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糊塗案扯出連環策
比起賈府的憂心，薛家則完全陷入了恐怖當中。就算定親王彈劾折被奏準，賈政也僅僅只有失察一罪，無非是交吏部議處，最後結果就是不得列爲優等和上等罷了。雖然對前程略有耽誤,但卻傷不了自身。但薛家不同,若是三司會審，這薛蟠少不得是一個流放之罪。若是有心，只怕難逃一死。至於薛家，怕也是逃不了抄家籍沒之罰。
薛姨媽已經被唬得失了神,夏金桂則只知道日夜啼哭,若不是有寶釵在家操持，只怕是聖旨還未下，這薛家就已經破敗了。
今日，薛姨媽將幾個管家並櫃上積年的老夥計都喚了過來，商議這事。
薛姨媽哭道：“這事到底是怎麼回事？”
一個管家肅手道：“太太就莫要問得這般仔細了，當日之事本就是一筆糊塗案。如今若是有老爺在上面責問的話，怕是少不了要讓大爺去抵命。太太快想想該如何辦是好。”
薛姨媽見管家這樣說,心裏便更加沒底，眼淚便止不住地往下淌。薛寶釵見自己母親已經手足無措，忙出言道：“幾位叔伯可有什麼主意？”
薛家雖然敗落，但是任有不少忠心的奴僕還在。其中有個有主意的人道：“如今大爺被羈押在南邊，少不得要去金陵那邊打點一番。不管如何，先將這死罪給撕擄開，回來再求賈府去上司衙門說情。只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薛姨媽早就沒了主意，聽到“打點“二字，便想那世人豈有不愛錢的？忙道：“你們找着那家子，許他發送銀子，再給他些養濟銀子。原告不追，事情就緩了。”
薛寶釵一聽這主意，皺了下眉頭，忙勸她媽道：“母親斷不可許那家人銀子，如今只怕是我們越給銀子，人家鬧得便越兇。還是按剛那小廝說的辦吧。”
薛姨媽又哭道：“我也不要命了！趕到那裏見他一面，同他死在一處就完了。”
寶釵見自己母親這般作態，心裏也暗自心驚。如今這事關係這薛家的興衰，若是自己母親行差踏錯一步的話，少不得就是全家都被拉進去陪葬。想着這薛家百年的富貴毀於一旦，寶釵也驚出了一身冷汗。
寶釵見外面的人還沒有動，便道：“就按剛纔的主意辦，你們先去櫃上支500兩銀子下去。若是錢不夠，便來信說一聲便可。橫豎我們在金陵還有些田地，實在不行便都賣了也可。”
那些個人見寶釵發話了，便忙躬身應了下來，各去辦事不提。
寶釵看了自己母親一眼，對幾個丫鬟吩咐道：“你們將太太先攙進去，再尋個太醫請個平安脈，開一劑安神的藥。”
說罷，寶釵也不贅言，徑直朝後院走去。寶釵心知憑自己跟薛姨媽定然無法喚動整個薛家齊心協力，惟有勸服了薛蝌方可。如今薛蟠入了獄，名分上這薛家便是薛蝌做主了。
寶釵推開後院的門，那薛蝌正在院子裏看書，見是寶釵，起身道：“姐姐怎麼有時間來看我？”
寶釵並不費話，直接道：“如今你蟠大哥惹上了官司，我還望你能出面說動宗族的那些叔伯出一份力。”
薛蝌笑道：“姐姐此話謬矣！當初伯母一人將整個薛家握在手上，如今出了事便要我們出來頂缸。姐姐真是好打算啊！”
寶釵也知道自己母親做了不少對不起薛家的事，但是如今事情已經迫在眉睫，不得不服軟。寶釵道：“我也不同你虛言，如今官府裏不僅要治我大哥的罪，怕是整個薛家都逃不掉。若我大哥被治了死罪，整個薛家也逃不了被抄沒的下場。”
聽到“抄沒”，薛蝌原本無謂的表情有些動容，但隨即笑道：“姐姐這話用來嚇唬我也是沒用的。如今我們手上還有多少銀子？抄不抄家與我何干？姐姐還是速速離了這院子，帶着那些銀子逃命去吧。”
聽到薛蝌的譏諷，寶釵的臉色變了數變，最終還是壓下心中的怒火，道：“你也不用激我，我知道你想要什麼。如果你能說動宗親救我哥哥，我便說服我母親將賬本、田契等物交予你手，這樣如何？”
聽到寶釵的保證，薛蝌心下大動，但臉上還是不顯，只是說道：“我可以去信一封，成與不成，還要看你們自己的本事了。”
聽聞薛蝌肯修書一封，寶釵便知道事情已經成了大半。雖然薛家宗親對自己母親把持薛家事務早有不滿，但是薛蟠、薛蝌的情分還是要念及的。若是有金陵那邊的宗親幫忙的話，成功的機率又高上了幾分。
很快，薛蝌便將寫好，吹乾墨跡之後遞與了寶釵。
寶釵將信貼身收好，往後院走去。
鶯兒見寶釵來了，忙過來道：“剛剛大夫瞧了，說太太身體暫無大礙，只是哀思過甚，讓姑娘多多勸解，免得傷了身子。如今開了一付寧神的方子，已經給太太煎上了。”
寶釵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此時那金桂趁空兒抓住香菱，衝出去同寶釵嚷道：“平常你們只管吹噓家裏就算打死了人也無什麼大事，還這般就進京來了的。如今攛掇的真打死人了！平日裏只講有錢、有勢、有好親戚，這時候我看着也是嚇的慌手慌腳的了。大爺明兒有個好歹兒不能回來時，你們各自幹你們的去了，撂下我一個人受罪！”說着，又大哭起來。
這裏薛姨媽聽見，原本已經無事的她越發氣的發昏，寶釵急的沒法。正鬧着，只見賈府中王夫人早打發大丫頭過來打聽來了。寶釵雖心知自己是賈府的人了，一則尚未提明，二則事急之時，只得向那大丫頭道：“此時事情頭尾尚未明白，就只聽見說我哥哥在外頭打死了人，被縣裏拿了去了，也不知怎麼定罪呢。剛纔二爺纔去打聽去了。一半日得了準信，趕着就給那邊太太送信去。你先回去道謝太太惦記着，底下我們還有多少仰仗那邊爺們的地方呢。”那丫頭答應着去了。
寶釵安撫了薛姨媽出來之後，又讓幾個力氣大婆子將金桂請回了廂房，並命人好生“看顧”着夏金桂。自己則讓二門的小廝傳了一個心腹的夥計進來，將薛蝌的書信細細封好了，命他速速送到金陵薛家，求薛家宗親從中轉圜一二。
薛姨媽和寶釵在家，身邊又無可以打聽的人，只能在家乾等着。只盼前去金陵辦事的人能儘快回來。那幾個南下金陵的小廝倒也盡心，只過了兩日，便有一個小廝回來，拿了一封書，交給小丫鬟拿進來。寶釵拆開看，見是金陵那邊的薛家本親寫來的，但見信內寫着：薛大爺人命只是誤傷，並非故殺。今以薛家本親出名，補了一張呈紙進去，尚未有消息批出。大爺前頭口供頗有麻煩。只待呈紙批准後，請知府大人再錄一堂，若是大爺能夠翻供得好，便可得生了。如今快向當鋪內再取銀五百兩來使用，千萬莫遲。並請太太放心。餘事問小廝。
寶釵看了，一一念給薛姨媽聽了。
薛姨媽拭着眼淚說道：“這樣看來，竟是尚不能定死活了！”
寶釵怕薛姨媽着急，忙勸道：“媽媽先別傷心，如今開來是哥哥大有機會逃出生天。我們先別在這裏瞎猜，先將那小廝傳進來問話纔好。”一面打發小丫鬟把小廝叫進來。
薛姨媽便問小廝道：“你將你大爺的事情細細地與我說說。”
小廝便將那日之事細細說了，寶釵聞言道：“就此說來，我大哥此案只是誤殺，爲何會惹上故殺的罪名？三年前的那件案子爲何又會被牽扯進來？”
“這，”小廝面露難色，“小的這就真不知道了。”
寶釵也知道這事的確問不出什麼來，只好道：“你且去賬房上領賞。再去櫃上支500兩銀子，連夜趕回金陵去吧。”
小廝忙領命出去，寶釵則長嘆一口氣，對薛姨媽道：“母親，只怕此事難以善了。”
薛姨媽流淚道：“爲今之計只有我去賈府求求我那妹子，請她務必看在你我的薄面上，救救你大哥了。”
言罷，薛姨媽便命人收拾軟轎往賈府而去。王夫人早得了消息，已經求了賈政。無奈賈政迂腐，只肯說情，斷不提銀錢之事。王夫人於是便尋了鳳姐來商議，鳳姐知道並非什麼好事，但又不能直接推脫掉，只得硬着頭皮到了王夫人的房裏。
“你也曉得，如今你薛蟠大哥出了事，被困在金陵大牢裏。如今你姨媽願出些銀子，上下打點一番，只求能儘早讓你薛家大哥脫獄。如今銀子已經在我手上了，但是我與你姨媽都是婦道人家，不便出面。你與璉兒說上一聲，讓他拿上老爺的名帖，去金陵走上一遭吧。”王夫人撥着佛珠，低眉道。
鳳姐眉頭一皺，道：“太太，如今二爺在郡王府裏當差，此時並非他休沐的日子，恐怕不方便。”
“有什麼不方便的？”王夫人不喜道，“你讓小廝去尋他，讓他請假幾日便可。”
鳳姐心中冷笑道，你的事便是急事，我的事便是小事？鳳姐正爲自己家攀上平北郡王而高興，又豈願讓賈璉開罪郡王府？況且此事旁人唯恐避之不及，爲何自己家偏要往下跳。念及此，鳳姐心中便又厭上了王夫人幾分。但嘴上卻說：“太太，這怕是不可吧？如今承蒙王爺看得起我家二爺，正是用他之際，若是這般生生叫回了，怕是王爺不喜。”
“哪又如何？”王夫人嗔怒道，兩眼直直地盯着鳳姐，“如今你薛家大哥出了事，你不聞不問也就罷了！現下要你出上幾分力，你還要推三阻四！我們王家何時出了你這樣的人！”
“什麼叫你們王家出了這樣的人？”正在這時，邢夫人的聲音飄了進來。邢夫人掀了門簾，自顧自地走了進來。“如今鳳哥兒可是我的兒媳婦，二太太就算要打罵也要看看我們大房的臉色吧？我們家璉兒好不容易有了出息，你就看不過去了？那薛家算哪門子親戚？不過就一行走天下的商賈，你願與他們交好是你的事，我們大房還怕掉了這身份。——鳳哥兒，跟我走。”
說罷，邢夫人便領着鳳姐離了王夫人的廂房。只聽見廂房裏傳出重重的拍桌聲，邢夫人臉上露出得意的微笑。隨後她對鳳姐道：“你身子骨不好，我去請個大夫好好替你瞧瞧。你日後且好好地在房裏將養着，沒事別出來見風。若是有人來尋你，就讓他們來找我，我自然替你推個乾淨。”
鳳姐本就是個聰明人，如何聽不明白邢夫人話裏的意思？鳳姐便謝道：“有勞太太操心了。”
見鳳姐將此事推了出來，王夫人面上便不好看。她原本想去求黛玉，但是自己得罪黛玉數次，只怕去求了反而會惹來黛玉報復。於是王夫人便藉着薛寶琴去試探下黛玉的心思，只是黛玉如何不知王夫人的試探之意？
本來黛玉就對薛蟠仗勢欺人不滿，況且前日又有棠棣來信警告，勸自己萬不可牽扯到這件事當中。於是黛玉便假裝糊塗，當作什麼都不知道。惹得王夫人心裏有多了幾分不滿。
王夫人見沒有法子了，便暗暗地囑咐自己的陪房周瑞持了賈政的名帖往金陵走上一遭。
王夫人自以爲憑着賈政的名帖便可以橫行無忌，不曾想卻爲賈家惹來天大的禍事。那周瑞剛到金陵府，剛向知府大人遞了名帖，便被前來查案的定親王知曉。如今這定親王剛剛找到了當年協助賈雨村辦案的門子，正想如何方可將賈家的人牽扯進來，而這周瑞手持的賈政名帖則剛好給了他藉口。
定親王水璜看着手上這大紅的名帖，心裏暗笑道：這真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倒闖進來。這水璜性子與聖上無二，對那世家豪族甚是厭惡。如今有着機會將兩個大家族扯下水，水璜辦案的興致立馬又高上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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