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撕扇子作千金一笑,因麒麟伏白首双星(2)
至次日午间,王夫人、宝钗、黛玉众姐妹正在贾母房中坐着,有人回道:“史大姑娘来了!”一时,果见史湘云带领众多丫鬟媳妇走进院来。宝钗黛玉等亡迎至阶下相见。青年姊妹,经月不见,一旦相逢,自然是亲密的。一时进人房中,請安问好,都见過了。贾母因說:野天热,把外头的衣裳脱脱罢!”湘云忙起身宽衣。王夫人因笑道:野也沒见穿上這些做什么!”湘云笑道:野都是二嫩良叫穿的,谁愿意穿這些!”宝钗一旁笑道:“姨妈不知道,他穿衣裳,還更爱穿别人的,可记得旧年三四月裡,他在這裡住着,把宝兄弟的袍子穿上,靴子也穿上,带子也系上,猛一瞧,活脱儿就象是宝兄弟,就是多两個坠子。他站在那椅子后头,哄的老太太只是叫:‘宝玉,你過来,仔细那上头挂的灯穗子招下灰来,迷了眼。’他只是笑,也不過去。后来大家忍不住笑了,老太太才笑了,還說:‘扮作小子样儿,更好看了。’冶黛玉道:野這算什么!惟有前年正月裡接了他来,住了两日,下起雪来,老太太和舅母那日想是才拜了影回来,老太太的一件新大红猩猩毡的斗篷放在那裡,谁知眼不见他就披上了,又大又长,他就拿了條汗巾子拦腰系上,和丫头们在后院子裡扑雪人玩,一职倒了,弄了一身泥!”說着,大家想起来,都笑了。
宝钗笑问那周奶妈道:野周妈,你们姑娘還那么淘气不淘气了?”周奶妈也笑了。迎春笑道:野淘气也罢了,我就嫌他爱說话。也沒见睡在那裡還是咭咭瓜,笑一阵,說一阵,也不知是那裡来的那些谎话!”王夫人道:野只怕如今好了。前日有人家来相看,眼见有婆婆家了,還是那么着?”贾母因问:“今日還是住着,還是家去呢?”周奶妈笑道:野老太太沒有看见,衣裳都带了来了,可不住两天?”湘云问道:野宝玉哥哥不在家么?”宝钗笑道:野他再不想别人,只想宝兄弟。两個人子玩笑,這可见還沒改了淘气。”贾母道:野如今你们大了,别提小名儿了。”刚說着,只见宝玉来了,笑道:野云妹妹来了!怎么前日打发人接你去,不来?”王夫人道:野這裡老太太才說這一個,他又来提名道姓的了。”黛玉道:野你哥哥有好东西等着给你呢。”湘云道:野什么好东西?”宝玉笑道:野你信他!几日不见,越发高了。”湘云笑道:“袭人且姐好?”宝玉道:“好,多谢你想着。”湘云道:“我给他带了好东西来了。”說着,拿出绢子来,挽着一個搭。宝玉道:野又是什么好物儿?你倒不如把前日送来的那绛纹石的戒指儿带两個给他。”湘云笑道:“這是什么?”說着便打开。众人看时,果然是上次送来的那绛纹戒指,一包四個。
黛玉笑道:“你们瞧瞧他這個人,前日一般的打发人给我們送来,你就把他的也带了来,岂不省事?今日巴巴儿的自己带了来,我打量又是什么新奇东西呢,原来還是他。真真你是個糊涂人。”湘云笑道:野你才糊涂呢。我把這理說出来,大家评评谁糊涂。给你们送东西,就是使来的人不用說话,拿进来一看,自然就知道是送姑娘们的。要带了他们的来,须得我告诉来人,這是那一個女孩儿的,那是那一個女孩儿的,那使来的人明白還好,再糊涂些,他们的名字多了,不清楚,混闹胡說的,反倒连你们的都撤昆了。要是打发個女人来還好,偏前日又打发小子来,可怎么說女孩儿们的名字呢?還是丝给他们带了来,岂不清白。”說着,把戒指放下,犹:野袭人姐姐一個,鸳鸯姐姐一個,金钏儿姐姐一個,平儿姐姐一個,這倒是四個人的,难道小子们也记得這么清楚。”众人听了,都笑道:野果然明白。”宝玉笑道:野還是這么会說话,不让人。”黛玉听了,冷笑道:野他不会說话,就配带金麒麟了?”一面說着,便起身走了。幸而诸人都不曾听见,只有宝钗抿着嘴儿一笑。宝玉听见了,倒自己后悔又說错了话,忽见宝钗一笑,由不得也一笑。宝钗见宝玉笑了,忙起身走开,找了黛玉說笑去了。
贾母因向湘云道:野喝了茶,歇歇儿,瞧瞧你嫂子们去罢。园裡也凉快,和你姐姐们去逛逛。”湘云答应了,因将三個戒指儿包上,歇了歇,便起身要瞧凤姐等去。众奶娘丫头跟着,到了凤姐那裡,說笑了一回出来便往大观园来,见過了李纨,少坐片时,便往怡红院来找袭人。因回头說道:“你们不必跟着,只管瞧你们的亲戚去。留下缕儿伏:侍就是了。”众人应了,自去寻姑觅嫂,单剩下湘云翠缕两個。
翠缕道:“這荷花怎么還不开?”湘云道:“时候JU還沒到呢。”翠缕道:“這也和咱们家池子裡的一样,也是楼子花儿。”湘云道:“他们這個還不及咱们的。”翠面:“他们那边有棵石榴,接连四五枝,真是楼子上起楼子,這也难为他长。”湘云道:“花草也是和人一样,气脉充足,长的就好。冶翠缕把脸一扭,兑道:“我不信這话!要說和人一样,我怎么沒见過头上又长出一個头来的人呢?”湘云听了,由不得一笑,說道:“我說你不用說话,你偏爱說。這叫人怎么答言呢?天地间都赋阴阳二气所生,或正或邪,或奇或怪,千变万化,都是阴阳顺逆。就是一生出来,人人罕见的,究竟道理還是一样。”翠缕道:“這么說起来,从古至今,开天辟地,都是些‘阴阳’了?”湘云笑道:“糊涂东西,越說趟玫屁。什么‘都是些阴阳’!况且阴阳两個字,還只是一個字,阳尽了,就是阴;阴尽了,就是阳。不是阴尽了又有一個阳生出来,阳尽了又有一個阴生出来。”
翠缕道:野這糊涂死我了!什么是個阴阳,沒影沒形的?我只问姑娘:這阴阳是怎么個样儿?”湘云道:“這阴阳不過是個气罢了。器物赋了,才成形质。譬如天是阳,地就是阴;水是阴,火就是阳;日是阳,月就是阴。”翠缕听了,笑道:“是了,是了!我今儿可明白了。怪道人都管着日头叫太阳呢,算命的管着月亮叫什么太阴星,就是這個理了。”湘云笑道:“阿弥陀佛!刚刚儿的明白了。”翠缕道:“這些东西有阴阳也罢了,难道那些蚊子、虼蚤、蠓虫儿、花儿、草儿、瓦片儿、砖头儿,也有阴阳不成?”湘云道:“怎么沒有呢!比如那一個树叶儿,還分阴阳呢,向上朝阳的就是阳,背阴覆下的就是阴了。”翠缕听了,点头笑道:“原来這么着,我可明白了。只是咱们這手裡的扇子,怎么是阴,怎么是阳呢?”湘云道:“這边正面就为阳,那反面就为阴。”
翠缕又点头笑了遥還要拿几件东西要问,因想不起什么来猛低头看见湘云宫绦上的金麒麟,便提起来,笑道:“姑娘,這個难道也有阴阳?”湘云道:“走兽飞禽,雄为阳,雌为阴;牝为阴,牡为阳。怎么沒有呢。”翠缕道:“這是公的,還是母的呢?”湘云啐道:“什么公的母的!又胡說了。”翠缕道:“這也罢了,怎么东西都有阴阳,咱们人倒沒有阴阳呢?”湘云沉了脸說道:“下流东西,好生走罢!越问越說出好的来了!冶翠缕道:“這有什么不告职的呢?我也知道了,不用难我。”湘云扑嗤的笑道:“你知道什么?”翠面:“姑娘是阳,我就是阴。”湘云拿着绢子掩着嘴笑起来。翠缕道:“說的是了,就笑的這么样?”湘云道:“很是,很是!”翠缕道:“人家說主子为阳,奴才为阴,我连這個大道理也不懂得?”湘云笑道:“你很懂得。”
正說着,只见蔷薇架下金晃晃的一件东西,湘云指着问道:“你看那是什么?”翠缕听了,忙赶去拾起来,看着笑道:“可分出阴阳来了!冶說着,先拿湘云的麒鳞瞧。湘云要把拣的瞧瞧,翠缕只管不放手,笑道:“是件宝贝,姑娘瞧不得。這是从那裡来的?好奇怪,我只从来在這裡沒见人有這個。”湘云道:“拿来我瞧瞧。”翠缕将手一撒,笑道:“姑娘請看。”湘云举目一看,却是文彩辉煌的一個金麒麟,比自己佩的又大又有文彩。湘云伸手擎在掌上,心裡不知怎么一动,似有所感。忽见宝玉从那边来了,笑道:“你在這日头底下做什么呢?怎么不找袭人去呢?”湘云连忙将那個麒鳞藏起,兑道:“正要去呢!咱们一处走。”說着,大家进了怡红院来。
袭人正在阶下倚槛迎风,忽见湘云来了,连忙迎下来,携手笑說一向另J情,一面进来让坐。宝玉因问道:“你该早来,我得了一件好东西,专等你呢。”說着,一面在身上掏了半天。“嗳呀”了一声,便问袭人;“那個东西你收起来了么?”袭人道:“什么东西?”宝玉道:“前日得的麒鳞。”袭人道:“你天天带在身上的,怎么问我?”宝玉听了,将手一拍,兑道:“這可丢了!往那裡找去?”就要起身自己寻去。湘云听了,方知是宝玉遗落的,便笑问道:“你几时又有個麒鳞了?”宝玉道:“前日好容易得的呢,不知多早晚丢了,我也糊涂了。”湘云笑道:“幸而是個玩的东西,還是這么慌张。”說着,将手一撒,笑道:“你瞧瞧,是這個不是?”宝玉一见,由不得欢喜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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