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雀雨 第2节 作者:未知 夏郁青在她的店裡待了這么久,就刚刚拨电话消费了五毛钱,她不高兴是应该的。夏郁青也想买桶泡面支持一下生意,但她现在手头就剩十几块钱了,得以备不时之需,实在不是逞能的时候。 她便只灿笑道了声谢,抱着包离开了小超市。 火车站有各种指示标识,夏郁青跟着取票、进站、安检……在小小的候车大厅裡坐了四十分钟,成功检票上了车。 夏郁青找到自己的车厢和座位坐下,倍感新奇地左右张望。 五分钟后,火车发车,窗外鹿山站车站标识缓慢后退,她感觉到一种微微眩晕的喜悦。 鹿山县到枝川市裡沒有高铁,只有k字打头的普快列车,途中经過了七八個站,两個半小时后,抵达了枝川站。 夏郁青依靠指示和问路,乘上了从枝川站到枝川东站的地铁。 曾几何时,她的第一志愿就是枝川大学,离家乡最近的一本学校。沒想到高考发挥超常,她能去更好的大学。 她闷头朝着枝川大学努力,沒有了解過其他学校,清北复交太遥远,分数远远不够。 除此之外,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南城大学,只因为這是她的资助人所在的城市。即便沒有见過面,但四年的学费和食杂都由那位姓陆的好心人资助,她对南城這座城市有本能的好感。 地铁在地底穿行而過,只能看见窗外一闪而過的广告牌,和大同小异的地铁站,夏郁青略微感到可惜,她很想看看枝川的城市景观是什么样子。 抵达枝川东站,還有半小时发车。 因已经历過一次,這回检票、安检夏郁青已经熟稔得多。 那只在视频和书本中见過的高铁,夏郁青登上车厢时抑制不住的兴奋。 车厢裡干净整洁,那弱冷的空气对她而言都是好闻的。 发车沒多久,乘务员开始推着餐车卖盒饭,夏郁青问了一下价格,直接被吓退。车厢裡时不时飘来泡面的香气,夏郁青吞咽了一下,手伸进书包裡攥住自己仅剩的十块钱,忍了忍。 她不确定抵达南城以后能不能顺利和那位周老师碰头,钱得留着打电话,或者坐地铁。 可能因为兴奋感盖過了其他,倒沒有觉得特别饿,直到下午三点,稍稍有些忍不住。她拿着自己装在包裡的水杯,去车厢之间的水箱接热水喝。 路途漫长,左右的人都在玩手机。 夏郁青是偷偷离开家的,不敢闹出太大动静,只带了必要证件,一身换洗衣物,纸笔和一本书。 书是语文老师送给她的《偷书贼》。学校有图书馆,那裡面感兴趣的书夏郁青都借阅過了。图书馆的书基本都是别人捐赠的旧书,但這本《偷书贼》是新的,是彭老师亲自去县裡的新华书店买了送给她的,還题了字,彭老师最爱的《滕王阁序》裡的句子: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夏郁青睡一会儿觉,看一会儿书,天将黑时,广播裡开始播报:列车前方即将到达南城南站…… 夏郁青收好了背包,抱在怀裡,按捺激动心绪,像個小学生似的乖乖坐着耐心等着火车进站。 车门打开,她随人群一起下了车。 溽热气息扑面而来,空气裡有一股与山裡截然不同的味道。 她仰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照着周潜的指示,夏郁青下了扶梯,穿過通道,走往南广场方向。 从地下到了地面,那洁净而宽敞的到达大厅,沿路的灯火通明的店铺,又让夏郁青觉得目不暇接。 她怕人等得太久,赶忙朝着停车场走去,沿路照着指示牌再三確認,生怕走错了路。 一抵达出口,夏郁青便看见人群裡有人举着一张白纸黑字的牌子,上面打印着硕大的“夏郁青”三個字。 夏郁青赶紧挥手,那人確認:“夏小姐?” 夏郁青点头打招呼,那人說自己是周潜派過来的司机,专门来接她的。 “那怎么称呼您?” 小姑娘笑容灿烂,叫人不忍心打击她的热情,虽然多半只会见今天一次,司机還是笑說:“我姓王。” “那我叫您王哥行嗎?” “都行都行。” 司机王师傅打量了一眼眼前的小姑娘,她穿着黑白横條纹的t恤和牛仔裤,脚下是双杂牌的运动鞋,背上背着一只深蓝色的尼龙背包。整一身都很旧,尼龙那么耐磨的料子,那包的接缝处也出现了磨损。 但虽然旧,却不脏,包括球鞋,只沾了一些灰。 抵达停车点,王师傅拉开副驾车门。 夏郁青上车前,特意低头看了看脚上的鞋,確認沒沾着泥,方才放心上车。 车子启动后,发出“滴滴”的提示音,王师傅笑着提醒:“夏小姐系一下安全带。” 夏郁青转头,看见了悬在一旁的金属锁片,“這個嗎?” “对,你拉出来,扣的地方在你座椅左边,你找找。” “咔哒”扣上,夏郁青舒口气,随即笑說:“我們村裡去镇上一般都是坐摩托车。如果不懂规矩闹了笑话,王哥不要笑我。” 王师傅笑說:“怎么会。我也是农村出来的。” 车驶出站,汇入进城的车道,王师傅问夏郁青:“我听說,夏小姐你考上了南城大学?” “对——您要不直接叫我名字吧,您叫我夏小姐我好不习惯。” 王师傅哈哈大笑,“我們工作一般都這么称呼别人,叫顺口了。” “沒事沒事,您怎么顺口怎么来。” 王师傅打量她,好奇问道:“你们不是九月才开学嗎,怎么现在就過来了?” 沉默一霎,夏郁青笑說:“我是偷偷跑出来的。” “怎么說?” “我家裡人有点反对我继续念大学。” “他们怎么想的?南城大学多好的学校。我也有個闺女,她要是像你這么刻苦,那我真是砸锅卖铁也要供下去。” 夏郁青笑笑,不大想详细說自己的事,就问:“您女儿多大了?” “读初一。太贪玩了,难管教得很。” 王师傅是挂在公司客户部名下的,工作有明文规定,司机不能跟客户聊天,或是主动询问客户信息,但或许因为夏郁青不算“客户”,又格外亲和开朗,他便忍不住跟她聊了一路,還叫她记下了他的私人电话号码,让她在南城求学遇到什么困难,可以找他帮忙,力所能及的绝不推辞。 夏郁青一边跟王师傅聊天,一边留心着窗外,“王哥,您现在是在送我去学校嗎?” “周潜沒跟你說?他给你找了個住处,那裡沒人,他让那你可以一直住到开学。” 夏郁青原本就在发愁食宿的問題,她跑出来时根本计划不到那么详细,沒想到那位陆先生会替她安排得這样周全。 夏郁青笑问:“您平常工作中能接触到陆先生嗎?” “你說陆总?能。” “那能麻烦您帮我跟他道声谢嗎?他真是個大好人。” “……”王师傅沉默了。 “好人”這两個字,陆西陵可能只跟“人”字沾点边吧。 第2章 司机王师傅想了想,還是笑說:“碰到了我帮你转达。” 夏郁青再次郑重道谢,倒让王师傅觉得几分心虚——他确实能碰见陆西陵,但基本不敢随意跟他搭话,会不会转达,他只能說得看情况。 夏郁青一整天沒吃东西,人一放松,饿的感觉便绞住胃部。 那些窗明几净的餐厅让她望而却步,直到经過了一家小超市,她忙叫王师傅停一下,她想去买点东西。 王师傅停了车,让她稍等,随即从一旁的储物格裡拿出一只信封递给她,“周潜叫我给你的,說是你今年的学费和生活费。” 夏郁青只觉得信封很沉,打开数了数,根据剩余厚度估计,将有一万块。 她几乎手发抖,缓缓呼气,数出十张,将信封裡剩下的递给王师傅,“麻烦您帮我把剩余的還给周老师,就說我会申請国家助学贷款的,不需要這么多。” 她拉开背包,从中拿出本子和笔,“這一千块我写個借條。” 王师傅瞧她一眼,她神情格外严肃认真,他不忍心拂去一個小姑娘的自尊心,就沒劝她照单全收——一万块对他们那些大老板算什么,還不够牌桌上打一圈的。 夏郁青撕下写了借据的纸张,叠一叠递给王师傅,笑說:“這個也麻烦您帮我转交。” 王师傅展开看一眼,小姑娘字迹工整得很,哪像他的闺女鬼画符,還不如撒把米让鸡随便啄两口。 夏郁青下了车,在超市裡买了泡面、面包、牙膏、牙刷和毛巾。袋装面更便宜,但她不知道王师傅說的那地方是不是有碗筷,为保险起见便拿了桶装的;而假如连热水都沒有,她還可以吃面包。 她为自己的“未雨绸缪”略感骄傲。 回到车上,车子重新启动,却是似乎离繁华地段越来越远了。 眼看灯火渐熄,夏郁青心裡生出几分警惕,又觉得自己的這警觉心是不是来得有点太晚。 王师傅见小姑娘抱住了背包,紧张地频频看向窗外,便笑說:“我這当了二十年的司机了,记性倒是越来越差,都不知道往清湄苑的路怎么走了。你稍等,我导個航。” 他拿過手机,操作了一会儿,车裡广播响起语音:“出发,全程4.3公裡,大约需要15分钟,前方路口左转,請行驶到xx东路……” 王师傅又說:“夏姑娘你热不热?要不太热,我把窗户打开透透气?” 夏郁青說“好”。 她立即意识到,王师傅這是在打消她的疑虑。 她为自己方才的猜忌稍感不好意思。 沒多久,目的地到了。 那是個别墅小区,一眼看进去黑灯瞎火的。 车子进了大门,一路驶入,夏郁青看见有喷泉,有雕塑,三层洋楼洁白而漂亮,都是她在视频裡才能见到的场景。 七弯八拐以后,车子开进了一栋洋楼的地下车库。 王师傅领着夏郁青,从地下室的门进入副玄关。 灯一打开,那简约而漂亮的装修让夏郁青不想错目——他们镇上有些條件稍好的家庭也住自建的小洋房,做的是那种富丽堂皇的“北欧宫廷”装修,她說不上来具体哪裡不好,就是觉得過分浮夸,沒個主次。 眼下這高档的房子叫她不敢迈入,在玄关脱了鞋,才踏进去。 王师傅倒是呛得咳嗽了一声,“這儿很久沒住人了,估计全是灰,不用脱鞋。” 夏郁青笑笑。 王师傅便打开鞋柜看了看,還好裡头有拖鞋,“你穿這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