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醉金刚轻财尚义侠,痴女儿遗帕惹相思(1)
且說宝玉因被袭人找回房去,只见鸳鸯歪在床上看袭人的针线呢,见宝玉来了,便說道:野你往那裡去了?老太太等着你呢,叫你過那边請大老爷的安去。還不快去换了衣裳走呢!冶袭人便进房去取衣服。宝玉坐在床沿上,褪了鞋,等靴子穿的工夫,回头见鸳鸯穿着水红绫子袄儿,青缎子坎肩儿,下面露着玉色绸袜,大红绣鞋,向那边低着头看针线,脖子上围着紫绸绢子。宝玉便把脸凑在脖项上,闻那香气,不住用手摩挲,其白腻不在袭人以下。便猴上身去,涎着脸笑道:野好姐姐,把你嘴上的胭脂赏我吃了罢!冶一面說,一面扭股糖似的粘在身上。鸳鸯便叫道:“袭人,你出来瞧瞧!你跟他一辈子,也不劝劝他,還是這么着。”袭人抱了衣裳出来,向宝玉道:“左劝也不改,右劝也不改,你到底是怎么着?你再這么着,這個地方儿可也就难住了。”一边說,一边催他穿衣裳,同鸳鸯往前面来。见過贾母,出至外面,人马俱已齐备。刚欲上马,只见贾琏請安回来正下马,二人对面,彼此问了两句话,只见旁边转過一個人来說:野請宝叔安。”
宝玉看时,只见這人生的容长脸儿,长挑身材,年纪只有十八九岁,着实斯文清秀。虽然面善,却想不起是那一房的,叫什么名字。贾琏笑道:野你怎么发呆?连他也不认得?他是廊下住的五嫂子的儿子芸儿。”宝玉笑道:“是了,我怎么就忘了。”因问他:野你母亲好?這会子什么勾当?”贾芸指贾琏道:野找二叔說句话。”宝玉笑道:野你倒比先越发出挑了,倒象我的儿子。冶贾琏笑道:“好不害臊!人家比你大五六岁呢,就给你作儿子了?”宝玉笑道:“你今年十几岁?”贾芸道:野十八了。”原来這贾芸最伶俐乖巧的,听宝玉說象他的儿子,便笑道:野俗话說的好,车儿裡的爷爷,拄拐棍儿的孙子,虽然年纪大,山高遮不住太阳。只从我父亲死了,這几年也沒人照管,宝叔要不嫌侄」儿蠢,认做儿子,就是侄儿的造化了。”贾琏笑道:野你听见了?认了儿子,不是好开交的。冶說着,笑着进去了。宝玉笑道:野明儿你闲了,只管来找我,别和他们鬼鬼祟祟的。這会子我不得闲儿,明日你到书房裡来,我和你說一天话儿,我带你园裡玩去。”說着,扳鞍上马,众小厮随往贾赦這边来。见了贾赦,不過是偶感些风寒。先述了贾母问的话,然后自己請了安,贾赦先站起来回了贾母问的话,便唤人来:野带进哥儿去太太屋裡坐着。”
宝玉退出来,至后面,到上房,邢夫人见了,先站了丝請過贾母的安,宝玉方請安。邢夫人拉他上炕坐了,方问别人,又命人倒茶。茶未吃完,只见贾琮来问宝玉好。邢夫人道:野那裡找活猴儿去!你那奶妈子死绝了!也不收拾收拾,弄的你黑眉乌嘴的,那裡還象個大家子念书的孩子!冶正說着,只见贾环贾兰小叔侄两個也来請安。邢夫人叫他两個在椅子上坐着。贾环见宝玉同邢夫人坐在一個坐褥上,邢夫人又百般摸索抚弄他,早已心中不自在了,坐不多时,便向贾兰使個眼色儿要走,贾兰只得依他,一同起身告辞。宝玉见他们起身,也就要一同回去,邢夫人笑道:野你且坐着,我還和你說话。”宝玉只得坐了。邢夫人向他两個道:野你们回去,各人替我问各人的母亲好罢。你姑姑働且们者粧這裡呢,闹的我头晕!今不留你们吃饭了。”贾环等答应着便出去了。
宝玉笑道:“可是姐妹们都過来了?怎么不见?”邢夫人道:“他们坐了会子,者驻后头不知那屋裡去了。”宝玉說:野大娘說有话說,不知是什么话?”邢夫人笑道:野那裡什么话,不過叫你等着同鳞们吃了饭去,還有一個好玩的东西给你带回去玩儿。”娘儿两個說着,不觉又晚饭时候,請過众位姑娘们来,调开桌椅,罗列杯盘,母女姊妹们吃毕了饭,宝玉辞别赝赦,同众姊妹回家,见過贾母王夫人等,各自回房安歇,不在话下。
且說贾芸进去,见了贾琏,因打听可有什么事情,贾琏告诉他說:野前儿倒有一件事情出来,偏偏你嫩良再三求了我,给了芹儿了。他许我說,明儿园裡還有几处要栽花木的地方,等這個工程出来,一定给你就是了。”那贾芸听了,半晌說道:野既這么着,我就等着罢。叔叔也不必先在婶娘跟前提我今来打听的话,到跟前再說也不迟。”贾琏道:野提他做什么!我那裡有這工夫說闲话呢?明日還要到兴邑去走一走,必须当日赶回来方好。你先等着去。后日起更以后,你来讨信,早了我不得闲。”說着,便向后面换衣服去了。
贾芸出了荣国府回家,一路思量,想出一個主意来,便一径往他舅舅卜世仁家来。原来卜世仁现开香料铺,方才从铺子裡回来,一见贾芸,便问:野你做什么来了?”贾芸道:野有件事求舅舅帮衬,要用冰片、麝香,好歹舅舅每样赊四两给我,八月节按数送了银子来。”卜世仁冷笑道:野再休提赊欠一事!前日也是我們铺子裡一個伙计,替他的亲戚赊了几两银子的货,至今总沒還,因此我們大家赔上,立了合同,再不许替亲友赊欠,谁要犯了,就罚他二十两银子的东道。况且如今這個货也短,你就拿现银子到我們這小铺子裡来买,也還沒有這些,只好倒偏儿去,這是一件。二则你那裡有正经事?不過赊了去又是胡闹。你只說舅舅见你一遭儿就派你一遭儿不是,你小人儿家很不知好歹,也要立個主意,赚几個钱,弄弄穿的吃的,我看着也喜歡。”贾芸笑道:野舅舅說的有理。但我父亲沒的时候儿,我又小,不知事体。后来听见母亲說,都還亏了舅舅替我們出主意料理的丧事。难道舅舅是不知道的,還是有一亩地,两间房子,在我手裡花了不成?巧媳妇做不出沒米的饭来,叫我怎么样呢?還亏是我呢?要是别的,死皮赖脸的三日两头来缠舅舅,要三升米二升豆子,舅舅也就沒法儿呢!”
卜世仁道:野我的儿,舅舅要有,還不是该当的?我天天和你舅母說,只愁你沒個算计儿。你但凡立的起来,到你们大房裡,就是他们爷儿们见不着,下個气儿和他们的管事的爷们嬉和嬉和,也弄個事儿管管。前儿我出城去,碰见你们三房裡的老四,骑着大叫驴,又带着四五辆车,有四五十小和尚道士儿,往家庙裡去了。他那不亏能干,就有這個事到他身上了?”贾芸听了唠叨的不堪,便起身告辞。卜世仁道:野怎么這么忙?你吃了饭去罢。”一句话尚未說完,只见他娘子說道:野你又糊涂了!說着沒有米,這裡买了半斤面来下给你吃,這会子還装胖呢。留下夕卜甥挨饿不成?”卜世仁道:“再买半斤来添上就是了。”他娘子便叫女儿:野银姐,往对门王奶奶家去问,有钱借几十個,明儿就送了来的。”夫面個說话,那隈芸早說了几個“不用费事”,去的无影无踪了。
不言卜家夫妇,且說贾芸赌气离了舅舅家门,一径回来,心下正自烦恼,一边想,一边走,低着头,不想一头就碰在一個醉又身上,把贾芸一把拉住,骂道:野你瞎了眼?碰起我来了!”贾芸听声音象是熟人,仔细一看,原来是紧邻倪二。這倪二是個泼皮,专颜利债,在赌狮吃饭,专爱喝酒打架。此时正从欠钱人家索债归来,已在醉乡,不料贾芸碰了他,就要动手。贾芸叫道:野老二,住手!是我冲撞了你。”倪二一听他的语音,将醉眼睁开,一看见是贾芸,忙松了手,趔趄着笑道:“原来是贾二爷!這会子那裡去?”贾芸道:野告诉不得你。平白的又讨了個沒趣儿。”倪二道:野不妨。有什么不平的事,告职,我替你出气。這三街六巷,凭他是谁,若得罪了我醉金刚倪二的街坊,管叫他人离家散!”贾芸道:野老二,你别生气,听我告诉你這缘故。”便把卜世仁一段事告诉了倪二。倪二听了大怒道:野要不是二爷的亲戚,我就骂出来。真真把人气死!也罢,你也不必愁,我這裡现有几两银子,你要用只管拿去。我們好街坊,這银子是不要利钱的。”一头說,一头从搭包内掏出一包银子来。
贾芸心下自思:野倪二素日虽然是泼皮,却也因人而施,颇有义侠之名。若今日不领他這情,怕他臊了,反为不美。不如用了他的,改日加倍還他就是了。”因笑道:野老二,你果然是個好汉!既蒙高情,怎敢不领?回家就照例写了文约送過来。”倪二大笑道:野這不過是十五两三钱银子,你若要写文约,我就不借了。”贾芸听了,一面接银子,一面笑道:野我遵命就是了,何必着急!”倪二笑道:野這才是呢!天气黑了,也不让你喝酒了,我還有点事儿,你竟請回罢。我還求你带個信给我們家,叫他们关了门睡罢,我不回家去了曰倘或有事,叫我們女孩儿明儿一早到马贩子王短腿家找我。”一面說,一面趔趄着脚儿去了。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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