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因为這干巴巴的鬼气候,李美娘的生意好的不得了。
她在城中最热闹的西街集市,开了一间铺子,就卖一样东西,香雪膏。
米白色的膏脂,其貌不扬,却对皮肤皴裂有奇效,干裂流血的口子,抹上三天就能愈合。于是短短数年功夫,丹华铺的香雪膏便成了远近闻名,供不应求的好东西。
李美娘和泉城一样名不副实,并非一個美娇娘。因担心配方外泄,制作香雪膏素来都是由她亲力亲为,常年劳作,炼出一身膀大腰圆的身板,走起路来,锵锵有力,地动山摇。
世间沒有十全十美的好事,或许是财运太好,她在姻缘上十分不顺。
新婚不久,丈夫一命呜呼。后来陆陆续续又說了两回亲,未等成婚,未婚夫便先后暴毙,克夫的名声传的比关外的风還快,至此再无媒人登门,一晃就到了三十五岁高龄,恨嫁的心,能烧开一壶冰水。
今日难得是個好天儿,又是個黄道吉日,李美娘雄心万丈的带着齐妈去郊外月老庙上香,求月老保佑让她尽快嫁個好男人。
果然是黄道吉日,居然破天荒的抽了一只上上签!
說来也巧,一回到丹华铺,她就碰见了晏听潮。
李美娘直勾勾的盯着這個远道而来的男人,把手心裡攥着的那张上上签签纸,捻成了一個卷。
他娘的,這要不是天意,老娘把脚指甲吃了!
周小山进去给客人上茶的时候,就看见自家掌柜摆出一副自认为风情万种的姿势,“俏生生”端坐着,脸上一副痴相,像是被勾了魂。
他好奇的瞟了一眼“勾魂使者”。
這一“瞟”,变成了一怔。
嘿哟,我家掌柜看男人的眼光真還不错。
“勾魂使者”略带疲色的歪坐在乌木椅上,虽是一副放肆随意的姿态,却有着山云吞吐,翠微万重的气度。
“李掌柜,這位是我家公子。這次亲来泉城,是想和李掌柜谈笔买卖。”
說话的人叫晏七,每年入秋,他都来泉城采购十二车香雪膏,算是丹华铺排名第一的大客户。
原来“勾魂使者”是晏家的公子,晏七的主人。看来今年的买卖和往年不同,要主人亲自来谈。
周小山放下茶水就退了出去,识相的掩上房门,站在屋外的回廊下待命。
厅裡隐隐约约传来对话声,奇怪的是只有晏七和李美娘的声音,“勾魂使者”似乎沒有开口。
過了会儿,砰地一声,门开了,李美娘大刀金马的从屋裡阔步而出,冲着小山喝了两個字“送客”。
小山忙应了一声好,三年两步闪进屋内。
也不知刚才谈的什么买卖,竟把掌柜气得拍屁股走人,主仆二人反而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桌上的茶水一滴未动。
“這什么破椅子,老子屁股都坐疼了。”
小山原以为像“勾魂使者”這般神仙模样的人物,定是出口成章,字字珠玑,妙语谈玄,谁知說话竟這么糙!
另外,這椅子明明是春上新买的,足足花了三两银子,破?
晏听潮懒懒的站起来,放在扶手上的两手轻飘飘的往下一撑,那椅子竟然哐一声,碎了。
周小山呆若木鸡的看着一地木屑。
什么意思,给掌柜一個下马威,做不成买卖,就形同這把椅子?粉身碎骨?
“有钱也不知道享受。”晏听潮看了一眼周小山,“你替我问一句你那掌柜,赚那么多钱不花,是不是想攒着打個金棺材。”
棺材!好嘛,直接威胁上了。
小山一脸强笑,磕磕巴巴的应答:“啊……小,小的,恭送晏公子。”
送走這位神仙大爷,小山拿了扫帚准备打扫残局,收拾屋子,右腿刚迈进去就看见李美娘正呆呆的看着那一地木屑。
小山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硬着头皮,凑到跟前,“掌柜的,椅子是晏公子弄坏的,不是我。”
“他說了什么?屁都不放一個就走了?”
周小山咽了一下唾沫,小声哼道:“他說,娘子挣了钱要记得花。”
李美娘粗声粗气道:“咋得啦,他是說老娘有命挣沒命花是么?”
小山连连安慰,“不不不,他只是嫌弃這椅子坐着不舒服,并沒有掌柜的說的那個意思。”
李美娘哼了一声,“你去长春客栈给他传個信。就說,他說的那條件我不能答应,但是我有個折中的法子。”
周小山听完李美娘的那個法子,脑壳子像是被车轮碾過一样,半晌才把嘴巴合上。
這法子要是能成,他周小山的名字倒過来写!
心裡虽然一百個不认同,但是该跑的腿還是要跑的。
站在“长春客栈”门口,看见那四字招牌,周小山先打鼻子裡哼了声,泉城這鬼天气,直接从冬到夏,再从夏到冬。要么热死你,要么冻死你。长春個屁。
店裡的伙计带着他上了楼,在天字一号房门口,恰好晏七从房裡出来,房门上挂着离地半尺的布帘。
布帘一挑一垂,晏听潮的身影从周小山眸中闪過。
比在丹华铺還要放肆的坐姿,脚翘到八仙桌上。
雪白罗袜,上绣一只黑瞳金眼。
丹华铺的临街店面后是一方两进宅院,趁着天气晴好,小水和齐妈用细箩筐晾晒桂花和草药。
小姑娘好奇心重,悄悄问齐妈,“娘子今年为何不卖给晏七膏脂?”
“我哪裡知道。”齐妈露出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晏七和我們丹华铺做了五六年的生意,每年入秋都要定唇脂膏脂,是我們的大主顾,怎么娘子突然就不肯了。”
“我知道原因。”
周小山笑嘻嘻的从月亮门后跳出来。
齐妈捂着心口笑骂了一句,“你個皮猴子,吓死我了。”
“什么原因?”
“晏七往年都是自己来订货,谁知道今年呢,他家主人也一起来了。哎呦妈呀,那位公子长的呦,”
小山拖了一個长音,望天眨巴眨巴眼睛,又吧嗒吧嗒嘴皮子,仿佛吃了半斤蜜汁烧肉,一副心满意足,回味无穷的样子,“连我這個男人都瞧动了心。”
齐妈笑呸了一口,“毛都沒长齐,還自称男人。”
“那我也是個男人。”小山嬉皮笑脸的捻起两朵桂花放在鼻子底下,抽抽鼻子尖儿,闻够了香气儿,這才慢悠悠說起来。
“晏公子想买香雪膏的方子。娘子当然不肯,這可是她的命根子。但她又对這位晏公子一见倾心,于是让我去找晏七传话。只要公子肯娶她为妻,這整個丹华铺都算是她的嫁妆,若他肯入赘,城外的庄子和田地也都一并送他。香雪膏的方子么,虽然不会卖给他,可人都是他的了,那方子還不是早晚都传给晏家子孙。”
齐妈瞪圆了眼睛,“妈耶,娘子這是家底全都给出去了?”
“对啊,娘子這么诚心,晏公子竟然一口回绝了!娘子一怒之下就不肯再卖膏脂给他。”
“那位公子也真是想不开,我們娘子可是聚宝盆摇钱树。”
“你這就不懂了。”小山神秘兮兮的指了指颧骨,“麻衣神相上写,這裡高的人,克夫。先头的丈夫不說,连定了亲的两個男人都暴病而亡,這么硬的命,谁還敢上门送死啊。
“你懂的倒多。”
“想当年,我跟着算命瞎子结伴讨饭,可学了不少本事。”
他扯過小水的手,“来我瞧瞧你的掌纹。”
小水一时好奇,也忘了他是個小子,伸开小巴掌递過去。
小山摸着她的手,啧啧赞道:“难怪娘子给你取名叫小水,你這皮肉是水做的么,怎么這么嫩滑,好软啊。”
小水突然害臊起来,脸红成一颗小山楂,飞快抽出手,還沒等小巴掌打到周小山的身上,小脸吓得煞白。
李美娘凶神恶煞一样站在垂花门处,狭长的双眸透着刀锋般的冷光。
“皮又痒了。”
李美娘冷着一张脸,从腰裡解下皮带,扔给齐妈。
齐妈也不用請示,按照老规矩,照着两人小腿,各自抽了二十鞭子。
小水一個文文弱弱的小丫头,也沒敢大声哭嚷,反倒是小山這個半大小子,叫的鬼哭狼嚎。
实打实的看着二十鞭抽完了,李美娘這才重新扣上皮带,去了前头的铺子。
齐妈赶紧去给两人拿了药膏,递给小山的时候,一看他還在哭唧唧的抹眼泪,忍不住道:“我都沒用劲儿,就是做做样子给娘子看,你好歹也是個男人,怎的连個小丫头都不如,沒见過像你這么怕疼的,叫的跟杀猪似的。”
周小山噘着嘴,“你刚刚還說我不是男人的。”
齐妈怒其不争,“……你瞧瞧你也半大不小了,白瞎了一张小俊脸,娘唧唧的将来可沒人嫁你。”
周小山包着眼泪抽气,“那我去庙裡当和尚去,管吃管住還不挨打。”
齐妈:“……瞧瞧你這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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