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第五十章
贾琏奉承道:“還是老爷英明。我早同人伢子說定了,就這几日交人。”
贾赦道:“你瞧着办吧。”
次日,贾琏去户部告了一日假,将府裡王夫人一系的下人、除了這会子正在主子屋裡贴身服侍的丫头小子,旁的悉数拿了,轰轰烈烈送往人伢子处去卖。因贾母院子前使了人把风,不得一点子风声进去,贾母全然不知。
王夫人闻报顾不得规矩闯到前头来骂道:“琏儿,你要造反么?”
贾琏奇道:“如今家道艰难、府裡遭了贼、沒法過日子了,卖几個人换钱吃饭,难道不对?咱们阖府喝西北风么?”
王夫人怒道:“咱们府裡素来只买人,何时卖過人了?颜面還要不要了?”
贾琏摆摆手:“罢了,二太太,你還做梦呢。如今连裡子都沒了,還要面子作甚。”
王夫人面上阴晴不定:“這些人都是我素日得用的,我不忍心他们這般被主家所弃,都悉数买了,送到我外头嫁妆庄子上去。”
那些人齐声大哭“太太救命。”
贾琏道:“這個却不成,人伢子那儿早說定了今儿交人的,我不卖给你。”因吩咐带走。
王夫人喝了一声“你好大胆子!”
贾琏“扑哧”笑了:“二太太,你還真是不明事理。如今你說了已经不算了。”遂挥手命将他们推搡着送走了。
王夫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一众心腹哭声震天,手心捏的生疼,偏半点法子沒有。另外那些子有幸灾乐祸的、有庆幸自己沒有站错队的,有与己无关毫不关心的。待贾母知道,那帮人的卖身钱早打了七折入了公帐,余下的那三成自然是入了贾琏自己的钱匣子。贾母虽知道大房在摒除异己,人都已卖了也沒法子,只得宽慰王夫人待大姑娘当了贵人可另收心腹。
倒是贾琮回来听說了,颇有几分感慨――如果自己什么都不做,来日荣国府与這些奴才有什么两样?
就在二房一心等圣旨的时候,圣旨终于来了。加封贾琏为从四品朝散大夫,平日仍在户部就原职。贾母等以为這不過是個先兆,给元春的哥哥施恩,心中愈发期待,又暗叹宝玉年岁太小、不然這回施恩应该在他头上的。
偏宝玉浑然不觉,這日下了学路過梦坡斋小书房歇一会子,因口渴了,随口喊外头的人来倒茶。喊了半日,外头磨磨蹭蹭进来一個婆子。宝玉见了嫌弃她不干净,帮摆手让命她出去,又喊:“沒有干净些的小丫头子?”
那婆子是凤姐儿手下的,素日便有几分愚莽。近日王夫人倒台、她自持可以仗势欺人了,瞅着左右沒人,竟骂骂咧咧给宝玉一长串的排头吃!宝玉何尝受過這個,急得跳起脚来骂人,却让讽刺了一回“二太太委实干净、公帐都快搬到她私库去了”云云,顿觉羞惭,顾不得让人欺辱掩面跑了。
他前思后想,始终不明白他母亲为何要贪墨,遂在府裡转了半日的圈子,无人可诉,终于還是找上了贾琮。
贾琮可巧提了笔要练字,闻言啼笑皆非:“为什么?宝玉哥哥知道這府裡的银子都谁的么?”
宝玉一愣道:“自然是全家的。”
贾琮咧了咧嘴角:“也不是不对。全家這個词儿太泛了些。咱们這府裡的银子眼下暂时是大老爷与二老爷――也就是我老子与你老子的。”因使了個眼色,红.袖忙领着一屋子下人出去了,又阖上门,贾琮才接着說,“总有一日老祖宗去了,咱们两房分家。依着朝廷法度,這府裡的钱大都是我老子的、极少是你老子的――嫡长子得七成還是八成?我也记不得了,朝廷法度便是如此。你老子那极少的裡头,大头是兰儿的,小头才是你的,因为你与二老爷一般是個次子。我們大房来日分家,几乎全都是琏二哥哥的,我只得一点子零头。环儿也只得一点子零头,谁让我們是姨娘养的。”
他特好心停下来等了会子,只见宝玉眼睛都直了,足见认知颠覆。
“故此這府裡的钱,究其根本大都是琏二哥哥的,另有些是兰儿的,你也有极少极少的一点子,我与环哥哥基本沒有。不然我們两個小小年纪拼命读书练武是为的什么?還不是为了来日能得個营生、混口饭吃?你是個干净人、又惫懒。做官你嫌应酬麻烦不干净、经商你嫌应酬麻烦不干净、从军你手无缚鸡之力,二太太不替你谋些银子,来日你是喝西北风呢、還是日日来琏二哥哥或兰儿家裡打秋风過日子?”
一番话說的宝玉瞠目结舌。
半晌,贾琮又加上一句:“你该不会以为,老祖宗喜歡你,這府裡的一切都是你的吧?”
宝玉說:“为什么要分家呢?大家一处亲亲热热的不好么?”
贾琮哼道:“你看這些日子我們老爷与你们老爷太太斗得跟乌眼鸡似的,亲热么?”宝玉一噎,他又說,“你這样本分不到钱的当然指望吃大户了,二老爷也是這般指望的。可惜我們老爷如何肯答应?老太太在一日還罢了,她总有一日驾鹤西归,二老爷并你都得扫地出门。”
宝玉听了“吃大户”三個字,臊得满面通红。他素以为自己出身富贵,不愁吃穿,能在荣国府裡呆一辈子。不曾想這些都不是他的,不過暂借罢了。一时心中汹涌。
贾琮又說:“论起来咱们算是运气极好的,家裡竟能包办教咱们读书写字兜些学问。寻常人家都請不起先生的。宝玉哥哥若沒别的事,我要练字了。来日我得的家产比你還少些呢,我可不想日日来琏二哥哥家裡靠奉承二嫂子打秋风。”說着扭身练字去了。
平日他的字并不好;今儿宝玉在旁看着,他心思极为集中,竟写的高出平日三分来。宝玉怔怔的瞧着他一個六岁孩童认认真真一笔一划的,顿觉羞惭。半晌,他忽然问:“琮儿,你可知道林姑父为何生气?”
贾琮吓了一跳:“哈?”
宝玉道:“你知道。人人都知道,只沒人告诉我。那日,你敷衍我呢。”
贾琮撇嘴道:“人人都知道,只因人人都应该知道。你不知道才奇怪呢。那個還用得着人告诉?”
宝玉遂向他行了個礼,不则一声。
贾琮叹了口气,撂下笔:“老祖宗实在疼你,故此将你于林姐姐养在一处,指望有朝一日你们能日久生情,让林姐姐喜歡上你,這样来日說不定她就可以拼死拼活的要嫁给你,林姑父奈何不了她,保不齐也只得应了。”
宝玉起先還有几分遐思,听到后头大惊:“林姑父不想答应么?”
贾琮好笑的看着他:“林姑父凭什么想答应?你又穷、又不爱念书。他一個探花出身的二品大员,凭什么答应把女儿嫁给一個从五品员外郎的次子?老祖宗那是替你谋林姐姐的嫁妆!她也知道你养不活自己、她也知道林姑父看不上你。她特与林姐姐养在一处,乃同二太太帮你贪墨公帐是一样的。”
這些话內容多了些,宝玉许久回不過神来。“林姑父不想让……”他脸色一红,半日,顾不得臊說,“林妹妹……嫁,嫁给我?”
贾琮不禁扶额:“林姑父吃错了药才会想把女儿嫁给你好不好?做亲要门当户对,你们根本不登对好不好?老祖宗這是背着林姑父玩阴招、特特将你两個放在一处,保不齐来日可以传出去些话毁掉林姐姐清誉、逼林姐姐嫁给你!你到底明不明白‘一桌子吃一床上睡’是什么意思!因林姑父家唯有她那一個独女,林家的家产来日都是她的嫁妆。老祖宗恐怕有一日她去了,你喝西北风,特替你谋林姐姐做亲呢!”
抬头一看,宝玉又成了個泥雕木塑的菩萨。
贾琮想着,早晚得给他一棍子,不如干脆打到底,遂接着說:“另有,听闻你日日去寻薛家姐姐玩,想来那也是二太太的意思?其实二太太的心与老太太是一样的,不過她谋的是薛姐姐罢了。人都說,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說的就是薛家,好富贵气派。薛大哥哥虽人混蛋了些子,对薛姐姐是极好的,薛姐姐的嫁妆也必然不在少数,横竖能养的起你后半辈子。宝玉哥哥好福气,你才這么点子大,老太太二太太都开始替你谋媳妇的嫁妆了。”
這会子晋江正领着潇.湘蓝翔紫光三個小的将耳朵贴满了门在外头偷听,闻言不禁笑出声来。唯有红.袖是個正经人,自坐在廊上做针线。
這些话都是贾琮自己信口胡言的、沒半分证据。偏宝玉是個老实人,都信了。不禁五雷轰顶若干次,又傻了。
贾琮遂自己练字,不搭理他。练完见他還在发呆,又去外头打拳,顺带瞥了晋江她们一眼,晋江等又沒忍住笑。半日,他打完了,因回来将宝玉摇醒:“喂,醒醒啦~~你该回老祖宗院子吃饭了。”
宝玉忽然“哇”的哭了出来。
沒奈何,贾琮只得抚着他的后背哄:“哎呀~~宝玉哥哥乖啊~~可怜我一個六岁小儿要哄哥哥,别人家都是哥哥哄弟弟的。”
宝玉让他說的都不好意思哭了,只得擦了擦眼泪。
贾琮觉得他可怜,又安慰道:“也不能赖你,老祖宗将你当两岁的孩童养着,以为什么都不告诉你、让你跟個睁眼瞎一般活着就是为你好。林姑父都說你可惜呢。”
宝玉登时抓住了他的胳膊:“林姑父說我什么?”
“他說你可惜。”贾琮道,“你天资聪慧,若是好生上进保不齐能有個好前程。却让老祖宗溺爱得如懵懂幼童,来日恐有伤仲永之叹。要說干净,世上沒几個是干净的。无他,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子曰,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林姑父那样的大约算是朝堂上最干净的人了。如今他既能为官做事又能干净,你如何不能呢?干不干净,在心罢了。”
他這番话說得颇急,本以为宝玉恐怕一时半刻听不进去。不曾想宝玉方才那半日已是想了许多事,仿佛寻不到出路,這回竟得了明灯一般,渐渐眼神都亮起来,如游戏裡头帐号解冻似的满血复活。又立在原地想了许久,贾琮都快要不耐烦了,他忽然一躬到地,走了。
贾琮在后头瞧了瞧他,悠悠的长叹一声:“单纯真好。”因喊人吃饭了。
這会子才出腊月,天气颇凉,贾母又日日生气,不久便病了。贾赦等的就是這個,一头使人在药裡做了些手脚,贾母竟病得愈发沉了些。趁她昏昏沉沉的那几日,贾赦使人堵了贾母的院子,将她那一干忠心的老仆全家悉数或卖或放,赶出府去。又从城南大宅调来许多秦可卿教导過的、只认得大老爷的人,把持了各处要紧的位置。鸳鸯等虽知道,并不敢說,恐加重贾母之病。
又過了些日子,城南那边的人過来更多,府裡的人或卖或放,只留下大房几個主子最信得過的心腹。待贾母终于痊愈,管事上的人她已然一個都不认得不說、阖府除了各房贴身伺候的丫头小子们,已经都换上了大房的人,贾母再說话已是沒人听了,不禁心都凉了,好悬又气病一回。她倒也稳下心来,横竖都是人,要收服几個探听消息倒也不难。反倒是這些日子宝玉极孝顺,日日在她床前侍奉汤药,又听闻他近日念书用功的紧,不由得老怀大慰。唯有元春的前程迟迟不见响动,暗自着急。
至此,荣国府的下人只得年前十之二三,且悉数换成贾赦的人了,大房终于把持了阖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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