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番外 浮生(一)
這兩人之間明顯的不對付,都關注着對方?,卻又不想讓對方知道自己關注對方?,從方纔這位夫人踏進?店門起?,周掌櫃就察覺到了。
周掌櫃那雙精明的眼睛甚至還捕捉到,東家娘子貌似無意的,將自己脖頸上鑲嵌了巨珠的金項圈轉了轉,正好讓他面前這位夫人看了個正着。珠子大如鳥蛋,在金光映襯下寶氣逼人,周掌櫃覺得這夫人的氣勢和鋒芒,霎時間都暗淡了些。
不過她也顯然不是個會忍氣吞聲的人,暗鬥輸了一籌,便要在其他地方找回來,對着周掌櫃拿上來的綾羅綢緞,挑三揀四個沒完,怎麼都不肯滿意。
到最?後,乾脆指着櫃檯後邊的祝銀屏說:“店家?,我聽人介紹來你們這兒買輕雲羅,你們還怎麼對我藏私呢?我看你也別往出拿了,這些都不好,我就要她身?上的那種?!”
“這……”
周掌櫃還來不及回答,祝銀屏倒是按捺不住了,等的就是這一刻!
她像是這纔看見來人,故作驚訝道:“金四娘,怎麼是你?我還以爲等不着你屈尊來我家?店裏呢?今天?什麼日子,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周掌櫃在一旁想笑又不敢笑。要不說女人會演戲呢,這位金夫人提前三天?就派人打過了招呼,說要來選輕雲羅,讓店裏提前把各色花式都備齊全了,對這件事,東家?娘子一清二楚啊,她不就爲着專門來氣人家?的麼!
金四娘不忿地抿了抿嘴。
當初得?知祝銀屏下嫁給商人,她心裏別提有多高興了,心想這回許壽春總算能死了他那份心吧。祝銀屏婚後匆匆離開金陵,金四娘更是大喜過望,金陵第一美人走了,她被豔壓了多年的鬱結一掃而空,那段時間走路都覺得異常輕快。
然而兩年?前,祝三娘回來了,不僅和從前一樣美貌動人,通體的衣着打扮還比往日更加富貴光鮮了。更讓金四娘憤恨的是,她們的幾次碰面裏,祝銀屏神?情愉快、落落大方?,臉上的氣色更是做不了假,一看就是日子過得?很舒心。
爲什麼祝銀屏家?裏出了那樣的醜事,只能低嫁給下賤的商人,她卻還能怡然處之?反觀金四娘自己,嫁到了門當?戶對的許家?,相公雖然性情柔和,可她卻要和許多女人一起?分享他那份柔情。更別說婚後不到一年?,許壽春就上京備考去了,她作爲正房娘子卻要留在家中侍奉雙親,就連他那十好幾個妾侍也得?她來操心。
這麼看起來,她竟然又輸給祝三娘了。金四娘憤憤不平,她可不是能憋得住的脾氣,但凡能說上話的人,她都沒少和人講祝三孃的風涼話,偶然遇上的場合,明裏暗裏也交鋒過好幾次。
所以,如果有的選,金四娘是一步也不想踏進?豐瑞祥。然而,從去年起城裏就流行夏天?穿輕雲羅,今年這股風氣愈演愈盛,沒一件輕雲羅的衣裳都不好意思出門見人。金四娘一打聽才發現,輕雲羅的銷路被牢牢掌控在祝三娘相公的手裏,而且爲了防止有人惡意囤積轉賣,豐瑞祥現在只賣輕雲羅成衣,不賣布料。
換言之,她就是再有錢,也只能來豐瑞祥裁衣裳,要不然,就只能買別人轉手的舊衣了。金四娘有些傻眼,眼看着天?熱了,到時候人人都有輕雲羅而她沒有……金四娘承受不了這種尷尬,心想祝銀屏沒事又不會往店裏跑,便懷着僥倖來了。
誰知,祝銀屏卻在這兒等着她呢!
金四娘心裏不舒坦,沒好氣地說:“喲,原來這是你家的鋪子?那你可得好好說說掌櫃的,怎麼着,都提前打過招呼了,還不把最好的料子拿出來,你們這是店大欺客呀?”
祝銀屏笑了,先在簍子裏搓了搓手上的瓜子皮,才舉重若輕地指着自己說:“瞧你說的,什麼最?好的料子呀?就這,我身上這個?”
她轉了轉眼珠,道:“這個嘛,不過就是??里人閒着沒事做的,我隨便穿穿,哪敢拿出來賣別人?”
祝銀屏身?上這件薄衫又和店裏已有的那些不同?,尋常的輕雲羅只有兩層,她身?上的這件卻是三層,織法?更爲複雜,同時保暖性更好,在四月裏穿着也不會單薄,又有最?好的繡工爲她繡上了獨一無二的花樣。祝銀屏故意說是家?里人做的,雖說是爲了氣金四娘,倒也不算說謊,織工們的確算是她“家?裏”的人。
“你!”
果然,金四娘聽了,氣得?面紅耳赤。
金四娘好不容易進?一次豐瑞祥,着實不想空手而歸,所以即使聽出來祝銀屏在胡扯,她也不好發作,只能強嚥下這口氣,轉而對周掌櫃說:“不賣就不賣!得?了,你把賣的最?好的幾個花樣給我挑出來,抱到裁縫那兒,我今兒個要裁上四五件衣裳。”
金四娘說要多做,是不想在祝銀屏面前失了臉面,而挑賣的最好的花樣,則是怕祝銀屏給她使絆子,對她擡高價格狠宰,挑個很多人都買過的花樣,她纔好有個對照。
祝銀屏並?不在意她怎樣,又自顧自地磕起?了瓜子。
金四娘氣不過,邊朝樓上走,邊意有所指地揚起?手,扒着腕子上的銀鐲子,說了句風涼話:“哎呀你說銀子,終歸是不如金玉,到底不是正統,年?輕當?姑娘時看着還行,現在嫁到詩禮之家?,看着倒不大合適了……”
祝銀屏心裏明白,金四娘這是嘲她嫁的不是讀書人,尤其不如金屏、玉屏兩個堂姐嫁得?好,然而她只是抽了抽嘴角,高聲對周掌櫃說:“掌櫃,這位夫人是我的故交,你可給她好好挑挑!”
她把“好好”兩個字咬的很重,聽得金四娘一哆嗦,愈發疑神?疑鬼起?來,結賬時竟然反覆對了三遍,生怕被宰。
祝銀屏不露聲色,心裏卻在笑。
她如今學精明瞭,纔不會拿自家?店鋪的信譽開玩笑,反正想氣金四娘,她有得?是法子,就算她沒有,還有陶子謙那隻老狐狸呢。何況祝銀屏現在事事順心,幾句風涼話也刺不到她太多。
金四娘走後,祝銀屏拿起賬簿翻了翻,頓時喜上眉梢。
她合上賬簿,自言自語道:“銀子算不算正統我不知道,不過數銀子的快樂如此真實,傻子才管它正不正統呢!”
……
傍晚時分,祝銀屏回到家?,見馬廄裏停着陶子謙那匹大黑馬,心裏一喜。
兩日前城外一所庫房地面塌陷,陶子謙前去處理,祝銀屏原本沒想到他會這麼早回。
“老爺回來了?”她問家?僕。
家??僕說是,老爺趕着入城,那邊剛辦完事,一刻也沒歇就先行騎馬回來了,沒想夫人不在家??,老爺實在太累,飯都沒喫就回房睡了。
這麼些年?過去,共同?經歷了生死,祝銀屏和陶子謙也算得?上是老夫老妻了,卻反而比從前更愛膩在彼此身?邊,好像少了這麼個人,連自己也夠不上完整了。
祝銀屏淡笑了下,說:“行,我去看看他。”
推開房門時,陶子謙睡得?正熟,祝銀屏衝丫鬟們擺擺手,示意她們留在門外,自己踮起?腳尖,輕輕地走近。
可是陶子謙向來機警,祝銀屏還沒捱到牀邊,他就醒了,緩緩地轉過身?來。
祝銀屏反而被嚇了一下:“是我。你這人可真沒意思!”
陶子謙雖是醒了,神智還不夠清楚,見來人是祝銀屏,也放下心來,推了推枕頭,又重新躺好。
他緩慢地眨了幾下眼睛,伸出手拉住祝銀屏的袖子,迷迷糊糊地說:“屏娘,是你啊,過來陪我待一會兒。”
祝銀屏提起?裙襬,順從地在他牀邊坐下。
陶子謙還在半睡半醒中?,怔愣着望向她,一時間兩人都沒說話,房間裏好像凝固住了,只有爐內燃着的檀香悠然升起?,在空氣中畫出婉轉回旋的弧度。
“吶……我說,”祝銀屏嫌沉悶,開口道,“金四娘今天?來豐瑞祥了……”
“金四娘?”陶子謙重複了一遍,像是沒記起?這個名字對應的人是誰。
“哦……”他想起來了,問?:“怎麼?她爲難你了?”
祝銀屏噗嗤一笑,輕輕推了他一把,“開什麼玩笑?那是豐瑞祥,咱們家的地盤,她能爲難到我?再說老周還能看着我被人欺負?”
陶子謙眯縫着眼,沒說話,看着像是又睡着了。
祝銀屏心疼他,也不管他接不接話,隔了一會兒,又輕聲說:“要是……要是咱們再生個閨女,就給她起?名叫金玉吧……”
兩個堂姐的名字先把金和玉給占上了,祝銀屏從前琢磨這事,心裏也有過一點委屈,可是先來後到,她也賴不着別人。回到家?,祝銀屏那點小心眼又起?來了,在她自己的女兒身?上,可不能再喫這個虧,直接叫金玉,省得人家?再說她們家??沒有金,沒有玉。
“嗯……”陶子謙也不知聽進?去沒有,含糊着迴應。
突然,他又睜大了眼,祝銀屏還以爲他要發表什麼高明的見解,提着氣等他說。
“……娘子想和我生孩子?”他眼睛又縮回去,還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爲夫累了,還是改天?吧……”
“喂!我不是那個意思!”
祝銀屏急得?拍膝蓋,陶子謙卻笑眯眯地望着她,於是祝銀屏也笑了。
笑完,陶子謙說:“……倒也是時候再要個孩子了。”
開了個玩笑,陶子謙這會兒清醒了些,他想了想,道:“最近沒什麼要緊事,我們去城外山莊住一陣子吧……我也有十來天?沒見着薇薇了,怕她快把我忘了。”
祝銀屏含笑應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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