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大海捞针
但她這样的人——
這样一個贪慕权财、削尖了脑袋想当人上人、想過好日子的人,现在顶替了下人的身份,跑来這种危险的地方吃苦,
這就是一件很不正常的事了。
不正常到甚至有些荒谬了。
關於谢延玉的梦境一直很真实,谢承谨的态度也一直是宁可信其有,但這是头一次,他觉得這梦就是假的。
他完全找不出她這样做的理由。
为了摁住她对贺兰危的心思,他把给她的待遇一抬再抬,甚至抬到了远远超出她当前身份的程度,如果要类比,兴许谢家的少夫人才能有這样的待遇;谢家与贺兰家不相上下,她就算真成了贺兰家少夫人,待遇也不会比现在更好了。
他以为這样就能让她歇下攀附贺兰危的念头,根本沒想過她会偷偷跟過来,大几十裡路,用脚一步一步走過来的。
修真界一看实力,二看家世血脉,
世家子若要联姻,所选的少夫人必然要能一同担起整個家族的荣耀与兴衰,
她修为仅仅筑基,灵根也不是适合修行的那种,家世也只是谢家养女,抹不去曾经流落街头的那一段,就算进了贺兰家,也很难坐上少夫人的位置,就算贺兰危同意,贺兰家的族老们也未必同意。
她心裡应该也很清楚這些。
所以她若是真的跟過来,她图什么?
总不能是动了真心,图贺兰危這個人,为了他连本性都摒弃,跟過来吃苦。
谢承谨太阳穴跳了下,想到這個可能性,破天荒的有种被荒谬到想笑的感觉,情绪波动间,也不知道是不是牵动了体内余毒,胸口一阵发酸发闷,指尖都有点微微泛酸。
胸腔起伏了下,
他又闭上眼。
然而這一次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半晌,他又起身披了件外袍,直接出门往贺兰危的住处去了——
最好只是场梦。
另一边。
贺兰危听见谢延玉的话,难得地怔了一瞬。
他想過她偷偷跟来是因为想和他缓和关系,呆在他卧房不愿意走是因为想找机会和他說明身份;他也预想過她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向他坦白身份,可能会直說,也可能会徐徐图之,适时地抛出一点话头,引他主动揭穿她的身份。
但他唯独沒想過,她整理完东西就直接說要走——
一点要說明身份的意思都沒有,
他不信。
如果不是为了和他加深关系,
她为什么千裡迢迢跟上来,還出现在他卧房?
贺兰危不信她是真要走,沒有回应她告辞的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她,想从她脸上看出一点言不由衷的痕迹,
然而谢延玉表情沒有任何变化。
她低眉顺眼朝着他行了個礼,行完礼也沒有再等他說话,转身就直接往外走了,一点都沒有想多留一会儿的意思。
直到走出房门,她都沒有回头,甚至连脚步也沒有放慢一点,
就好像刚才她留在這真的是因为沒收拾完箱箧。
這多荒谬。
贺兰危完全想不透她的意图,
她也不是真的下人,怎么可能尽职尽责地干下人的活?
或许是欲擒故纵?
分明這些天关系已经冷淡下来,他因此准备不再和她有瓜葛,
但她就好像知道他的想法一样,這個时候又跑来他眼皮子底下晃,晃了一圈就走,也不說话,非要他猜她的意图——
這念头一出。
贺兰危又觉得有些怪异,
他为什么要猜测她的意图?
向来都是别人猜他的心思,他站得太高,高高在上地立在云端俯瞰一切,在他眼裡,谢延玉只不過是個稍微有些意思的消遣,上辈子她另投他人,這的确让他有些不甘心,但再不甘心,她也只是個打发時間的玩物。
他为什么要去揣度一個玩物的心思?
意识到這点,贺兰危的心绪短暂平静了一瞬,
然而目光掠過谢延玉的背影,看见她已经走到外面回廊的拐角处,只消再转個弯,身影就会消失在他视线裡。
有一种如果不开口叫她回来,她就真的不会回头的感觉。
下一秒,
刚被压下去的烦躁感立刻变本加厉迸发出来,
她想不回他讯息就不回他,想跑来他眼皮子底下晃就跑来,凭什么?
是他拿她当消遣,
不是她拿他当消遣。
他不做任何反应,不就是放任她为所欲为嗎?
贺兰危似乎找到了自己烦躁的源头,他几乎从不把這世上的事物放在眼中,是因为本质上,他站得足够高,能够掌控這世间大部分事物;
她身份低微,修为也不高,他该是能轻而易举掌控她的,而不是像现在這样,他无法预期她的行为。
他确实不在意她的意图,
但或许,他应该遏止她這种总在他预期外的行为。
贺兰危面无表情地想。
眼看着看见她已经要绕過拐角,他突然出声:“站住。”
话音落下,
谢延玉的脚步顿了顿。
她转過身,适时露出一点疑惑:“公子?”
贺兰危看着她:“我似乎還沒准许你离开。”
他還坐在原处,
屋子裡点着灯烛,落在他身上,
他长得很好看,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鼻尖的小痣却又恰到好处地给他的气质添上一点轻佻,像是把他骨子裡的轻慢落在实处。
他语气与平时差别也不大,仍旧是温和而散漫的:“回来。”
谢延玉却从他语气裡听出一点微妙的冷感。
她确实琢磨不出他在想什么,
之前還在赶她走,现在又不让她走了。
难道是发现她把上清仙宫的令牌偷走了?
她有点拿不准,低着头站在原地,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手却揣进袖口,不着痕迹把令牌往袖袋深处藏了藏:“公子是還有什么吩咐嗎?”
那一边,
贺兰危黑沉沉的眼睛看着她,见她一动不动,那种烦躁感似乎又从全身蔓延开来,
他淡淡问:“怎么不過来?”
谢延玉不太想過去。
她不想過去,就不会顺从他,于是站着沒动,随便找了個借口准备搪塞他,
然而不等她出声,
贺兰危就先站起身来了。
不管是不回他的讯息也好,在他面前晃一圈又不說话也好,她有自己的打算,但他就是要逼她一把,让她沒法游刃有余地像個沒事人一样。于是他慢條斯理走到她面前,然后停下脚步,看着她问:“有胆子易容,沒胆子留在我眼皮底下?”
這话一落,
谢延玉难得有点惊讶。
他是从哪看出她易了容的?
是只看出来她易了容,還是看出来她是谢延玉了?
她的易容术很厉害,就算贺兰危是元婴修士,也无法看出她用了易容术,
除非他用灵力强行解除她的易容术,
但他刚才也沒用法术。
那就是看出她的身份了?
這也不太可能。
她身上能表明身份的就只有手臂上缠着的纱布,最多再加上手指上被蝎子蛰出来的伤口,但即使要凭借這個认出她,那也应该是非常熟悉她的人。
贺兰危目下无尘,从未注意到她身上這些细节。
即便是原剧情中,
他也是到很久以后和她纠缠渐深以后,才知道她养蝎子,才注意到她手上常年缠着纱布。
无论如何,
這一年的贺兰危是不可能通過這些细节认出她的。
谢延玉在心裡将所有可能性都過了一遍,最终還是觉得——
他应该是在诈她。
她有底气,所以脸上的表情很沉静,一点也沒有被揭穿的慌乱感,语气温和,死不承认:“公子說笑了,属下并未易容。”
睁着眼睛說瞎话,
好像从头到尾就沒有要向他表明身份的意思。
贺兰危心底那股子躁意彻底烧起来,沒来由地越烧越旺,
他盯住她,从鼻子到眉眼,好半晌,直接抬手,指尖点在她额间:“是嗎?”
谢延玉刚要点头,却感觉到他指尖有灵力波动,
紧接着,就意识到他是要用法术破开她的易容术,耳畔则听见他慢條斯理說:“有沒有易容,一试便知。”
谢延玉:“……”這個不能试。
這一试,不就等于他当场把她身份拆穿了嗎?
那她想走的那個剧情点就完不成了。
谢延玉想避开他的指尖,然而根本躲不开。
這时候再继续挣扎就不合适了,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她沒再动,但她从骨子裡就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不想被他发现,她就会挣扎到最后一秒。
贺兰危的法术已经开始运转,
谢延玉手指掐着袖口,突然间想起自己带了個法器,
這法器是之前谢承谨叫人带她去买的,只需要闭眼默念一句咒语,就可以启用,启用后能抵消别人作用在她身上的任意法术,
正好也能抵消贺兰危现在用来破除她易容术的法术。
她想到這,直接闭眼,准备念咒语启用那法器。
然而還不等默念出两個字,就感觉到贺兰危的指尖的动作顿了下。
紧接着,用来破除她易容术的法术,突然中断。
谢延玉有些疑惑。
她沒继续念咒语,静默片刻,然后慢慢睁开眼,就发觉贺兰危正侧头,往另一個方向看。
于是她顺着他的目光看過去,
紧接着就看见——
不远处,谢承谨提着风灯走過来。
另一边,
妖界,
沈琅搜了几個大妖的魂后,就又重新画了几副画像,這一回,画的是大妖们记忆中那位灵根非常诱人的侍女。
画完后,就带着侍从们离开妖界找人去了。
大妖们這才知道,
這侍女就是沈琅一直在找的那位柳叶眼姑娘,只不過易容了。
大妖们被沈琅那副偏执病态的疯样吓得不轻,哪裡敢再打她灵根的注意,但也不敢和沈琅說那姑娘只是路過妖界入口,早就随着队伍离开了。
就算妖族嗅觉灵敏,沈琅可以从大妖们身上感知到她的气息,但她已经离开那么久,就算嗅觉在灵敏也不可能顺着气息找到她。
他们照常守着妖界入口,
夜裡,
妖界来了一位客人,是個修为不低的鬼物——
這鬼物叫怨鬼,在妖界旁边用法术建了座怨宅,专门引无辜路人进去。
大妖们看见它,问:“你来干什么?”
怨鬼說:“我想见妖尊大人。我那宅子裡新来了一批客人,只不過我总感觉有些不对,它们闻起来是凡人,但我总觉得是修士!所以我想請妖尊大人进怨宅小住几天,帮我辨认一下那些人的身份,若真是修士,也可以合作夺取他们的修为。”
大妖们听见這话,道:“大人不在。”
怨鬼:“不在?”
“嗯,大人去人界找人了,”
大妖說着,拿出张画像给怨鬼看:“见過她嗎?大人在找她。”
画像上是柳叶眼姑娘易容后的样子,
画得细致入微,很真实。
怨鬼是来找沈琅的,它只想和沈琅合作,不想帮沈琅找人,
更何况现在沈琅根本不在,它就更沒心思在妖界多留。
所以看见大妖们拿出画像,它也只是心不在焉瞥了一眼,隐约觉得画像上這人有点眼熟,但也沒太仔细看,敷衍道:“沒见過。”
這世上這么多人,找個人和大海捞针一样——
它怎么可能见過沈琅要找的人呢?哪有這么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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