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酒後失儀賈母發作
轉過紫檀雕花屏風,瞧見面前一攤混亂,林清微蹙着眉頭,腳下是一隻還在滴溜溜打轉的銀質羹勺。身旁的綠言忙蹲下來將勺子撿起來,直接遞給了旁邊侍奉碗勺的幾人。
“這是怎麼一回事兒?”林清微指了指邊上臉色發白眼圈通紅的小丫鬟:“好端端地怎麼弄成這幅模樣!?琛兒,你來說!”
徒林琛壓下心中的怒氣,狠狠地瞪了尚且迷迷糊糊的賈寶玉一眼,方纔緩緩地將方纔發生的種種娓娓道來。
原來因爲此間三人年歲長些,加上又是男兒,所以席面上用的是太平酒。這種酒是每年窯宿一帶上進的貢品,寓意之太平盛世安詳,極是醇厚,入口綿長但卻後勁頗大,是以不可多飲。
誰想到賈寶玉心不在焉,根本沒聽見丫鬟進上一色烏銀洋鑑自斟壺時所說的話,不知不覺間竟將整整一壺的太平酒喝了個精光。酒醉之下,賈寶玉竟拉住旁邊佈菜的小丫鬟,不依不饒地鬧着要喫她嘴上的胭脂。徒林琛一怒之下,他習武幾年,手勁兒着實大得很,沒收得住直接將他揪起來摔了出去。
聽着徒林琛的話,賈母的臉色逐漸地蒼白起來,到最後,身子晃了晃被旁邊伺候的丫鬟百靈扶住。面對張老夫人暗含着揶揄諷刺的目光,她努力地挺直了腰身,接過百靈手中的柺杖,重重地敲在地上,恨鐵不成鋼地對着賈寶玉斥責道:“你這個孽障,還不快快與我起來!你這是要氣死我啊!”
賈寶玉剛剛被徒林琛毫不留情地摔在地上,他嬌生慣養的,便是在家中之時,因爲課業,父親賈政每每想要責罰他,都會被心疼他的賈母給阻擋下來,何嘗受過這樣對待?此時,他心中尚且迷糊着,隱約辨認出是賈母的聲音,便艱難地從地上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瞧着自己寶貝孫兒臉上一道不甚明顯的紅痕,賈母疼得不得了,卻也不敢有什麼動作,又氣又苦又憐,心中複雜難以言述。目光落在攢心百福小几上那隻已經翻倒過來的烏銀洋鑑自斟壺,賈母長嘆了口氣,轉向林清微:“我這孫兒自來碰不得酒,但凡喝上一點兒必醉!此番冒犯了公主實屬無心,還求公主看在我這把老骨頭的份上寬恕則個!”
“算了,不過小孩子家家無章無度,哪裏值得老夫人這般?”聞言,林清微凝霜一般的面色緩和下來,勾起嘴角笑了笑,對着身旁的綠言吩咐道:“太平酒後勁兒足,待會只怕要頭疼的,你去煮碗解酒茶來與賈二公子服下!”
餘光瞥着旁邊耳根也少許紅潤的徒林琛和葉澤南,林清微若有所思。
林黛玉在一聽見屏風那邊聲響的時候,便順着林清微的要求,命幾個小丫鬟去廚房安排點心茶水之類,帶着來訪的幾位小姑娘往東暖閣子去賞景玩耍。她心思靈透,琛表哥和澤南哥哥都是穩重之人,這樣的動靜,想來必定是那個賈寶玉鬧出來的;何況聽月夏姐姐說的話,這人是不靠譜的,靠近不得,因此,一聽到林清微讓她出去走走,林黛玉便立時心領神會。
“玉兒妹妹,你說是怎麼一回事兒?”馮月夏捏着一塊手指頭大小的茉莉茶糕塞入口中,嚥了下去後,壓抑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問了出來。
林黛玉正自斟着茶,聞言,搖搖頭:“月夏姐姐問我,我哪裏知曉?你若是好奇,不如叫個小丫鬟去問問怎麼回事兒——”便不再多說什麼。
馮月夏嘟起了臉,圓潤的臉頰白皙而帶着紅暈:“哎呀,我哪裏敢?要是叫我娘瞧見,只怕又要被禁足了!”
“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林黛玉將手旁一盞新茶端給她:“咱們想那些事兒作甚?姑姑說開春圖個吉利,今年便在魚池子那邊放了幾尾花色奇異的小魚兒,咱們去瞧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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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公主府喝了一大碗苦唧唧的解酒湯,然後又被徒林琛和葉澤南兩人用經濟世祿學問“荼毒”了一遍,賈寶玉此時很是沒精打采地倚着大紅繡雲龍捧壽靠背,嘆了口氣。賈母沉着臉坐在馬車裏,旁邊的百靈跪在地上,拿着美人捶給她捶腿,大氣都不敢出一聲兒。
回到榮國府,讓人送賈寶玉回房先歇着,賈母命人取來府中上下僕婢的花名冊,細細地翻看起來。
“鴛鴦,去把寶玉房裏的幾個大丫鬟並着院子裏灑掃的丫頭都給叫過來!”賈母此人,若說起來,與王夫人的脾性倒很是相像,出了事情,從來都不會是自己的錯。比方說賈寶玉今日最後的所作所爲,她坐在馬車上想了一路,只覺得是有不知尊卑的奴婢帶壞了賈寶玉,因此,她下定了決心要好好地整飭一番……
居高臨下地看着底下排成一排的丫鬟們,賈母眼神暗了暗;若算起來,當初因爲寶玉喜歡,自己撥在他身邊服侍的丫鬟大多生得好顏色,寶玉又素來是好脾氣的主子,難保他們不生了心思,想法設法地勾着寶玉……
“晴雯、襲人、麝月、綺霰、秋紋、碧痕、檀雲、茜雪”,賈母一個一個地念着名字,眼瞅着看下去,確乎是春蘭秋菊,各有不同。這幾個大丫鬟多是自幼便在賈寶玉身邊服侍,與他的情分着實不淺,其中的晴雯生得最精明出挑,是當年賈母親自瞧着放在賈寶玉房裏的。
想起今日聽到的話,再一瞧面前的晴雯婷婷嫋嫋弱柳扶風般的姿態,賈母的臉色更是陰了幾分,帶着些厭惡地指着面前的晴雯和綺霰:“我只聽說薛大姑娘在咱們家受了編排,今兒個一瞧,當真是妖妖嬈嬈看着就不省事兒的,咱們家也不要這起子尖酸愛背後說嘴的奴才!鴛鴦,去賬房點點她們的月錢,收拾了東西叫她們出去吧!”
晴雯此人,確乎是賈寶玉院子裏容貌身段最出挑的,她是個爆碳子脾氣,生的一副伶牙俐齒,平日裏沒少得罪了人去;聽聞賈母所言,她瞪大了眼睛,擡頭瞧見鴛鴦站在賈母身旁,隱蔽地朝她擺擺手,豎了兩個指頭,腦筋一轉便想通了什麼,“撲噔”一下子便跪在賈母腳下:“老太太開恩,奴婢哪裏來的膽子去編排薛大姑娘啊!別的不說,咱們做奴婢的打小就被教導着要安分守己伺候主子用心用力,二爺歡喜,咱們便也歡喜,還求老太太明察啊!”
賈母上下打量她半晌,良久後沉聲問道:“既如此,你說說,現下寶玉身邊的人都做些什麼?”
晴雯眼睛微亮,她自然感覺得到賈母的態度不像方纔那般堅決,不慌不忙地磕了個頭,想了想答道:“稟老太太,原本貼身伺候二爺的是奴婢與麝月,後來襲人補了大丫鬟的缺,現在日間夜裏都是她;奴婢的繡活好,和碧痕一起管着二爺平日裏的鞋襪衣裳之類;檀雲茜雪記着二爺每日的膳食,秋紋他們則約束着院子裏的小丫鬟並一些雜事”,她一樁樁地敘述着,口齒清晰有條不紊,只是身旁袖子中掩住的拳頭昭示了她心中的不安。
襲人這丫頭——賈母虛着眼覷着站在邊上低眉順眼的大丫鬟,青綠紅三色水田小夾襖,頭髮抹得順滑,挽了個盤雲髻,綴了幾朵絨花,並着三兩根嵌寶累絲銀簪,看起來顯着端莊持重。正是十三歲的好年紀,裝扮得並不冶豔,然而衣領間露出細膩白皙的脖子來,卻顯着很是有些動人之處。
端起手旁邊的茶盞,賈母垂下眼瞼,捏着茶碗蓋兒拂去水面上的浮沫,此時她想得更多些。
賈母管家多年,底下下人中間的彎彎繞繞也還是知道的。別的不說,爲何賴大家的把寶玉房中其他丫鬟都貶得一文不值,卻惟獨對襲人稱讚有加?
這個襲人雖說是從自己房中出去的,可她一股子癡性,如今心裏眼裏只有寶玉一人。聽底下奴才說,爲了這個襲人,寶玉還曾把他的奶嬤嬤呵斥了一頓,連以往很是親近的晴雯都退了一射之地。襲人並不是家生子,卻能在關係複雜的榮國府這麼多丫鬟裏面脫穎而出……思及此事,腦海中再一補充想像,賈母頓時沉不住氣了。
“罷了,既然你這麼說,便暫且饒你一次!”手中的茶盞擱在桌面上,茶碟和杯身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賈母冷着臉:“只是寶玉縱着你們,老婆子可容不得!鴛鴦,去吩咐賬房,寶玉房中大小丫頭都扣一個月月錢,日後再有勾着寶玉玩耍嬉鬧沒個正行兒的,一概攆了出去!”
她聲色嚴厲,目光很是銳利地掃過一直低頭不語的襲人身上:“若是被我知曉你們中有一人打着那起子見不得人的心思,你們也就都一併出去吧!”賈母此話一出,底下八個丫鬟中,有人心頭一緊,有人鬆了口氣。
退出賈母的上房,拉住身旁氣鼓鼓的晴雯,綺霰尚且有些驚魂未定,她是榮國府的家生子,若是今日真的被不明不白地趕出去,家裏人只怕從此就要擡不起頭來:“晴雯,你說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兒?”
“怎麼回事兒?”晴雯盯着前面襲人的背影,聞言,陰晴不定地笑了笑:“還不是有人做了什麼勾當,叫老太太起疑心,平白無故地連累到咱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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