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黄金屋,颜如玉 作者:一荷知夏 田佘公走的很安详。 他是笑着走的。 但其他人就沒這么安详了。 茶楼后院空房,田家孙儿疯疯癫癫的跑出屋门,一脸兴奋道: “噫,我中了!我中了!” 然而下一刻他的声音便戛然而止。 “畜牲,你中了什么?!” 门口处,有白面青年追上前,撸起袖子,一巴掌下去,便将田佘公的曾孙打坐在地。 随后青年平静的收回手掌,任由那田家孙子坐在地上捂脸痛呼。 你要问发生了何事,白面青年为何要平白无故逞凶打人? 這事具体還要从府试放榜,田佘公喜中廪生开始說起。 自打田佘公激动過度,昏死考场门口后,众人便将其送医救治。 不過此乃心病,并无病灶,前来诊治的大夫看過后,也都直摇头。期间徐青曾尝试使用袪病符,却也无法祛除心病之毒。 最后還是太子身边的随侍御医出马,用奇门医法将垂死的田佘公从昏迷中唤醒。 然還未等众人松口气,回過神来的田佘公便又噫嘻一声,昏死過去。 等到黄昏时,心神失守的田佘公便已彻底咽了气。 田家人哭作一团,拉着田佘公的尸体一时也沒個去处,還是郭东阳与茶楼掌柜通了气,這才把田佘公放到后院空房安置。 可谁知,中途田家儿子守灵,竟忽然疯疯癫癫的跑出茶楼,在街道口大呼小叫着“我中了!”“我中了!”這样的癫语。 田佘公的儿子闹出的动静甚大,惊得茶楼歇息的一众人等好一通忙活,才把那疯了的田家子拉回去。 說来也怪,茶楼小厮、掌柜,连合郭东阳和吴家兄弟一同使力,都难以制服那田家子。 可等徐青一露面,不停挣扎的田家子就立马安生下来。 “我在哪?你们围着我做甚?”這是田家子恢复清明后,說出的第一句话。 眼看田家子苏醒,但這事情却還远远沒有结束。 到了傍晚,守在田佘公身旁的老仆,也撞开房门,呼喊着我中了。 這回倒好,整座茶楼裡的人都睡不着了。 纵然死者为大,可茶楼掌柜還是被接连发生的怪事吓的不轻。 往常說书人讲神神鬼鬼的,大家都当它是個故事,是些沒影的事! 但如今他们却是切切实实的见到了鬼怪之事。 “要不咱报官吧?把田老先生的遗骸送到衙门裡去” 闻听此言,刚活蹦乱跳沒多久的田家子登时就不乐意了。 這年头讲究個落叶归根,人死了要完完整整的埋回祖坟。可要是把老爷子尸体送到官府,哪還能囫囵回来?只怕是一把火就让人给烧了,届时說理都沒处去。 再者,老人家一辈子最在乎名声,如今好不容易中了廪生,虽說死了,却也死的高洁,是能在史书上留下清名的人物。 要是让人知道老太爷死后作妖,成了鬼怪害人,那岂不是落下天大笑话? 咱也不知道田家子哪来的那么多偶像包袱,总之他說什么也不让众人报官,反而打听起了和尚道士,神婆法师的消息,說是想要办一场超度法事,說不定做完這些,老爷子感受到了他们的孝心,就能消停下来,放心去托生。 一直跟個事外人似的徐青一听這话,就像触发了某個机关,立时就来了精神。 做法事,超度,這是我老本行啊! 你们何必舍近求远,直接找我不就行了! 郭东阳不知道這回事,吴家兄弟帮忙解释,众人才知道這位徐秀才平日裡是干死人生意,兼给人做法事出殡的。 田家人心想,這可真是瞌睡了就递枕头,既然如此,那就让徐先生试试吧。 眼看气氛到了,只要徐青去把田老太爷镇压,這事就算過去了。 可那田佘公的曾孙,偏偏是個‘好奇尚异’的主,非要看看眼前和自己同一天得中生员的人,有什么奇学道理。 徐青不喜歡沒有边界感的人。 說书人好奇尚异的心更重,但人家郭东阳却也知道各行有各行的隐秘。 就像街头变戏法的,你要是上赶着去扒人家的底,那妥妥的要招人嫌。 眼看田佘公的曾孙跟了過来,徐青索性就由着他来。 等到了停尸的屋子,田佘公正静静的躺在草席上,身上還盖着一张纸衾,像极了尸变故事中的场景。 “你当真不怕?”徐青问。 “不怕!” 田家孙儿强自镇定,有理有据道:“曾祖父生前最是疼爱我,又怎会附身害我?” 徐青笑了:“确实是這么個理,长辈向来喜歡孙儿,想来让孙儿中個状元也是情理之中。” 這话什么意思?田家孙刚开始還沒琢磨明白,直到草席上躺尸的田佘公顶起纸衾,直愣愣坐起,朝他脸上喷了口气,田家孙儿方才回過神来。 怪不得白日裡疯癫的都是田家人,原来是曾祖父想让自家人都能考中状元! 田家孙儿不出意外的发了癫病,傻呵呵流着哈喇子就要往外面跑,嘴裡還喊着“噫,我中了!我中状元了”,這种失心疯的话。 徐青跟了出去,跨院不远,月洞门处,郭东阳還抻着脖子听院裡的动静,在他身旁吴家兄弟和茶楼掌柜也在侧着耳根听院子裡面的情况。 结果就看见田家孙儿跑出来,又被追出来的白面青年一巴掌掴倒在地上的一幕。 几人齐齐吓了一哆嗦。 郭东阳也不敢抻着脑袋往前凑了,扭头干笑一声,几人便默契十足的扶着田家孙儿离开了跨院。 屋裡,刚打完孙子的徐青又把目光放在了老太爷身上。 此时的老太爷早已离开草席,地上只余一张覆盖尸体的纸衾悄悄散落。 而面如金纸的田佘公正哐哐拿头撞着窗户,想要往外逃离。 徐青走上前,刚想和对方唠上一句,结果脑海裡就浮现出金榜题名,连中三元的幻视画面。 這下老太爷算是彻底惹恼了徐青,对方的行为就像是未经他的允许,强行在他脑海裡插播了一條小广告,而且還不是他喜歡的那种。 你說你要是整個天上掉尸体的幻觉,倒還罢了,他還乐得做個美梦,结果就這? 甩掉脑海中金榜题名的幻觉,徐青如法炮制,一個巴掌掴下去,世界顿时恢复清净。 眼前的田佘公虽然能够行动自如,但已经是一具被执念影响的初级行尸。 不過這具行尸与他见過的普通行尸不同,田佘公已经拥有能够影响他人神志的伴生能力。 徐青摒除影响后,便反手拽着田佘公后颈衣领,将彻底老实的老太爷拖回冷榻。 屋内昏暗,徐青燃起香烛,许久沒有碰過尸体的他,早已饥渴难耐。 “仙道贵生,鬼道贵终。 仙道常自吉,鬼道常自凶.” 熟悉的经文响起,度人经随之翻页。 田老太爷原名田佘,祖籍瞿阳,家境殷实,自幼习文,十五六岁时就已然通读经史。 怎奈后来家道中落,田佘一家无奈之下散尽资财,只遗留经卷两箱。 彼时田佘富裕时,尚且還有许多同窗与他结交,但当他穷苦困顿时,却无一人肯上前過问。 田佘那时便明白一個道理,那便是只有读书才能翻身,只有考取了功名才能让人瞧得起! 当时田家几口人吃一碗黍米粥都成問題。 可就算如此,田佘也不肯让二老变卖家中书卷,反而更加刻苦读书。 后来田佘曾相熟的同窗乡试中榜,那人自此便脱离泥洼浅坑,从一條土泥鳅蜕变成了高高在上的举人老爷。 不仅出入有轿抬,到了乡裡,那些個曾经作威作福的乡绅富户,也各個巴结逢迎。 田佘见此,读书考取功名的信念便更加坚定。 三年不行,那就十年。 十年又十年后,田佘父母老去,临终前,母亲仍记挂着他,握着他的手,对他說:“若考不上,便不考了,在娘眼裡举人也沒那么重要。” 田佘不语,默默守孝三年,三年后继续来到考场。 這时候的田佘对功名的追求几乎达到了魔怔的地步。 也就是在這一年,五十岁赶考的田佘遇见了茶楼說书的郭东阳。 闲谈时,田佘提及自己的過往,說昔日同样穷苦的同窗如何中举,如何风光。 郭东阳此时虽年轻,可阅历却非一般死读书的书生可比。 当他得知田佘所說同窗的姓名时,却当场讥笑道:“你說的莫不是在河靖负责监造水事的都事官?” 田佘问他如何知晓此事,又为何发笑。 郭东阳反而怪道:“河靖府靖水河坝溃堤,淹死十数万人,你的同窗声名远播,当地人称‘稻草判官’,一挥笔,一开口,便用秸草填沙,筑就千裡河堤,這样的大贪官,大判官,河靖百姓谁人不知?” 田佘惊讶不已,他只知同窗富贵,却不知竟有此事。 也是這一日,为劝田佘不要执着功名,郭东阳单独为其讲了一折黄粱梦。 末了,郭东阳叹道:“富户可以卖官鬻爵,而穷家想要有权,便认为考取功名是唯一出路,不论是不是爱读书都去读,羊毡坐透,铁砚磨穿。 可沒人知道,這些受的苦难越多,遭受冷遇越多的人,当官后越容易大奸大恶,而那些出身贫苦,得势之后仍心怀正气的则少之又少。” “你的同窗考取功名,残害数十万生灵。你却以他为表率,让我如何不发笑?” 田佘若有所悟,但最终依然沒有听取郭东阳建议,他自以为清正,只要将来为官,便会为天下百姓谋福祉。 如此又過二十年,田佘每次赶考都要找郭东阳谈论道理,话裡话外无非是等我考中,便让你看看清官廉吏是什么模样. 這一年,田佘终是中了廪生,郭东阳也看到了他得偿所愿时的狼狈模样。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徐青看完田佘固执的一生,嫌弃的表情一如当年初见田佘时的郭东阳。 也就是田佘的儿孙争气,能一直供他读书。 若是光棍一條,沒人赡养,只会读书的田佘怕不是早已流落府城街头了。 或许闲时還会厚着脸皮跑到郭东阳所在的茶楼裡,一边听书,一边向伙计赊要酒水和茴香豆。 看完‘田秀才’的一生,徐青头一次如此无言。 他超度的尸体不在少数,往往年纪越大,尸体生前所记挂的事就越多,哪怕不算精彩,也可以当得一句沒有白活。 如今眼前七十一岁高龄的田佘,是徐青目前为止见過的最年长的尸体。 但对方的一生除了遇见郭东阳這個朋友外,便再无可取之处。 如果用一句话来总结,那就是赶考落榜,赶考落榜,落落落落 郭东阳别的不行,至少眼界還是有几分的。但凡中途田佘公能听一句劝,改换一條路径,新择一门行当,也不至于人生如此寡淡。 年轻时不分五谷,只会读书;中年时,全靠儿女供养自己读书;老年时,则子孙后代皆为助力,方才在咽气之前,得中廪生。 老幼皆啃,如此品性,也难怪郭东阳当初会给出箴言,說他纵使考中功名,也当不得好官。 事后,徐青看向尸体评价——人字中品。 至于奖励则是一座袖珍迷你的箱庭院舍,還有一块温润清灵的美玉。 箱庭名叫黄金屋,裡面须弥芥子自成方圆。 徐青将托之在手,俯首看去,院落四进四出,有假山假石的花园水池,也有门庭廊庑错落。 再看那些房屋建筑,個個翘角飞檐精美无比。 徐青将箱庭放在桌案上,心念一动,下一瞬他便置身在花园假山之间。 伸手触摸,所见所触皆和真正的府宅无二。 徐青转了一圈,一时也不知是身处幻境,還是真正的芥子世界。 大致游玩一遭,徐青心中忽有所想。 這么漂亮的府宅,若是不用来存放尸体岂不可惜? 有這样便携的院落在,将来无论炼制猖幽兵,還是尸兵,都更隐秘且方便。 說不得哪天与人斗法时,箱庭翻转,便有‘天兵天将’从中而降,打得对方一個措手不及。 這是個好物件,若操作得当,或可当做一门护身法宝使用. 徐青念头微动,离开箱庭,再睁眼,已经出现在现实中。 把箱庭收入山河图,徐青回头又看向另一项奖励——人字中品的‘颜如玉’。 所谓颜如玉并不是美人,而是一枚玉佩,作用是随身携带便可保持容颜不老,重返青春。 不過此物却并不能延寿,充其量只能当個驻颜器物使用。 二合一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