之表率。是以贾环等者杯甚怕他,只因怕贾母不依,才只得让他三分。

  现今宝钗生怕宝玉教训他,倒沒意思,便连忙替贾环掩饰。宝玉道:“大正月裡,哭什么?這裡不好,到别处玩去。你天天念书,倒念糊涂了。譬如這件东西不好,横竖那一件好,就舍了這件取那件。难道你守着這件东西哭会子就好了不成?你原是要取乐儿。倒招的自己烦恼。還不快去呢。”贾环听了,只得回来。赵姨娘见他這般,因问:“是那脏了踹窝来了?”贾环便說:“同宝姐姐玩来着。莺儿欺负我,赖我的钱;宝玉哥哥撵了我来了。”赵姨娘啐道:“谁叫你上高台盘了?下流沒脸的东西!那裡玩不得?谁叫你跑了去讨這沒意思?”正說着。可巧凤姐在窗外過,都听到耳内,便隔着窗户說道:“大正月裡,怎么了?兄弟们小亥子家,一半点儿错了,你只教导他,兑這样话做什么?凭他怎么着,還有老爷太太管他呢,就大口家啐他?他现是主子,不好,横竖有教导他的人,与你什么相干?环兄弟,出来!跟我玩去。”贾环素日怕顺,比怕王夫人更甚,听见叫他,便赶忙出来。赵姨娘也不敢出声。凤姐向贾环道:野你也是個沒性气的东西呦!时常說给你:要吃,要喝,要玩,你爱和那個姐姐妹妹哥哥嫂子玩,就和那個玩。你总不听我的话,倒叫這些人教的你歪心邪意,狐媚魇道的。自己又不尊重,要往下流裡走,安着坏心,還只怨人家偏心呢。输了几個钱,就這么個样儿!”因问贾环:野你输了多少钱?”贾环见问,只得诺诺的兑道:“输了一二百钱。”顺啐道:“亏了你還是個爷,输了一二百钱就這么着!”回头叫丰儿:野去取一吊钱来,姑娘们都在后头玩呢,把他送了去。一你明儿再這么狐媚子,我先打了你,再叫人告诉学裡,皮不揭了你的!为你這不尊贵,你哥哥[艮得牙痒痒,不是我拦着,窝心脚把你的肠子還窝出来呢!”喝令:野去罢!冶贾环诺诺的,跟了丰儿,得了钱,自去和迎春等玩去,不在话下。

  且說宝玉正和宝钗玩笑,忽见人說:野史大姑娘来了。”宝玉听了,连忙就走,宝钗笑道:“等着,咱们两個一齐儿走,瞧瞧他去。”說着,下了炕,和宝玉来至贾母這边。只见史湘云大說大笑的,见了他两個,忙站起来问好。正值黛玉在旁,因问宝玉:野打那裡来?”宝玉便說:野打宝姐姐那裡来。”黛玉冷笑道:野我說呢!亏了绊住,不然早就飞了来了。”宝玉道:野只许和你玩,替你解闷儿。不過偶然到他那裡,就說這些闲话。”黛玉道:野好沒意思的话!去不去,管我什么事?又沒叫你替我解闷儿!還许你从此不理我呢!冶說着,便赌气回房去了。

  宝玉忙艮了来,问道:野好好儿的又生气了,就是我說错了,你到底也還坐坐儿,合别人說笑一会子啊。”黛玉道:野你管我呢!”宝玉笑道:野我自然不敢管你,只是你自己遭塌坏了身子呢。”黛玉道:野我作践了我的身子,我死我的,与你何干?”宝玉道:野何苦来?大正月裡,死了活了的。”黛玉道:野偏說死!我這会子就死!你怕死,你长命百岁的活着,好不好?”宝玉笑道:“要象只管這么闹,我還怕死嗎?倒不如死了干净!”黛玉忙道:“正是了,要是這样闹,不如死了干净!”宝玉道:野我說自家死了干净,别错听了话,又赖人。”正說着,宝钗走来說:野史大妹妹等你呢。”說着便拉宝玉走了。這黛玉越发气闷,只向窗前流泪。

  沒两盏茶时,宝玉仍来了。黛玉见了,越发抽抽噎噎的哭個不住。宝玉见了這样,知难挽回,打叠起百样的款语温言来劝慰。不料自己沒张口,只听黛玉先說道:野你又来作什么?死活凭我去罢了!横竖如今有人和你玩,比我又会念,又会作,又会写,又会說会笑,又怕你生气,拉了你去哄着你。你又来作什么呢?”宝玉听了,忙上前悄悄的說道:野你這么個明白人,难道连‘亲不隔疏,后不僭先’也不知道?我虽糊涂,却明白這两句话。头一件,咱们是姑舅且妹,宝且且是两姨且妹,论亲戚也比你远。第二件,你先来,咱们两個一桌吃,一床睡,从小儿一处长大的,他是才来的,岂有個为他远你的呢?”黛玉啐道:“我难道叫你远他?我成了什么人了呢?我为的是我的心!”宝玉道:“我也为的是我的心。你难道就知道你的心,不知道我的心不成?”黛玉听了,低头不语,半日說道:“你只怨人行动嗔怪尔,你再不知道你怄的人难受。就拿今日天气比,分明冷些,怎么你倒脱了青肷披风呢?”宝玉笑道:“何尝沒穿?见你一恼,我一暴燥,就脱了。”黛玉叹道:野回来伤了风,又该饿着吵吃的了。”二人正說着,只见湘云走来,笑道:野爱哥哥,林姐姐,你们天天一处玩,我好容易来了,也不理我理儿。”黛玉笑道:野偏是咬舌子爱說话,连個二哥哥也叫不上来,只是‘爱’哥哥‘爱’哥哥的。回来赶围棋儿,又该你闹幺爱三了。”宝玉笑道:野你学惯了,明连你還咬起来呢。”

  湘云道:野他再不放人一点儿,专会挑人。就算你比世人好,也不犯见一個打趣一個。我指出個人来,你敢挑他,我就服你。”黛玉便问:野是谁?”湘云道:野你敢挑宝姐姐的短处,就算你是個好的。”黛玉听了冷笑道:野我当是谁,原来是他!我可那裡敢挑他呢?”宝玉不等說完,忙用话分开。湘云笑道:野這一辈子我自然比不上你。我只保佑着明儿得一個咬舌林姐夫,时时刻刻你可听爱呀厄的去。阿弥陀佛,那时才现在我眼裡呢!冶說的宝玉一笑,湘云忙回身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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