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 温情 作者:青铜穗 如今的沈府在沈雁眼裡,是座漫布着迷雾的城,她得一层层揭开這些人的面目,才知道对手在哪裡。 而她偶尔听到的朝堂的這些事,又像一根根手指,在撩动她心裡的某根弦。 眼下顾至诚提到的广西灾荒,這不正是她目前需要寻找的一個突破口嗎? “……惭愧,朝中德才兼备者甚多,子砚才疏学浅,焉敢好高骛远?” 沈雁出神的当口,那边厢沈宓已回话了。 而顾颂见沈雁对自己的举动毫无反应,不免有些脸热,眉头也皱紧了,顿了下,走回胡床边来,挥开要伸手帮忙的丫鬟,从床底下斗橱裡拖出只软枕垫在床上,又压了块锦帕在上头,轻轻挨了上去。 沈雁被這声音扰回了神,看着面前别扭的顾颂,不由想起他身边那個宋疆。想了想,她沾水在桌上写了几個字,說道:“你知道东汉时的湖阳公主嗎?” 顾颂垂头看了眼,正是“湖阳公主”四個字。 顾家世代行武,乘乱世而发家,虽则到顾颂這裡已是第三代,但時間未久,根基未深,加上开国之初举国上下对武将功臣的歌功颂德,文史上未免疏于修习。顾颂生于锦绣,如今读了三年书,也是因环境之故三天打鱼两天晒網,字虽认得不少,這些典故却是不熟。 他戒备地盯着沈雁,不說话。 沈雁笑了笑。 沈宓正好与顾至诚一前一后走进来,“雁姐儿,我們该告辞了。” 沈雁便站起来。顾颂盯着那桌上字看了眼,跟着站起,也要相送,被沈宓劝下了。 顾至诚一面伴着走向门外,一面說道:“在下深敬子砚兄为人,两府既同坊为邻,更该好生亲近。往后若不见外,子砚兄不妨常来吃茶。” “一定一定。”沈宓抱着拳,与沈雁告辞出了去。 顾颂对着湖阳公主四個字默了半日,叫了丫鬟道:“請谢先生過来說话。” 沈宓父女回了府裡,华氏自有番询问。 听說那顾世子并不如戚氏般蛮横无礼,华氏脸上才好了些。 谢雁還在想着那广西灾荒的事情,她跟沈宓道:“父亲近来還和卢叔一块儿钓鱼么?” 沈宓笑道:“怎么沒有?昨儿他還约我休沐那日去沈家庄子裡来着,我都已经约好你三叔了。” 沈雁听闻,立马缠住他手臂道:“我能不能跟你们一块儿去?我可以帮你们打猫。”原先沈宓去钓鱼的时候,她常给他做這种事来着,庄子裡猫多,而且很凶,时常能在人眼皮子底下把钓到的鱼叼走,简直跟五城兵马司裡那帮专门压榨老百姓的家伙沒什么两样。 “不准去。”华氏在上头瞪了眼。“出去就是闯祸,你還是呆家裡省心些。” 沈宓为难地看着沈雁。 沈雁伸手比出個十字到他眼前晃了晃,“那十两……” 沈宓飞快捉住她两只手,跟华氏讨好道:“让她去吧!有我們大人在哩,保准不会闯祸。” 华氏横了他俩一眼,转身进了屋。 离休沐那日還早,倒是华正晴的回信很快来了。 信上說家裡都好,大家都很思念他们云云。沈雁也很思念她们,這個就不消多說了。 华钧成近来正在赶着秋季的丝织,甚少呆在家裡,华夫人前几日在后园子裡赏月时着了凉,不過已经好了。沈雁在拍华府养着的那几尾金鱼长大些了,那只大狸花猫居然也有了身孕,华家姐妹因为少了沈雁在府裡,最近有些无聊,于是去庄子裡住了几日。 华正晴的语气闲适温柔,即使隔着十几年,即使隔着上千裡地,也让人能够感受到她身上那股温婉。 信裡并沒有提到华家差事的事。 她把信锁进書架的暗格裡。 不是因为這有多么秘密,而是因为珍惜重回到手的温情。 她最近往鲁家去的多,已不大往柚子胡同去玩了。如今她即使還顶着個九岁小姑娘的身子,内心却不是,莫說跟那帮小屁孩们混在一起很搞笑,就是不因着這個,以她后来学到的那些個规矩,她也在外头跟她们痛快玩不起来。 当然,除了不在坊间玩耍,她其实還是一样的。時間改变了她的认知,却沒有改变她的天性,渐渐地鲁思岚也被她影响得多了几分活泼。 她们在鲁家后园子裡,摘了荷叶扣在头顶,坐在小木船上,悠然地拿馒头屑去逗湖裡痴肥的锦鲤。争相抢食的鱼群将小木船顶得左摇右晃,鲁思岚抓住船沿大叫,沈雁却坐起来,笑着去拍鱼儿们的脑袋,顺手再往湖裡捞一把菱角送给鲁夫人尝鲜。 鲁夫人听說菱角的来历,哈哈大笑說怪不得多了几分馒头味儿,她对沈雁,似乎格外喜爱。 她再留沈雁吃晚饭,沈雁就婉拒了。 除了正式邀請,否则不在人家家中吃饭,這也是沈家的规矩。 无论如何,沈家百年来能够受到尊重,跟這些固守的礼仪总是分不开的。 更何况,她跟鲁家结交的目的是为了寻找华氏之死的线索,有些過密的交往,還是能避则避。 顾至诚提到的广西灾荒像是刻印在她的脑海裡,卢锭是因为担任了广西钦差而落马,沈宓是因为他而被牵连入狱,华氏又是因为营救沈宓而落得人财两空最后横死沈府,這本来不相干的几件事,却又着着实实地有了干连。 如果要避开华氏的死期,也许還得先从卢锭這案子着手,在她寻找到华氏枉死的直接原因之前,只能選擇先避开這明眼可见的危险,然后再徐徐图之。 只不過還沒等她想出個眉目来,曜日堂這边,沈夫人的茶会就开始要举行了。 沈夫人很重视這次茶会,除了邀請到荣国公府的女眷,還請了作陪的鲁夫人。 這是邻裡间的小聚会,虽然不拘那么多,沈夫人也還是让人传了话给儿媳妇们。 大奶奶季氏因是寡居,虽然除了婚庆之外并不忌讳這些,可季氏還是命沈弋去回话给沈夫人:“就跟太太說,我這裡正抄着初一去上香的经,就不去了。”說完看着女儿,却是又接着道:“要不,就你替我去。你今年也十二了,到了明后年也该开始說亲,如今正该多去露露面。” 沈弋哭笑不得,“母亲也忒急了些罢?您這是怕女儿嫁不出去?” 季氏望着她那张无瑕的脸,也笑起来,“我哪裡会怕你嫁不出去?你若是嫁不出去,這天底下的人只怕都要打光棍了。我只是觉得,虽然你是府裡的大姑娘,太太又看重咱们,可你父亲不在了,如今芮儿又小,沒有娘家父亲和兄弟们撑着,你总是吃了大亏。” 沈弋听到說起這层,却是也渐渐敛了笑色。 沈家虽然家大势大,可父亲在的话,她终归是朝臣的嫡女,将来分府也還有盼头。如今父亲過世,头上虽還有老爷太太罩着,不至于委屈了她,可若碰上那会计较的,想要找個有实力的亲家,她自然就比不上人了。 要知道虽說眼下她還是沈府的嫡长孙女,等到老爷太太百年仙逝,各房分家立府,她就只有個沈芮可以仰仗,而如今沈芮還只有四岁,将来的路顺不顺還两說。她嫁人的时候他未成年,男方若有更好的選擇,为何要选她? 虽說若真碰上這样势利的人家,她也不见得要嫁,可是真說起来,京师這圈子裡头,哪家的婚姻又结得单纯呢?不過都是面上好看,底子刻薄成哪样,谁又知道?官户人家裡头联姻,本就是图得两厢利益,何况如今局势還并不那么太平。 季氏看着女儿低头不语,又觉把话說得過重,深怕她心裡不痛快闷出病来,于是笑叹着拉起她手道:“看我,无端端提起這個做什么。不管怎么样,坊内住的都是高官厚禄之家,能与這些女眷们保持好关系,对你往后总是好的。” 沈弋望着母亲,那双清亮的眼眸很快就笑弯了。 “是是是,母上大人說的很是,我這就去太太那边奉茶罢。” 她盈盈站起来,爽利地出了门。 季氏望着她远远地朝着曜日堂而去,微叹一气,纠结了年余的眉眼却露出一丝欣慰来。 颐心堂這边正房,陈氏也在对镜梳妆。 自打沈夫人暗示她不必去跟华氏低這個头后,她本以为沈宣会与她有番纠缠,沒想到当夜沈宣不但沒再责怪她,反而還留在正房過夜,跟她說是他冷落了她们母子。虽然是酒话,可是她也听得泪湿了半個枕头。之后与他和和气气,竟是再也沒有生過龃龉。 就连沈茗被罚跪那件事,她也就此抛下了。华氏母女虽然可恨,可她此番却因祸得福,反而因這件事让沈宣幡然醒悟回心转意,跟夫妻和睦比起来,华氏那点事過去就過去了吧。 所以就算知道华氏呆会儿也会去曜日堂,她也沒什么反应。 “回头我們在曜日堂那边用饭,就让茗哥儿去找莘哥儿玩罢,别空手去,橱子裡還有前儿他舅舅从西北带回来的肉脯,带些過去给莘哥儿吃。” 陈氏交代着,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