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撕扇子作千金一笑,因麒麟伏白首双星(1)
那天刚亮,宝玉也顾不得梳洗,忙穿衣出来将王济仁叫来,亲自确问。王济仁问其原故,不過是伤损,便說了個丸药的名字,怎么吃,怎么敷。宝玉记了,回园来,依方调治,不在话下。
這日正是端阳佳节,蒲艾簪门,虎符系臂。午间王夫人治了酒席,請薛家母女等過节。宝玉见宝钗淡淡的,也不和他說话,自知是昨日的原故。王夫人见宝玉沒精打彩,也只当是昨日金钏之事,他沒好意思的,越发不理他。黛玉见宝玉懒懒的,只当是他因为得罪了宝钗的原故,心中不受用,形容也就懒懒的。凤姐昨日晚上王夫人就告诉了他宝玉金钏儿的事,知道王夫人不喜歡,自己妯可敢兑笑,也就随着王夫人的气色行事,更觉淡淡的。迎春鳞见众人沒意思,也搬意思了。因此,大家坐了一坐,纤了。
那黛玉天性喜散不喜聚,他想的也有個道理。他說:野人有聚就有散,聚时喜歡,到散时岂不清冷?既清冷则生感伤,所以不如倒是不聚的好。比如那花儿开的时候儿叫人爱,到谢的时候儿便增了许多惆怅,所以倒是不开的好。”故此,人以为欢喜时,他反以为悲恸。那宝玉的性清只愿人常聚不散,花常开不谢;及到筵散花谢,虽有万种悲伤,也就沒奈何了。因此今日之筵,大家无兴散了,黛玉還不觉怎么着,倒是宝玉心中闷闷不乐,回至房中,长吁短叹。偏偏晴雯上来换衣裳,不防又把扇子失了手,掉在地下,将骨子跌折。宝玉因叹道:野蠢才,蠢才!将来怎么样!明日你自己当家立业,难道也是這么顾前不顾后的?”晴雯冷笑道:野二爷近来气大的很,行动就给脸子瞧。前连袭人都打了,今儿又来寻我的不是。要踢要打凭爷去。就是跌了扇子,也算不的什么大事。先时候儿什么玻璃缸,玛纤,不知弄坏了多少,也沒见個大气儿。這会子一把扇子就這么着。何苦来呢!嫌我們就打发了我們厕粧的使。好离好散的倒不好?”宝玉听了這些话,气的浑身乱战。因說道:野你不用忙,将来横竖有散的日子!”袭人在那边早已听见,忙赶過来,向宝玉道:野好好儿的,又怎么了?可是我說的,一时我不到就有事故儿。”晴雯听了冷笑道:野姐姐既会說,就该早来呀,省了我們惹的生气。自古以来,就只是你一個人会伏侍,我們原不会伏侍。因为你伏侍的好,为什么昨儿才挨窝心脚啊;我們不会伏侍的,明日還不知犯什么罪呢!”袭人听了這话,又是恼,又是愧,待要說几句,又见宝玉已经气的黄了脸,少不得自己忍了性子道:“好妹妹,你出去逛逛儿,原是我們的不是。”晴雯听他說“我們”两字,自然是他和宝玉了,不觉又添了醋意,冷笑几声道:野我隹怀知道,你们是谁?另叫我替你们害臊了。你们鬼鬼祟祟干的3陛事,也瞒不過我去。不是我說,正经明公正道的,连個姑娘還沒挣上去呢,也不過和我似的,那裡就称起‘我們’来了!”袭人羞得脸紫涨起来,想想原是自己把话說错了。宝玉一面說道:野你们气不忿,我明日偏抬举他。”袭人忙立了宝玉的手道:野他一個糊涂人,你和他分证什么?况且你素日又是有担待的,比這大的,過去了多少,今日是怎么了?”晴雯冷笑道:野我原是糊涂人,那裡配和我說话,我不過奴才罢咧。”袭人听了說道:野姑娘到底是和我拌嘴,是和二爷拌嘴呢?要是心裡恼我,你只和我說,不犯着当着二爷吵;要是恼二爷,不该這么吵的万人知道。我才也不過为了事,进来劝开了,大家保重。姑娘倒寻上我的晦气!又不象是贼,又不象是恼二爷,夹枪带棒,终久是個什么主意?我就不說,让你說去。”說着便往外走。
宝玉向晴雯道:野你也不用生气,我也猜着你的心事了。我回太太去,你也大了,打发你出去,可好不好?”晴雯听了這话,不觉越伤起心来,含泪說道:野我为什么出去?要嫌我,变着法儿打发我去也不能够的。”宝玉道:“我何曾经過這样吵闹?一定是你要出去了,不如回太太,打发你去罢。”說着,站起来就要走。袭人忙回身拦住,笑道:野往那裡去?”宝玉道:野回太太去!”袭人笑道:野好沒意思。认真的去回,你也不怕臊了他。就是他认真要去,也等把這气下去了,等无事中說话儿回了太太也不迟。這会子急急的当一件正经事去回,岂不叫太太犯疑?”宝玉道:野太太必不犯疑,我只明說是他闹着要去的。”晴雯哭道:野我多早晚闹着要去了?饶生了气,還拿话压派我。只管去回,我一头碰死了,也不出這门儿。”宝玉道:野這又奇了。你又不去,你又只管闹,我经不起這么吵,不如去了,倒干净。”說着,一定要去回。
袭人见拦不住,只得跪下了。碧痕、秋纹、麝月等众丫鬟见吵闹的利害,都鸦雀无闻的在外头听消息,這会子听见袭人跪下央求,便一齐进来,都跪下了。宝玉忙把袭人拉起来,叹了一声,在床上坐下,叫众人起去。向袭人道:野叫我怎么样才好!這個心吏碎了,也沒人知道。”說着,不觉滴下泪来。袭人见宝玉流下泪来,自己也就哭了。晴雯在旁哭着,方欲說话,只见黛玉进来,晴雯便出去了。黛玉笑道:野大节下,怎么好好儿的哭起来了?难道是为争粽子吃,争恼了不成?”宝玉和袭人都扑嗤的一笑。黛玉道:野二哥哥,你不告职,我不问就知道了。”一面說,一面拍着袭人的肩膀,笑道:野好嫂子,你告职。必定是你们两口拌了嘴了?告诉妹妹,替你们和息和息。”袭人推他道:野姑娘,你闹什么!我們一個丫头,姑娘只是混說。”黛玉笑道:野你說你是丫头,我只拿你当嫂子待。”宝玉道:野你何苦来替他招骂呢?饶這么着,還有人說闲话,還搁得住你来說這些個!”袭人笑道:野姑娘,你不知道我的心,除非一口气不来,死了,倒也罢了。”黛玉笑道:野你死了,别人不知怎么样,我先就哭死了。”宝玉笑道:野你死了,我做和尚去。”袭人道:野你老实些儿罢!何苦還混說。”黛玉将两個指头一伸,抿着嘴儿笑道:野做了两個和尚了!我从今以后,都记着你做和尚的遭数儿。”宝玉听了,知道是点他前日的话,自己一笑,也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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