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張賈暗潮涌事又生
瞅着房中兩位年歲居長的老太君目光對視之中的暗潮洶涌,戚明素暗自咋舌,衝着上面巍然不動聲色的林清微眨了眨眼。
收到戚明素類似求助的眼神,林清微脣角微微揚起,似遠山清遠,風逸絕然,她低頭緩緩地撫摸着腰間結着的那枚四色如意佩,眼底流光乍現,旋即轉向張老夫人淺淺笑着:“師母,說起來,還有件事情得煩勞您呢!”
見她突然出聲打斷屋中的沉寂,張老夫人自然明白,撇開眼不去看賈母,目光慈和地朝着林清微:“公主殿下只管說罷!”
捏着帕子捂嘴輕輕笑着,林清微敲了敲桌子,便只見青衣從內室取了一隻托盤出來,蓋着青色流紋錦緞,放在林清微的手旁邊。林清微揭開上面蓋着的布,霎時間,屋內衆人的呼吸窒了窒。
在場的都不是沒見識過好東西的,只是,林清微拿出來的這幾件卻着實是驚人了些。只見托盤裏是一色同樣針法的小件繡品,正是當世堪稱無價的“慧紋”,共有十餘件。
原來繡這些小玩意兒的也是個姑蘇女子,名喚慧娘。因他本是書香宦門之家,精於書畫,不過偶然繡一兩件針線作耍,並非沽賣之物,因此雖說聞名天下,卻甚少有人得之。上面所繡花鳥皆仿的是唐,宋,元,明各名家的畫,精巧非常。其格式配色皆從雅,每一枝花側皆用古人題此花之舊句,或詩詞歌賦不一,取極細的黑絨繡成草字,字跡勾踢,轉折,輕重,連斷皆與筆草無異,時人皆嘆繡者靈心巧慧。偏生紅顏命薄,這慧娘不過十八歲便夭亡,餘下之物流落出來的,總總數來,不過幾十件,多被人藏如珍寶一般。
嘆了口氣,林清微動作輕柔地拿起托盤中間一隻不過兩寸見方的杯墊:“師母的繡法與這慧紋很是相似,這幾件東西是當年父皇在世的時候與我的,年日已久,瞧着上面的幾處絲線竟開始斑駁。每每思之,心中甚是難過,偏生我身邊竟是一個能人都找不着,想來想去,還是得找您呢!”
張老夫人小心地接過林清微遞過去的東西,面頰因爲激動而微微泛上一絲紅暈。慧紋天下聞名,看重的不僅僅是其中女兒家的巧思才情,更重要的是繡品中所用的連針綴潺乃是葉慧娘獨創,難以模仿。張老夫人當年亦是江南書香宦族出身的女兒家,家中藏有兩件慧紋小件,日日觀察研習,竟將慧紋中的針法要訣學了個j□j不離十!這也是張老夫人最爲得意的地方。
仔細地就着窗口的光線看了看繡品上面的紋理,良久之後,張老夫人點點頭:“殿下放心,雖說破損之處有些艱險,不過還是有補足的可能!”
“那就勞煩師母了!”林清微如願地轉移了張老夫人的注意力,聽見門外窸窸窣窣越來越近的腳步聲,招手讓青衣將托盤收起來:“聽着外面的動靜,想來是琛兒和澤南他們到了!”
話音方落,便聽得外間傳來綠言的聲音,門口的小丫鬟打起五彩線絡盤花簾子,一行人進了屋子。
“這位便是貴府的二公子了吧!說起來,當年本宮還見過呢!”林清微上下打量着賈寶玉,這一身衣裳裝扮倒是花團錦簇,皮相也還不錯,她轉向已經重新坐回去的賈母:“倒當真生的一副好樣貌,聽聞才學亦是好的,老太太可要好生教養,日後上進用功,切不可辜負了這良才美質呀!”
賈母這邊諾諾稱是,那邊賈寶玉卻有些不痛快。
他瞧着林清微精心裝扮,一襲刺繡薄羅衣裙,風姿卓然,加上進門以來林清微皆是和顏悅色,頓時覺得很想親近;此時聽了林清微的話,心中升起的好感立刻大打折扣,便小聲嘟嚷了一句:“好好的一個清白女兒家,竟也被這蠹蟲祿鬼之事沾染了,真真是辜負了這天地鍾靈……”
他的聲音雖小,但是青衣乃是習武之人,聽得一清二楚,登時面上閃過一絲怒意,微微側身在林清微耳畔說了幾句。
斜着眼瞅着地下脣紅齒白的嬌公子,林清微卻並沒有生氣,抿着嘴兒微微笑着:“也到晌午了,綠言,在花園子那邊的閣廊上擺膳吧!”一個不知世事的黃口小兒,自己何必與他計較?側目瞧着自己的兒子和內定的侄女婿,林清微眼底閃過一絲滿意的光芒,心中感嘆,何必自己出手呢?這兩個小子可不是什麼省油的燈!
長公主府的膳食素來以清淡爲主,此番不過是比平時多添了幾道葷食。林清微看着地下丫鬟們將一道道菜品擱在各人面前矮腳描金洋漆小几,來來回回,閣廊間席上約莫二十來人,加上來來回回的丫鬟僕婦,顯得很是熱鬧。另一邊用了長長的紫檀架子蜀繡大插屏隔開,徒林琛葉澤南並着賈寶玉另作一席。
“晞哥兒今日用得香甜許多呢!”林清微看着小林晞大口卻並不顯得粗鄙的喫相,含笑說着,邊指了指手旁一碟兒小孩子喜歡的甜醃筍,綠言忙將那隻小碟子移到林晞的小桌子上。
抿了一口湯盅裏的野雞崽子湯,林清微挑了一粒圓潤飽滿的蓮子放入口中,甜糯香軟,很是可口,將野雞肉味裏面的鮮嫩完全勾了出來;放下勺子,林清微揚眉看向桌子旁邊伺候的綠言:“這湯是誰做的?味道很是不一樣哩!”“前兒您不是說婢子這一手好廚藝若是沒人接着可惜了麼?後來青衣就領了個叫秋兒的小姑娘過來,叫婢子收下,這道湯就是她想出來的!”綠言手上動作不停,將五六個小碟子疊摞起來,讓林清微夾菜更方便些,一邊笑語盈盈地答道。
林清微夾了塊胭脂鵝脯,點點頭,將口中的食物嚥下去後方道:“你好好調、教着!”這個秋兒是之前從燕雲十八鎮回來的路上撿回來的,暗衛查了情況,父母雙亡,孤苦一身……林清微擡眼望了望綠言,心下有了個主意。
上面林清微帶着小林晞,慢條斯理地享受着美食,底下,賈母瞅着坐在林清微下手右邊第一位安安靜靜垂眸用膳的林黛玉,有些食不知味,不知在想些什麼。
“賈夫人可是覺着公主殿下的招待不入口麼?”張老夫人慢悠悠地將手中餘了大半碗的紅棗湯放下來,拿着帕子擦擦嘴,銳利的眸光盯着明顯心不在焉的賈母。她今年雖說已經是六十多歲的老人家了,不過因爲平日裏養生得宜,仍舊是耳聰目明,敏銳地捕捉到不遠處屏風另一面的聲響,眼底帶出一絲不屑來。
這便是賈史氏捧在掌心的寶貝孫兒,也不知賈史氏看重他什麼,難不成就是生而銜玉的祥瑞?張老夫人輕輕地咳了一聲,接過一旁小丫鬟奉上的清水潤潤嗓子,目光重新落回到賈母身上,竟帶着些微憐憫。世家大族,看重的是子弟教養,可嘆賈史氏短視,眼中只有這麼一個不知深淺進退的嬌嬌公子,榮國府日後會怎樣,已是可想而知了!
賈母勉強地扯起嘴角笑了笑,面對張老夫人言辭間偶爾閃現的咄咄逼人,她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只能一笑而過:“哪裏的話,想是昨日在花園子裏閒逛了兩圈,吹了風,現下里稍稍有些頭疼失了胃口罷!”
張老夫人瞧着她掩飾不去的躲閃之意,並未就此打住,施施然端起青花雲紋茶盞:“哎,年紀一大呀,腿腳什麼都不靈便,如今我這把老骨頭,每天只管着和孫子孫女頑鬧,哪裏還能像賈老夫人這樣有精神還管着家計?”榮國府的當家太太進了佛堂潛心祈佛,由着本該頤養天年的老夫人出面料理諸項事務,這在京中可算不得什麼新聞。張老夫人明着是自嘲,可在場的衆位夫人哪個聽不出來其中的譏諷之意?
戚明素從來都不喜歡賈母的做派,見她漲紅着一張臉,不由得捏着帕子掩住嘴旁揚起的弧度。
“此乃本宮府上祕製的桂花釀,極是清新醇厚,又不醉人,諸位不妨嘗上一嘗!”林清微饒有興致地注意着底下兩人的動態,見賈母眼中窘意與怒色升騰起來,出聲打斷,舉起手中雕工精湛華美的嵌寶環鳳銀盃,生生地將賈母將要脫口而出的話掐在喉嚨裏:“師母,這酒可是我親手埋在花園子東角那邊桂樹下面的,已有半年多啦,您定是喜歡的!”
馮月夏與林黛玉共坐一桌,聞言,湊到林黛玉耳旁嘀嘀咕咕地說着悄悄話。
上頭林清微瞧見,一雙媚眼笑彎彎:“月夏,你和玉兒說什麼呢?莫不是又在打什麼主意?”
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轉,馮月夏站起來福身行禮後,嬉笑着乾脆利落地承認道:“稟長公主殿下,聽見您提起桂花釀,月夏突然記起去年在您這兒喝的桂花露,那滋味兒實在是妙得很——想着便覺得心中貓兒撓似的!”
“小丫頭!”面對好友唯一的女兒兼侄女最要好的朋友,林清微樂得縱容何況她素來喜歡爽利的女孩兒?她撫掌笑道:“好好好!桂花露雖沒有,不過淺淡些的桂花果子酒卻還有的,加了些甘草,潤肺去燥,沒什麼酒勁兒,又甜兮兮的,最適合你們這些小姑娘家飲用,對身子也好!”便招手讓人去酒窖裏取一小壇來。
這廂小女孩兒們笑呵呵地小杯喝着不醉人的果子酒,林清微和諸位夫人說着京中戲班子新唱的戲,便聽得另一邊突然之間鬧哄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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