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像藤蔓
但眼下已经快要到午时了。
正是太阳最大的时候,外面的光线落进屋子裡,亮到有点晃眼了。
贺兰危坐在棋盘前,過了一会,淡声问:“几时了?”
旁边的侍从出声道:“午时了。”
贺兰危嗯了声,却沒继续落子了。
侍从看他长久不落子:“公子心情不好?”
贺兰危掀起眼皮,语气是惯有的温和:“何以见得?”
他看起来和平时倒沒什么太大不同,侍从其实也讲不出来究竟是从哪儿看出他心情不好,但伺候了這么多年,总能感知到主子有点不对劲:“属下是想着谢小姐說巳时来,现在都午时了,正好您问起時間了,属下就以为您想到這事,不高兴了。”
“沒有的事。”
“是属下多心。”
贺兰危目下无尘,从来沒把什么人什么事放在眼裡,对他来說众生平等,一個人和一只蚂蚁沒区别,平等地不足以让他上心,因为不上心,就鲜少生气,包括对身边的下人。某种意义上来說,他是個宽容温和的主子,下人们在他面前也很敢說,基本說什么,他都笑一笑過去了,听個有趣。
于是這时候。
侍从就又当着他的面嘀咕起来:“不過也是怪了,谢小姐平时說了要過来,即使公子不回复也会過来。今天怎么和以往不一样了呢?”
贺兰危沒出声,
很突然的,一点沒来由的恐慌感掠過,說不清道不明,蜻蜓点水似的,荡开一点微弱涟漪。
他对抗這种感觉,面无表情捻起一粒白子,继续下棋。
而屋子裡的另一個侍从接话了:
“我刚才出去,听谢家的下人们說谢小姐是被谢公子叫過去了。也不知道谢公子是从哪听說的谢小姐想修行,所以今天一早特地把谢小姐叫到他那去,他亲自教谢小姐修行。”
這话一落。
贺兰危落子的力道好似变重,
玉质的棋子和棋盘撞击,发出“哒”的一声脆响。
侍从们被這声响惊了下,转眼去看他:“公子?”
贺兰危不咸不淡评价:“谢承谨倒越来越爱管闲事了。”
他說完,沉着眼温声吩咐:“棋局收了吧。”
侍从這时候也觉出一点不对味来了——
公子說是并无心情不好,但看起来怎么就是不太高兴呢?
连棋都不下了。
他不高兴,侍从们也不敢再吱声了,安静地過来收拾棋局。
贺兰危跪坐着,
過了会,拿起旁边的传讯符,翻到谢延玉之前发的讯息。他沒有回复,所以讯息的最后一句還停留在她发给他的那句话上,字裡行间语气诚恳,看起来是很想過来找他的。
谢承谨并未重生,但這人循规蹈矩,看不得家中未嫁女子和外男接触,知道他与她亲近,做点什么加以阻拦也合理。
不是她不想来。是谢承谨不让她来。
念头落定,之前有点涟漪的情绪好似也平稳下来,他垂着眼睫,手指轻动,引灵力入符,终于给她回過去一條讯息,字裡行间透露出漫不经心的味道——
「不巧,昨夜困倦,醒来已過午时,错過了谢小姐的消息。」
「谢小姐不若改天再登门。」
她先找他,過了這样久,此时回复一句,算不得对她放低身段。
她既是想来的,那收到這讯息,就会即刻回复,再主动和他协商来找他的時間。
谢承谨叫谢延玉在书房裡背心法,但并沒打算要盯着她背。
他每天上午雷打不动练剑,
于是安置好她,又叫了個侍从盯着她,他就出去练剑了。
然而不知为何,剑柄坚硬冰冷,他却总觉得掌心裡,她手腕温热细腻的触感挥之不去。
等练完一套剑法,那触感仍旧不曾消散,像藤蔓一样攀附着,缠绕着。
他喜净,但并不洁癖,平时练完剑会净手,但不会一遍又一遍地洗,但這次却鬼使神差地将手仔仔细细清洗了很多遍。
兴许是他实在不习惯和旁人有肢体接触,以至于那种触感鲜明到像是一直停在他掌心,他将手洗了好几遍,洗到疤痕错落的掌心都泛起红,然后又泡在冷水中许久,直到那种触感消散,才将手擦干。
然后他才再次回到书房。
走到书房门口的时候,透過窗棂的缝隙,他看见裡面的谢延玉。
她姿态端正地跪坐着,脖颈微微弯着,垂着头,而视线似乎沒有落在心法书上,而是落在了虚空某点,似乎在走神。
外面的阳光透過窗,落在她身上,但她身上的颜色太素净,太极端,要么是沒有血色的白,例如她露在外面的脖颈、耳垂,要么就是就是深到极点、不透光的黑,例如她的头发和眼睫,以至于暖色的阳光落在她身上,都生出一点儿阴冷的,鬼气森森的不和谐感。
她后颈的红痕已经消失了。
谢承谨脚步微顿,表情淡漠,在外面看她走了好一会神,然后才走进书房,坐到她前面的主位上。
谢延玉听见他回来的动静,也回過神来。
她原本不是個多听话的性子,并不会谢承谨让她留在這背书,她就乖乖地留在這背。只不過思来想去今天也沒什么别的事,原本是打算去找贺兰危走走剧情,但贺兰危根本沒回复她,她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忙,或者是不是出门去了,倘若她過去扑了個空就沒意义了。
因此她又觉得沒必要因为這事和谢承谨对着干。
但凡贺兰危回她一句,她都不会乖乖坐在這。
不過虽說不怎么需要這心法,但坐着也是坐着。
她又把注意力挪回了心法上。
谢承谨看了她一眼,沒說话,然后提起笔开始写东西。
他這人原本就沉冷寡言,谢延玉话也不多,两人都不說话,于是屋子裡就很安静。
又過了一会。
谢延玉心法背了一半,突然察觉到袖中的传讯符中有灵力波动。
应该是有人给她传讯息了。
她顿了顿,将传讯符拿出来,准备看一看是谁给她发来消息。
那一边。
谢承谨听见动静,又掀起眼皮看她。
看见她拿出传讯符,他笔锋微顿。
他原不该管她什么,即使决定了要教她修行,他也只需做到他需要做的事。他做事情从来都是這样,不在意别人如何做,为何這样做,他沒有好奇心,也不喜歡多管闲事,他只恪守规矩,做他该做的事。
对他来說,她学不学是她自己的事情,所以刚才她走神,他也沒有约束她什么。按理說她這时候拿出通讯符,他也不该管束,她专不专心又与他何干呢。但鬼使神差的,他指尖虚握了下。
破天荒的,
他想,
是贺兰危在给她传讯嗎?
叫她来這裡,就是为了阻止她和贺兰危接触。
他脸上表情仍旧淡漠,只是指尖微微动了下,无声息地用了点灵力,将书房外罩上一层结界。這结界无形,也不会阻拦任何人进出,只能拦截灵力,让书房裡暂时成为一個灵力荒芜的地方。
传讯符由灵力驱动,若周围灵力荒芜,传讯符则无法运转,
旁人给她发讯息,她在這是收不到的,只有离开這以后,方能收到。
谢承谨无声地看着她。
谢延玉则用指尖在传讯符上轻轻点了下,然而传讯符上却沒有变化,刚才明明感知到了符中有灵力波动,這时候却什么新消息也沒收到。
她又在符上点了点,還是什么都沒有。
奇怪了。
她這时候注意力在传讯符上,并沒有注意到谢承谨的视线。
谢承谨也一直沒有說话,等她翻传讯符翻来覆去好几遍收不到新消息,忍不住略略皱起眉头的时候,他才言简意赅出声。
“专心。”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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