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前夜
陶子謙那次離家去徽州,原本就沒什麼要緊事,只不過是受不了家裏的雞飛狗跳,出外散心躲避,偶然想起有幾個很久沒見的故舊,一時興起就去徽州拜訪了。
在外待了快兩個月,該見的人都見完了,該做的事也做的差不多,一直不歸家,無非是還在賭氣,同時還隱隱約約有些期待。
成親後,他從來沒離開家這麼久,她難道就一點也不想念他麼?他卻已經很想她了。
陶子謙倒也不指望祝銀屏會先低頭服軟,哪怕是寫信來罵他一通,他也能當成是她主動遞過來的臺階,順勢就接下來了。
可是等啊等,弟弟陶子譽寫過兩封信來,連幾乎不識字的繼母顧氏也傳來了口信,唯獨他的娘子一聲問候也不捨得給,甚至陶子謙還專門在回信裏問到了她,就算這樣,祝銀屏也沒有一句話想和他說嗎?
一直這樣僵持下去不是個辦法,再待久了,連他手底下的人都要看出不對頭了。陶子謙是個靈活的人,雖然心裏有氣,但既然決定了要回去,他準備一勞永逸地解決掉問題,不留後患。
所以,當他踏進家門的時候,他是準備告訴祝銀屏,弟弟子譽大了,過幾年也該成家,他準備將老家養蠶織綢的活計分給子譽管。理所當然的,分家後陶子譽和顧氏要住到鄉下去。顧氏不在,沒人在祝銀屏面前提起胡婉儀,日後他也不會再和胡婉儀合作,這件事就算過去了。
然而,一家人還算和睦的用了晚飯,待陶子謙回到小夫妻單獨的院子裏,祝銀屏又換成了一副冷冰冰的臉色,進了房間,陶子謙本想把分家的打算告訴她,卻突然看到桌上放着品香會的請柬。陶子謙早就知道慶王一家不是好人,便讓祝銀屏不要去品香會。
然而祝銀屏不僅聽不進去,反而諷刺他:“那你又是什麼好人,自己心思齷齪,以爲別人都和你一樣!”
“什麼亂七八糟的?”陶子謙皺起了眉,覺得她簡直不可理喻。
“你乾的好事!”祝銀屏氣勢洶洶,朝他了一封信。
祝銀屏對他不聞不問,陶子謙本來心裏就有怨言,一回到家她又興師問罪,陶子謙也受不住了。胡婉儀做什麼又不是他能夠預料到的,祝銀屏自己沒盡到妻子的義務,卻一遇到事情就來指責他,有這麼不公平的事嗎?
再想到自己出門在外一直惦記着她,連她無理取鬧的要求都準備答應了,陶子謙更覺得自己熱臉貼冷屁股,白費了一片真心,他的脾氣也上來了,冷笑着嘲諷:“屏娘出身侯府,眼高於不是,問:“東家怎麼這會兒過來了?有什麼急事嗎?”
陶子謙說沒有,只是順路走到這裏,回家去太遠,乾脆來這兒湊合一晚。
周仝臉上的褶子抖了抖,不過終於沒有多問,殷勤地給陶子謙鋪好被褥,又叫夥計送來熱水熱茶,還給屋裏加上了兩個新炭盆。
做好了這一切,他問:“東家,是要我在這兒伺候,還是您想一個人睡?”
值房都是大通鋪,睡上六七個人都不算擠,陶子謙覺得自己獨佔着實有些過於空曠,便說:“你也留下吧,反正這屋都放了炭火,別浪費了熱氣兒。”
入了夜,外邊寒風凜冽,屋子裏卻被烘得暖洋洋,周掌櫃給陶子謙鋪了好幾條褥子,儘量弄得舒適,可他躺了許久,還是睡不着。
那邊周仝的氣息也似還醒着,陶子謙知道他不睡,周仝也不敢睡,於是乾脆問了句:“老周,睡着了嗎?”
“誒,還沒有呢。東家有什麼吩咐,可是要喝水?”
“沒事。”
陶子謙翻了個身,轉向周仝,問:“老周,你說,女人究竟想要什麼呢?”周仝不是他從老家帶出來的人,只是單純僱用,有些話反而更容易說出口。
沒想周掌櫃卻來勁了,哼哼了兩聲,老練地說:“女人啊,最貪得無厭了。她們想要什麼,別說咱們,她們自己都弄不明白。您瞧每天來櫃上看布料裁衣裳的那些女人,她們不都是看這個也好,看那個也想要,自己沒有別人有的最好,非得買上一模一樣的,可等真拿到手了,也不過就高興兩三天,之後又比不上別人的好了。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所以啊,要是女人想要什麼就給她什麼,那可就完咯,她想要的沒完沒了,這可是填無底洞呀!不過,幸好女人貪心,要不然東家的生意怎麼能做這麼大呢。”周掌櫃最後還不忘恭維一句。
陶子謙只隨口嘆了一句,沒想到竟惹出他的長篇大論來,只能讚歎:“老周……精闢!”
周掌櫃嘿嘿笑了兩聲。
以他的閱歷,早就猜到陶子謙家裏有事,多半是被媳婦給趕出家門了,所以他得先站陶子謙這邊,跟着一起罵女人,給陶子謙解氣,不過又不能罵得太狠,畢竟東家懼內,回頭和媳婦重歸於好了,沒準還要反過來怪他說錯話。
現在看陶子謙心情好些了,周仝又開始往回說道:“不過也怪,女人嘛,說貪心也貪心,說知足卻也容易知足。”
“您看我家那老婆子,年輕的時候沒事就要找我的岔,我在她眼裏簡直一無是處。可後來……嘿嘿……”周仝要賣個關子。
陶子謙好奇,問:“後來她怎麼又知足了呢?”
“嘿嘿,她嫁了我也不能跑,只能湊合着過唄。後來,接連生了幾個小子,整天忙得腳不點地,也沒空找我麻煩了。忙了十來年,好不容易把幾個孩子拉扯大,她這會兒卻說,這輩子嫁給我什麼都有了,她知足了。您說奇不奇怪,我什麼都沒做,她自己又滿意上了……可見女人也容易對付,只要放着不管,她們自己哪天繞過彎就好了。”
陶子謙沉默了很久。
就在周仝以爲他睡着了的時候,才聽他低聲說了句:“受教。”
周仝都有辦法管好自家媳婦,陶子謙可不想認輸。
第二天一早,離開豐瑞祥時,陶子謙心裏憋着一股勁,心說他連幾百上千人的家業都能打理得明明白白,難道還治不了一個女人了麼。
回家這條路正好經過胡婉儀的鋪子,陶子謙心想他這就去和胡婉儀說清楚,先佔上理,看祝銀屏還能再挑出什麼錯來。不管她再挑什麼,他回頭就會把她送到鄉下田莊去,四野茫茫無人,跑也沒處跑,她想不安分守己都不行。
等以後他們也生上幾個小崽子,就算是祝銀屏也折騰不出什麼花來了吧。至於什麼慶王府、品香會?哼,讓她徹底絕了這份念想!
想離開他,沒可能。既然進了他家的門,就算死了也得埋到他家祖墳裏。
陶子謙這樣想着。
可是在胡婉儀那裏得到的消息猶如驚天霹靂,等他心急如焚的趕到惠風園,映入眼中的卻是火焰滔天。
“金陵第一美人、侯府千金,又是什麼好東西?還不是一樣骯髒,這會兒,她怕不是正和夏郡王快活着呢……”胡婉儀對他這樣說。
祝銀屏有沒有背叛他,是不是心甘情願和夏瑾偷情,前往惠風園的路上,陶子謙不能夠確定。正因爲不能確定,所以更加焦急,他強壓着怒火,迫切想要找出個答案。
然而,當他站到熊熊燃燒的烈火前,陶子謙忽然覺得那些都無所謂了。
悔意頓生,陶子謙痛恨自己去想什麼死不死的事情,甚至覺得這是老天給他的報應,懲罰他那份死不撒手的偏執。
衝進火場前,從來不大篤信神佛的陶子謙在心裏祈求:讓祝銀屏活下來。只要她活下來,她想要什麼都行,就算想離開他,他也可以放手。
讓她活下來,怎樣都好……
……
回想起這段跌宕起伏的心情,陶子謙覺得很難和祝銀屏說清楚,更不想讓她知道他曾經有過把她關起來、逼她屈服的心思。
現在兩人難得情投意合,這種煞風景的話,陶子謙明智地選擇不講出來。
於是他只是順着祝銀屏的話,說:“是啊,我真是喜歡你。”
“特別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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