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大力推广马铃薯和番薯
大多数的百姓是沉默的,都在观望。他们在看到今上为了解决白浮泉水坝之时,将西山澹峪岭的先帝陵寝工程都停下来的时候,西山的喧嚣,终于安静了几分。
還有一大群的三姑六婆九道的讲经师傅和国子监的太学生进山讲义之后,這股西山的燥意,终于被安抚了下来。
朱由检合上了手中的奏疏,笑着对徐光启說道:“徐老师父,其实想想這白浮泉的堤坝,炸就炸了,也好,正好试探了一番大明的动员能力,至少目前为止,朕在百姓那裡,還算是民心所向。”
徐光启正是为了白浮泉被炸一事而来,他在《农政全书》裡,多次提倡大力种植耐旱的作物,马铃薯和番薯。虽然现在還未编纂完毕,但是徐光启被赶回上海老家之后,一直致力于农业研究。
沙河和南沙河万亩良田即使水坝修成,灌溉受到影响也是必然,如何解决肚皮問題,就用了他的农政要书裡的土芋。
“土芋,一名土豆,一名黄独。蔓生叶如豆,根圆如鸡卵,内白皮黄,可煮食、亦可蒸食。又煮芋汁,洗腻衣,洁白如玉,耐旱。沙河和南沙河的万亩良田,可以改麦粟米粱为土芋,不仅可以饱腹,也可以减少灌溉。”
“而且土芋的产量比麦粟米粱更高,這一两年倒是可以对付過去。而其中最需要解决的問題就是,土芋并非本色,若是种植土芋,需要将土芋改为本色折银才是。”
徐光启正在大力推崇他的土豆战略,朱由检原则上同意番薯和马铃薯的本色要求。
這也是自万历年间,一鞭法执行至今,大明朝一直在做的事。
但是這件事岂止三两句话可以說得清楚?
大明的一鞭法的执行,其本质上,就是为了行政便利。
其实很好理解,白银的征收,更多的是给百姓带来极为沉重的负担,因为农桑户实际上生产出来的大多数是粮食、丝货等实物,而不是直接生产出白银。
当官方征收白银的时候,百姓還不得不将手上的粮食等物,拿到市场上交换成白银。
這其中造成的粮价和银价波动,给百姓造成了极为沉重的经济负担,其中不乏惨烈之事。個别苛责的县州,哪怕是丰年时的农户,還要卖妻鬻子才能完纳,民间的高利贷盛行不止,称贷倍息,苦不堪言,百姓纷纷穷迫逃徙,无以为生。
這些百姓最后的结果,就是落草为寇,成为山魈,呼啸于山林之间。
那不折色,征缴实物呢?
最底层的农桑户,并不是直接就将荒银交给粮长,而是将粮食交给粮长。
粮长再将粮食出售获得荒银,最后把荒银交给银匠煎销,获得的金花银最后再解京。
也就是說,对于底层的农民、民户而言,实际上,他们仍然上交的是粮食,他们并不直接与市场联系。
一鞭法和折色的本质上,尤其对于县州及以下的征收過程中,依旧是实物财政。
朝廷征缴实物的后果就是张居正改革之前的乱象,那场面,更加糜烂不堪。
一鞭法的本质是自上而下的政策推动,這种源动力,并非自下而上。作为過来人的朱由检,太明白,自下而上的重要性,毕竟逼迫朱由检自挂歪脖树的乃是自下而上的力量。
折银,百姓亡则明亡,不折银,大明亡。
這就是摆在朱由检面前的問題,也是摆在自嘉靖初年,开始在杭州试点折色的之后,历任皇帝所遭遇的困境。
朱由检合上了奏疏,他盯着徐光启的眼睛,目光炯炯的问道:“徐老师父,对于一鞭法折银之政,徐老师父有什么想說的嗎?”
徐光启抚摸着羊毛胡须,看着新皇帝的咄咄逼人,又觉得似曾相识,他摇头說道:“万岁,路是一步一步走的,万岁眼下還是着眼京师诸事为好,地方投献畏之如虎,此时此刻,万岁对四九城之外之事,還是力有未逮。”
“眼下西山之事,万岁已经力不从心了。”
朱由检面色不变,依旧抿着茶水,而另外一只,放在案牍之下的手,用力的攥着,指甲已经攥出了深深的痕迹。
他们清楚的知道!皇帝就是一只纸老虎!
他们清楚的看到!皇帝的力量微乎其微!
朱由检的脑海裡不断的回荡着這两句话,明公们清楚的知道他就是個银枪蜡头,他的政令甚至离开了乾清宫,就有被打折的可能,這就是大明的权力场。
明公们清楚的知道!
這对一直以来,励精图治的朱由检而言,让他内心惊恐到了极致。
不過朱由检很快的就想到了之前,张居正那句话:有隙则明示之,令其谗不得入。
徐光启在假装不经意间,說出的刺耳的事实进行试探,徐光启拒不接受首辅之位的理由,也是如此。皇帝压根保护不了他!
朱由检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不愿意直面朝臣的原因也是如此,這些老而弥坚的明公们,真的有点将他看得通透的感觉,這种感觉非常糟糕。
他点头說道:“那徐老师父以为眼下应当如何?”
徐光启满脸的笑意,他的眼睛笑成了一個月牙一样:“臣半截身子入了土,忽闻先帝宴去,就抓紧時間收拾行囊,等着万岁的圣旨,召某回朝。”
“其实某清楚,這召臣回朝的诏书可能会到,也可能不会到,但是臣還是把行囊收拾好了,就盼着某這把老骨头還能为国朝效力。甚幸,万岁還是把臣召回了,臣不甚荣幸。”
“既然半截身子入了土,臣這說话,自然沒什么禁忌。”
“忠言逆耳,臣想了很多种万岁的反应,拍桌而起与臣争辩是一种,拟诏罢了臣的官是一种,拂袖而去不理会臣忤逆之言又是一种。当然臣心中,最不敢想,也是最想的,就是万岁眼下的样子,巍然不动,继续问政。”
“此乃大明中兴之主该有的气量,臣盼着明君,正如万岁盼着名臣一样。虚怀如谷,言易行难呀。”
“至于万岁所问之事,若是时机到了,臣自然将奏疏献上,若是时机不到,臣已不幸离世,那臣自然会選擇一伶俐人,择机献上奏疏。”
徐光启断断续续的說了一段话,朱由检紧握的手终于松开,有隙则明示之,令其谗不得入。既然徐光启敢当着面骂皇权渐微,自然是有所准备,這一顿马屁狂拍,朱由检這颗本来碎了一地的玻璃心居然有粘合的趋势。
啧啧,中兴之主。
一听就是给人打鸡血的话,但是朱由检非常受用。
高帽子人人都愿意带,好听话人人都愿意听,朱由检也是個人,他是第一次从朝臣的口中,听到了中兴之主這個词。
姜,還是老的辣。三两句话,就把炸毛的驴给捋顺了。
朱由检虽然听了好听话,但是他问的問題,徐光启居然打马虎眼,他依旧有些不满,他盯着徐光启,不說话,他需要一個答案,而不是鬼话糊弄他。
徐光启砸了咂嘴,大明现在的皇帝有点不好糊弄,他轻笑着說道:“万岁,天启五年除了先帝落水,還有個趣事。”
“天启五年的时候,申时行申老师父,曾经意图进京一次,上书问先帝,为何他這個老师父,曾经的首辅還要服劳役,简直是有辱斯文。”
“說的事,是天启五年时候,余杭地区的摊役入亩,杭州府提高了举人、进士、勋贵们的免税款待的地亩,但是将劳役按照黄册进行了摊役入亩,申老师父可是万历年间的首辅,知道立嗣事情结束,才自己乞骸骨归乡。哪裡服過劳役?就闹了起来。”
“杭州知府和申老师父可是针尖对锋芒,接连上书,闹得很凶,但是那一年那個知府,突然溺水死了。”
朱由检听到结果的时候,猛然一愣,又见溺水。
不過朱由检很快就听明白了徐光启讲的這件旧事,不是给他讲笑话听,而是告诉他,他想要的答案。
加优待,按照人丁,摊役入亩,不就是摊丁入亩的草稿版嗎?!
中国财政史,总体来說是发展向上的,哪怕不同时代有這样或那样的开倒车,但是人身依附的逐渐松绑、税种的逐渐简化、税收方式的逐渐统一,這几根歷史主线仍然是不断向前的。对此,朱由检有着清楚的认知。
而打开中国的歷史长河,就可以清楚的看到中国财政史,“初税亩-租庸调-两税法-一條鞭法-摊丁入亩-完全废除农业税”這條歷史脉络如此的清晰,发展的過程也是循序渐进。
一鞭法,也并非张居正一声令下,全国都跟着张居正的脚步一起行动,其实早在正统年间,就已经有南直隶和陕西进行类似的试点了,荒银、金花银的出现,比张居正爷爷的岁数還要大许多。
而鞑清的摊丁入亩,也并非鞑清的首创,早在万历年间、天启年间,朝臣们就已经开始了摊丁入亩的尝试和试点,只不過以杭州知府和大明皇帝,双双落水而告终。
解决不了問題,就解决提出問題的人。
明末這味儿,太冲了。
朱由检破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徐光启,這個老师父在小心的提醒他,财税之事,不可操之過急,而且還隐隐的透露出了一個极为重要的信息,天启皇帝朱由校的落水原因之一,怕是這伤筋动骨的摊丁入亩。
徐光启看着大明的皇帝,显然這则趣闻,皇帝心中已经品出了三分味道,他笑着說道:“其实万岁,经過白浮泉堤坝之事,臣以为万岁的当务之急,是需要操练新军,万岁手裡有仅有锦衣卫和金吾卫不太够用。至于那一万净军,实在是不够看,吓唬吓唬百姓,督察下内鬼還行。”
“臣上次說的蓟门火炮局和聘請泰西教员之事,万岁批复了,户部和内帑,那边给了些银子,已经开始动了起来。兵部尚书蓟辽督师孙承宗负责训练新军,蓟门火炮局已经开始筹建,孙元化已经到了蓟门,這是具体的奏疏。”
徐光启是文渊阁大学士,阁老之一,负责督办工部逐项事宜,而此时此刻,新军和火炮局是工部和兵部共同承办,而最终奏报却由徐光启负责。
大明新阁老的位次和权力的划分,看来是在桌子底下达成了划分,徐光启更胜一筹。這道奏疏其实昨日已经送到了,朱由检已经看過了。徐光启拿着這份奏疏禀报的原因就是告诉大明皇帝,新军和火炮局,是他徐光启办得。
有功有過,都是他徐光启的。
“万岁若是无事,臣先告退了。”徐光启颤巍巍的站起身来,俯首跪安,朱由检站了起来,正色說道:“徐老师父慢行,王伴伴,去把前日婉儿给朕绣的护膝拿来。天气转凉,徐老师父還是要多注意才是。”
徐光启满是笑意的在乾清宫太监王祖寿的搀扶下,离开了乾清宫,出宫的时候,他手裡拿着一对护膝,他回头看了一眼承天门五凤楼上琉璃瓦,略有几分浑浊的眼帘中,尽是白云和琉璃瓦的熠熠光辉。
“這大明的天呀,终究是要变了。”徐光启拄着拐杖上了轿撵,打道回府。
张嫣将所有打理好的奏疏放在了御案之上,之前积压的公文经過一個月的处理,总算是全部打理完了,朱由检也不用熬大夜批阅奏疏了。
“婉儿要是知道皇叔把护膝送给了徐老师父,她怕是又要生气了。”张嫣知道周婉言這個小丫头的脾气,這是入了秋之后,周婉言就开始亲自动手绣的护膝,绣了一個多月,這皇叔转手就送了人,周婉言不使小性子才奇怪。
朱由检点头,又摇了摇头,說道:“徐老师父在京一年就得八百多两的支出,一年俸禄就只有一百多两,朕原来打算赏赐些银钱,但是朕实在是穷呀,還得给皮岛准备军饷,反正明公们马上就有炭敬了,朕思来想去只能用這护膝充数了。”
张嫣活动了下颈椎,嘴角勾着笑:“這护膝可比赏赐千金還要珍贵,徐老师父是個明事理的人。”
朱由检看着周婉言住的偏阁說道:“婉儿心裡有气,也是应该,毕竟绣了一個多月,但是她应该不至于闹腾,毕竟怎么說也是大明皇后,母仪天下才是……”
两人說着话,周婉言挽着衣裙就从偏阁走了出来,气鼓鼓的說道:“夫君!那对貂蓝护膝的图样是万岁才能用的,给了徐老师父,徐老师父就僭越了!”
张嫣掩着嘴角,奔着小膳房去了,关注下今天晚上吃什么,比這对小夫妻吵架更有意义。
朱由检看着周婉言,有些哭笑不得,這丫头還是太年轻了,被张嫣看的通透,在朱由检眼裡,十七岁的她,真的還是個孩子。
放在后世,這也就是刚刚高中毕业,或者读高中的小丫头,不懂事才是正常。
周婉言依旧委屈巴巴的說道:“臣妾知道,万岁是为了笼络朝臣,臣妾也知道此时說這事有些小肚鸡肠,可是,若是旁的也就罢了,宫裡的尚衣监那么多的物件,挑哪個赏赐都可以呀,可怎么就偏偏挑中了那一件貂蓝护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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