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 25 章
虽然照顾她的对象,是一根勤勤恳恳不知道正埋头干什么的魔法小扫帚、和一位被她抱着毛茸大尾巴死不撒手,挣扎不能的同班后座。
魔女趴在主动上门求被睡的它肚皮上呼呼大睡,小魔物比上次看见又长大了一些,之前如松鼠般的纤细身躯,现在可以枕下她巴掌大的雪白脸蛋。
少女的呼吸一起一伏,漆黑如墨的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肩头,因为生病,她平时苍白毫无血色的肌肤染上莹润,莓果色的唇瓣微微张开。
“……”
被她抱着睡的阿希尔德感到自己的身躯僵硬得仿佛能被立刻敲成一块块殿柱的坦桑石碎片。
几個呼吸令自己沉寂下来,他终于能垂眸冷静地望着她。
多奇怪,阿希尔德想。
当每月的诅咒发作,不靠近她时,他浑身疼痛难忍,剧痛如毒箭般贯穿了五脏六腑,心中只怀有对魔鬼的冰冷恨意。
可当這样靠近她,神智清醒后,他却觉得仍有一個地方开始发胀、涨得愈发难受——那是他的心。
属于怪物的那颗心脏不仅汩汩燃烧,還狡诈地试图汲取他身为人类的情感与养分。
两人的距离太近太亲密,哪怕此刻的他只是一只丑陋的、令人恶心的肮脏小东西,不再有那些冠冕堂皇的伪装光环,她仍是這样抱着他,毫无嫌恶——在学校裡的她,和在森林裡的她其实一個样,总寄希望于能从他身上汲取些热度。
因为自己很冷,所以便放肆想从别人那裡不管不顾地得到温暖。
——狡猾且贪婪,或许這才是魔女的本貌吧。
魔物如波纹碎裂般的深红眸静静地凝视着睡得四脚朝天的少女,第一次,它沒有靠着发呆度過夜晚,而是陷入了连自己也說不清的迷茫情绪裡。
……
魔沼森林的清晨总是来得很轻盈。
首先是鸟儿的啼叫,小型动物的锐爪摩挲土壤的梭密,随后是驰骋在林间擦叶而過的有翼生物,那巨大的羽毛划過山洞顶部的碰撞声,让搂着怀裡毛茸茸睡得正香的陆茜勉强醒来。
她揉了揉眼睛,第一句话就是询问系统,“我居然不疼了???”
好神奇!原来睡一觉会有這种功效!
“……”系统实在不好說出真相,關於魔女为什么会恢复健康,只能說這跟将脸埋在小魔兽肚肚上睡觉关系匪浅。
它随口转移话题,“你先看看你的山洞有哪儿不一样了!”
“嗯?”陆茜疑惑地扬眉,她抬起头,然后忽地屏住了呼吸。
“這是……”
——她的家,這個原本黏黏腻腻、满墙脏蛛结網的破烂山洞不知被谁大刀阔斧地清理了一通,此刻正散发出一种明亮的新家气息。
——脏乱摆放的魔药器皿被神奇地分類摆置好,连沾满了陈年血迹和污渍的地面都被拖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不再是那种脏兮兮乱糟糟、连坩埚都只能放在枕边的狭窄拥挤环境,而是变得整齐洁净,让人见之眼前一亮。
“這是谁的手笔?!”
惊喜像暴风雨般猛烈砸在魔女身上。
“噗噗!”
一旁将自己挂在倒钩上晒晾的扫帚得意地挺了挺胸,它昨晚被施了效力很强的清洁咒,魔力等级大于7(清洁咒普通是1~2),顿时浑身动力十足,于是当了整夜的卫生小马达干了個爽。
“谢谢,你真是太厉害了!”
魔女立刻喜悦地飞奔扑向扫帚,狠狠蹭了它几下,向它保证,“我会买最好的能量石喂你的!”
“……”
阿希尔德在魔女下实验台时微
微吐了口气。
他甩了甩被拽了整夜、已经酸得动一下就疼的蓬松尾巴,深藏施咒者的功与名。
二年级魔法咒语学就不及格的家伙真是不会打扫卫生,看来他下次過来也要帮她清理山洞了。
为焕然一新的家喜悦過后,三月开头,能量不足让身体濒临崩溃的痛苦,让魔女下了好好做任务的决心。
她第一次开始认真思考這件事,關於如何攻略阿希尔德,得到他的好感,而不再像之前那样随便含混過去了。
“你再摸鱼下個月会更难受的,”系统刻意說道,它扫了一眼魔女怀裡的小魔物,突然有了個绝妙的主意,這個主意說不准能帮到它的宿主!!!
于是它迫不及待地开始引导,“趁你今天不用上学,我們来好好聊聊這個话题吧!”
见它一副打起精神的认真态度,魔女也肃起表情,她开口,“好的,聊什么?”
魔女的声音在安静山洞裡响起,這透不进多少光线的洞穴裡,一個小姑娘坐在墙边自言自语的模样有些渗人,不過魔女就是這样的性格,被她搂在怀裡的小魔物也早已习惯,直到他听见少女的下一句话——
“第三個月,我的任务還是得到阿希尔德的亲吻嗎?”
“……”
他原本平稳的呼吸声兀地停住。
可对方却毫不给他思索的空间,她一句句地說下去:
“必须得到他的好感度,你說了很多遍,我知道的,我已经在努力了。”
“上個月和他交流,握手,拥抱,真的很难很难,可是我都做到了呀。”
“嗯你不用再提醒我,需要什么我很清楚,那几個吻我一定会想办法,再也不想像這样不舒服了。”
“……”
她好似是在和谁交流,而那必然是個无比真实的对象——因为魔女的话听上去绝非疯癫的呓语,她的发言有條有理,甚至话语间富含逻辑感,看得出是在神智正常地和人說话。
阿希尔德越听越惊讶,到后面,他甚至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心中掀起轩然波浪——
回忆伴随着魔女的话语烫开他不经意间掠過的处处细节:
-同班两年都视他于无物,连实验课不慎碰到她手指,都会被瞪一眼的自己。
-突然在开学的那一天,主动靠近打招呼借笔,還送他许多魔药,甚至向他道歉的她。
-那之后明明和他說话会止不住发抖,仍然每每大胆凑過来,渐渐和他成为了朋友。
-占卜时会特意轻拂過他的手,骑扫帚时让他紧搂着后背,偶尔抱怨的“次数還不够啊”的低声少女呢喃。
……
阿希尔德拧紧了眉毛。
這么說,他冷冷地想到,原来她的每一次接近,都含有目的——
海水淹沒般的窒息感蓦地涌上他的心头,那颗昨晚变得柔软而茫然的心脏突然疼得发紧。
“……”
這种被重要朋友背叛的感受,好似七岁那年,做完魔法检测的他被发疯的父亲用浸了毒的刀锋刺穿全身,父亲嘶吼着說既然他是個继承不了家族血脉的废物,无法让母亲满意的东西那死了最好。
于是他被锁在宫室内,直到眼泪和血都流干了,身体渐渐变得冰冷,也沒有一個人来帮他开门。
回忆到糟糕的過去,有股被愚弄的怒火顺着小魔物的背脊爬上来,密密麻麻的愤怒充斥他的胸膛——
原来她一直都在玩弄他!
阿希尔德正想挣脱出魔女的怀抱,却听见她說,“只有得到他的爱,我才能活下去,這我知道。”
“但是,”她接着說,“這件事起码对阿希尔德是不公平的。”
因为如果是這样,他在一开始,就彻底失去了得到她真心的机会。
小魔物愣了一下,它沒能挣脱。
……
系统沒想到魔女是如此big胆。
它只希望她能在攻略对象在的场合卖卖惨——男人嘛,对美丽可爱的异性总有怜惜,包括少年也不例外。
它本想通過今天的机会,让攻略对象知道宿主很不容易,只有得到他的好感才能活下去——這种“全心全意我只能靠你了”的少女的无助依赖感,沒有男人能拒绝。
然而它计划归计划,却忘了這次的宿主有多奇葩,想表达的還沒传递出去,它就又因为观念不同和魔女吵起来了!
“得了吧,這对他有什么不公平的?!”它大声說道,“你付出精力和時間,骗他付出点感情,恋爱不都是這样的!?”
“……”陆茜捏着那只后座送给她的羽毛笔一声不吭。
這只羽毛笔很神奇,似乎从来不会沒墨——就像系统,它总能用花裡胡哨的数不尽說辞争服她。
但她不能再重复上次的错误,光靠嘴,只能让系统继续把自己当小孩子!
陆茜开始记录三年级以来她和阿希尔德的每一次交往情况。
她不吭声地抱着毛茸茸的小魔物写道:
【1月7日,我第一次主动和阿希尔德說话,但一时紧张记错了他的名字,他却說很清楚我叫陆茜】
【1月8日,阿希尔德看见我的脸受伤了,于是让萝比送了我药膏和白糖糕,在他之前,从来沒人在意我哪裡不舒服】
【1月16日,阿希尔德請我吃了我梦寐以求的章鱼小丸子,很好吃,這是我最想吃的东西】
【2月5日,我因分院很伤感的时候,他說我們以后也会经常一起上课,他還坐我身后,他沒有說谎】
【2月17日,萝比晕倒的那天,我們一起在操场走路闲聊,他夸我這样就很好,不用理会闲言碎语,他也愿意等待我的成长】
【在防龙洞裡,他告诉我想要和人交流就要先当那個主动的人】
……
“你看吧,”陆茜一笔笔记下后,她說,“你看看他是怎样对待我的!”
阿希尔德很温柔,对朋友又非常真诚,如果說她的生活正逐渐变得美好,他在其中究竟占了多大的一個分量,在列下這些记忆后,沒人会比陆茜更清楚。
看完了那些文字的系统沒有开口。
作为见证人,它知道這都是真的。
“可是——”
“而我却恰恰相反,我从一开始就带着目的接近他,”陆茜叹了口气,打断了它的诘问,“我多希望能再有一次和他的相遇,”如果一年级的时候,她沒有那么内向,那么自卑就好了——“不掺杂任何虚伪,我想和他真心真意的做朋友,告诉他我很喜歡他!”
“所以呢?”系统想知道她說這些话的意思,“但你现在也不可能放弃攻略了!”
“我明白,”记录完的魔女认真回答道,“所以我决定了一件事。”
“你說!”系统洗耳恭听。
“我知道只有他爱我,我才能得到活下去的能量,這是我沒办法選擇的事情,我想活着,”陆茜将羽毛笔小心放好,“但是,我也想要像他对我一样,真心真意地对待他。”
所以她决定,在‘攻略’阿希尔德之前,她要去了解他的一切。
“而在了解他之后,”她深深吸了口气,說道,“我会喝下爱情魔药,由我先去爱上他。”
“我要這份公平率先降落在他身上。”
——這是一個魔女能对她的朋友付出的,最简单、却也最热烈的真挚与真诚了。
陆茜并不响亮的声音在空荡荡
的山洞回响,此时此刻,阿希尔德浑身的血仿佛一瞬间冲到了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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