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 花会 作者:青铜穗 熙月堂裡還沒有一点要出门的意思。 华氏坐在妆台前,磨磨蹭蹭了已经快有半個时辰。 沈雁一面往嘴裡丢着葡萄干,一面看着她揪成了苦瓜的一张脸,再看看她還披散着的头发,說道:“我看你還是别磨蹭了,這又逃不掉。” 华氏在镜子裡瞪她,紧皱着眉狠掐着桌上的凤仙花,“对着太太和陈氏就够我受的了,還要加上個戚氏,平日裡太太连规矩都免了我,這会子偏偏记得我,合着是成心整我嗎?” 沈雁笑出声,继续吃葡萄。 她倒不觉得沈夫人這是针对华氏,沈家内裡就是烂如泥沼,对外也還是光鲜亮丽一家人,這种场合下,身为府裡现有排行最长的沈宓的夫人,怎么可能不出门招待。不但要招待,今儿许多事還得她首当其冲,這才是一個有规矩的人家应有的体面。 “怕什么,不是還有鲁夫人她们在嘛。你要是不愿意跟她们打招呼,就别招呼。总归太太不会让她们闲着的。” 她招手唤来扶桑给华氏梳头。 华氏认了命,深呼吸一口气,又从镜子裡斜過来一眼:“那待会儿你随我去。” 沈雁這家伙虽然在外老闯祸,可在府裡她却有着說不出的精明利落,带着她,她也可以轻松点儿。 “真是爱莫能助!” 沈雁两手一摊,遗憾地道:“我答应父亲了,得给他书房裡的菊花浇水。” 早防着她這招,所以昨儿夜裡就跟沈宓套好话了。 行商之人人前最懂八面玲珑,华氏纵然脾气暴躁,在以培养两府交情的大前提下,這点处事的小手腕還是有的。要是连這点场面都应付不下来,她又怎么在沈府裡囫囵至今的?不就是想拖她去当枪手么,她也不想跟那些人打交道,她才不去。 华氏抓起挂在妆台上的鸡毛掸子将她赶了出来。 沈夫人的茶会设在天香阁。 天香阁建在后园之中,一面临湖,左面是杏树林,右边是一畦相间而种的牡丹与蔷薇。楼阁四面长窗,這种天气裡,推窗赏景,最是怡然不過。 荣国公夫人很是爽朗,她今儿除了与戚氏同来,還带着府裡的**奶四奶奶,三奶奶正养胎,也就不赶這趟了。华氏在沈夫人领着她们到来前,在天香阁裡与沈弋一道打点布置,华氏做事爽脆利落,沈弋则细心周到,二人可谓相得益彰。 华氏趁空便就与沈弋道:“你什么时候也教教雁丫头,她能有你這份温柔劲儿就好了。我就沒见她在绣花绷子前正经呆上過半日——”說到這裡她又把话尾收了收,想起近来沈雁不嘴欠的时候,似乎也挺坐得住的? 沈弋笑道:“我倒是很欣赏雁儿的干脆,二婶可别尽给我脸上贴金。” 华氏笑着替她拈去头上的飞花,让她坐下歇会儿。 等到收拾好了,沈夫人与刘氏陈氏,以及鲁夫人,也就领着荣国公府婆媳几人往這边走来。一路上言笑晏晏,包括陈氏戚氏她们都时有說笑,看起来十分融洽。 华氏透過长窗看见了,连忙撩开了阶下斜伸的柳枝迎上去。相互见了礼,戚氏冲华氏勉强扯了扯嘴角,华氏也就一笑带過去与荣国公夫人說话了。 因着先前顾颂与沈雁结下的梁子,荣国公夫人便不由深深打量起了华氏,只见戚氏嘴裡這商贾出身的女子竟也不是那小家子气的人,似乎知道她在看她,于是大大方方地回视過来。荣国公夫人冲她和善地笑了笑,然后看向四处道:“如何不见二姑娘?” 她倒是极想见见這传說中顾颂命裡的煞星。 华氏有些赧然,笑应道:“回夫人的话,雁丫头得了她父亲的示下,今儿得替他照看那一架子菊花,回头料理完了,再让她来给夫人請安。” 沈夫人闻言,含笑望着荣国公夫人:“我們老二平日裡就喜歡养些花啊草的,让夫人见笑了。” 荣国公夫人却笑道:“早就听說贵府的二爷惊才绝艳风雅過人,不光是我們世子钦佩得紧,就是我們老爷也常称赞沈府厚德载物底蕴深厚,常叹自愧不如,倒是我們這些成日只知舞枪弄棒的人家俗气得很,往日鄙府如有失礼之处,還望沈夫人与二*奶奶勿要见怪才是。” 荣国公夫人這话一出来,沈家老少夫人们便不由生起几分正视之心。 顾家原先祖籍外地,沈家并不清楚他们底细,如今听得荣国公夫人這番话,竟也像是個有学识的,不免高看一眼。再听得她借机措辞,言语裡不着形迹,却尽含着为先前两家的矛盾致歉之意,让人又不免佩服起她的胸襟。 华氏与沈夫人对视一眼,便就同时笑道:“夫人真是虚怀若谷。” 一行人进了天香阁内,气氛竟是比起先前更好了。 荣国公夫人见得正在茶台前弯腰插花的沈弋,不由又含笑道:“我来猜猜,這位姑娘定是府上的大姑娘了。” 就近的鲁夫人含笑接口了:“夫人真是好眼力,這位正就是沈家的大姑娘,闺名一個弋字。” 沈戈含笑站起,压着裙幅盈盈走過来,冲荣国公夫人和戚氏等人下拜:“沈弋见過国公夫人,见過世子夫人及诸位少夫人。”礼后站直,螓首含笑微垂,仪态优美得浑似墙上挂着的魏晋仕女。 荣国公夫人微笑点头打量了她片刻,便接過身后丫鬟捧着的匣子裡取出对羊脂玉镯子,赠了与她。 沈弋看了看,接而含笑套在了手腕上。 荣国公夫人面上的笑容便又更明朗了些。 戚氏等人也纷纷给了见面礼。 正如沈雁所說,即使沈夫人与陈氏都在场,她也是雍容大度的婆婆,陈氏是温顺贤良的妯娌,华氏是能干得力的儿媳与长嫂,一切简直天衣无缝,看不出半点异样。于是上次在曜日堂裡的暗流汹涌,就像是众人一场幻觉似的,根本就不存在。 沈雁在墨菊轩给菊花浇了水,又看着丫头们捣了会凤仙花汁,便让福娘抬出沈宓的大藤椅,躺下去拿书盖了脸,在院裡紫藤架下乘起了凉。 跟后园子的热闹完全不同,熙月堂安静怡然,除了廊下养的鸟儿在不时的欢叫,就连丫鬟穿梭时也轻盈得天上飘的浮云,沈雁险些就要在棚架下睡着。朦胧之中听头墙头下有人窃窃私语,初时想忽略過去,但那声音却源源不断涌入耳裡,只得睁了眼细听。 是刘嬷嬷的声音。 沈雁来了精神,再听了片刻,将脸上书移开,正好见福娘在墙头下掐栀子,于是招手让她過来。 刘嬷嬷在那头墙底下跟小丫鬟摊派胡嬷嬷的不是,她最近被胡嬷嬷一刺,再被沈宓那么一嫌弃,则越来越按捺不住了。 沈雁叫了福娘過来,贴耳跟她說了几句,便就又躺回了藤椅上。 福娘得了命令,立即下去行事。 不過片刻工夫,就听外头噔噔的脚步声传来,然后就是铜盆丢在地上噼哩啪啦的声音。都是瞅着主子不在好過招,胡嬷嬷的大嗓门飞過了墙头到达了這边:“你個死老婆子你敢在背后摊派我的不是?……”刘嬷嬷见事情败露,立即不服输地反诘起来。 沈雁让福娘搬来凳子,站在墙头往下张望,只见双方又是一场激战,言来语往简直连针都插不进去。 “你這是在做什么?” 身后忽然传来道好奇的声音。 沈雁连忙回头,只见院门口站着個清秀少年,正是隔壁的鲁振谦。 她弯腰往下跳,不料踩着了裙摆,险些跌下地来。 鲁振谦连忙上前将她扶住,說道:“慢点儿!”等她站稳了,遂闻声往墙外方向瞅了瞅,不由望着她,好笑道:“你倒是好雅兴,下人们闹事,你却藏起来看热闹。” 既然被看穿,沈雁也就不藏着掖着的了,她摸着鼻子干笑了两声,招呼了胭脂過去扯架。 引着鲁振谦到了院内石桌前坐下,她问道:“鲁三哥怎么這会儿来了?国子监那边放学了么?” 鲁家三兄弟学问都不错,老大已经在六部观政,老二也准备明年下场,鲁振谦虽然不满十三岁,今年也入了国子监进学,所以平日裡沈雁去鲁家的时候都见不着他。 而這位鲁三公子,日后则正是沈三姑娘沈璎的夫婿。 鲁振谦道:“今儿夫子去了翰林院办差,就早放学了。先前在礼部衙门外头刚好遇见了沈二叔,我跟他借徐州杜梦幽著的棋谱,他让我来找雁妹妹,說是你知道去处。”說到這裡他意味深长地笑起来,“谁知道一来却打扰了你看戏。” 沈雁哈哈道:“我就是看看风景。”一面转头唤福娘去跟沈宓跟前的葛舟,让他去取棋谱。一面跟他寒暄起来:“鲁伯母今儿也在府裡,要不要過去打個招呼?” “不去了,沈夫人請的客人,我冒然去了倒不好。” 沈雁其实也就是客气客气,料想他拿了棋谱就要走的,于是也就不再說什么,招呼丫鬟们上茶。 鲁振谦接了丫鬟上的茶,略顿,却是又說道:“天色這么早,我看你也无聊,倒不如我們来弈几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