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雀雨 第83节 作者:未知 陆西陵掀了掀眼,看向站在夏行财身旁的夏浩,“我记得你签過一份文件。” 夏浩脸色一变。 夏行财“呸”了一声,“莫拿什么狗屁文件唬人!這是老子的地盘,老子說了算!” 两方对峙时,附近居住的村民围過来看热闹,大家都是认识夏郁青的,两年沒见,只觉女大十八变,洋气得认不出,都有些惊奇。 又听夏行财說什么“傍大款”,一時間打量的目光都暧昧起来。 這时候,周潜走了過来。 不止他一人,跟在他身后的,還有個文质彬彬,西装革履的男人。 男人往前走了一步,拿起一份文件,出示给夏行财,“你好,我是陆先生的代理律师。我司已接受陆先生的委托,全权处理善款资金被贵方擅自侵吞挪用一事。這是我司出具的律师函。” 夏行财脸色陡然一变,抬手,似想把那律师函夺過来看個真切,却沒敢。 夏浩這时候拉了夏行财一把,“老头,走吧!我說了,别個可以告我們,你不听。到时候我坐了牢,還到哪儿去說媳妇儿!” 夏行财怎么能轻易甘心,“有本事告我!老子供她吃供她喝,老子不用花钱?当时要不是老子收留她,她早就饿死了,還能活到今天来老子面前抖威风!” 他朝站在他身后,举着铁锹和木棍的那五六個人使了個眼色,几人立即往前走了两步,抖起手裡武器。 夏郁青想也沒想地往前一步,挡在了陆西陵身前。 陆西陵一愣,伸手一把将她拽了回来,搂入怀中,低头低声說:“做什么?” “我保护你。”夏郁青神情严肃极了。 陆西陵轻笑一声,“我是男人。拜托夏小姐给我個面子。” 陆笙一直坐在车上,打开了车门,将下不下,此刻听到外头愈发闹哄哄的,有点不安,便下了车,往前方走去。 刚走到车头那儿,周潜将她拦住,转头严肃地說:“别過来,去车上坐着吧。” “他们……” “别担心。” 陆笙自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尽量不添乱,便点了点头,又走回去,坐回了车上。 周潜確認陆笙上车以后,转头,向着停在最后的那辆面包车做了個手势。 车门推开,七八人鱼贯而出。 全是超過一米八五,身材魁梧的壮汉,穿黑色t恤,戴大金链子,一水儿花臂,臂上刺青非龙即虎。 几人气势浩荡的走了過来,往夏郁青三人前方一站,人墙似的,密不透风。 都是满脸横肉,目光凶狠的主。 由不得人不发憷。 为首的是個粗脖子的光头,說话声音洪亮如钟,“老乡,烦請让個道。我這些兄弟伙都是几进几出的粗人,冇耐心,火气一大动起手来,我怕你们吃亏。” 夏行财一秒钟便换了脸色,立即哈腰赔笑,“好說好說……那走嘛,我們祖坟位置有点偏,我给你们带路。” 夏郁青出声:“我妈的碑会立在余家!以后跟你们夏家再沒有任何关系!” 那光头沒让夏行财出声,直接抢断:“妹儿都這么說了,你们赶紧让路,莫耽误我們時間。” 拦路的一行人,立马靠边站去,让出了进村的路。 那光头笑說:“以后往鹿山去,尽管报我彪哥的名号,我一定叫人关照。我搞不定的,我后头還有人,谢谢老乡今天给我這個面子。” 夏行财讪笑点头。 夏郁青和陆西陵上了车,继续送墓碑进村裡。 這一行彪形大汉却不再继续跟车,說感谢夏行财“仗义”,不如送佛送到西,让他们去他家裡讨口水喝。 夏行财哪儿敢拒绝。 轻卡开到了村裡余家的坟地,雇的那几位师傅帮忙卸了墓碑。 车往回开。 到了村口,那面包车已经停在那儿等候了。 那位光头大哥招手拦了车,陆西陵将车停下,落下车窗。 光头大哥点头笑着递进来一只布袋。 陆西陵接過,“麻烦了。” 待光头大哥走了,陆西陵将布袋递给夏郁青,“看看,漏沒漏什么。” 夏郁青掏出布袋裡的东西,一时愣住。 那裡面是她压在透明油布下的照片,贴在墙上的奖状,還有放在抽屉裡的高考准考证,初高中的学生证、出入证、饭卡等等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 凡有纪念意义的,都在這裡了。 原来他们不是去讨水喝,是“洗劫”。 夏郁青展开了一张金橘色奖状,看着那上面“三好学生”的表彰,忍不住哽咽,“……谢谢。” 他怎么可以這样细心,這样温柔地,体察她再也不会回到夏家的决心,替她拾笼了這些零碎回忆。 陆西陵笑笑,伸臂,在她头顶揉了一把。 隔日清早,仍由那几位魁梧壮汉护送——夏郁青回去问過以后才知道,他们是周潜雇来的,根本不是真混社会的。他们是個团队,都是演员,专门接這种吓唬人的戏码。 有了昨天那一出,夏行财今日完全沒露头,他们一路畅行无阻。 余家那边来了几個远亲,帮忙掘土立碑。 余玉兰的碑,就立在了外婆的墓碑旁。 這是夏郁青的意思。 除了怕立在夏家那边,往后夏行财去祭拜夏家祖先,反而会扰得妈妈不安宁。 更因为,她想让余玉兰死后的灵魂,不再是夏郁青的妈妈,不再是夏行茂的妻子。 而只是,外婆的女儿。 不远处鞭炮炸响,夏郁青在墓碑前点燃三支清香,闭眼三鞠躬,插上香。 取来黄纸焚烧时,陆西陵蹲在了她身旁,也拿了一沓纸,折叠,投入火中。 火光耀耀,群山静默。 一切结束,已過了正午。 夏郁青给這几位远房的堂舅发了红包,又拜托他们,往后麻烦路過时帮忙关照一眼,她怕夏行财再過来捣乱。 他们叫夏郁青放心,既然是余家的祖坟,作为余家的后辈,自然会时时留心。 有一位堂舅开玩笑說,余玉兰生了個名牌大学的女儿,现在葬在這儿,往后余家的人都能跟着沾光。 回到镇上,吃過中饭,稍作休息。 晚上,夏郁青带陆西陵他们去拜访彭树芳老师。 原是准备定餐馆請彭老师吃饭,彭老师却坚持要他们去她家裡吃,而且让所有人都去,也不過是多添几双筷子的事。 彭老师家住在河对面,租的房子。 镇上房租便宜,租的是两居室。如今她上半年做過宫颈癌手术的姐姐也跟她们住在一起。 彭老师女儿今年五岁多,還在读幼儿园,因从小是個病秧子,性格很静,妈妈和大姨做饭的时候,她就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发呆。 见了陌生人也不怎么怕生,只是不爱叫人,彭老师催了两次,她都不出声。 這事儿還得看夏郁青的。 她给小女孩送上了几本几米的画册,以此为契机,获得了为她读故事的机会,而后,沒到半小时,小女孩就“姐姐姐姐”地叫上了,连吃饭时都要挨着夏郁青坐。 這一顿晚饭吃了很久。 聊学习,聊实习,聊人际关系,聊未来规划…… 末了,彭老师感慨,“我生怕你去大城市裡被繁华迷了眼睛,尤其女孩子,面临的诱惑尤其多。听你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條,我就放心了。” 最后,彭老师以茶代酒,感谢陆西陵对夏郁青的资助。 吃完饭,彭老师送几人下楼。 夏郁青让陆西陵他们稍等一会儿,她再跟彭老师单独說两句话。 两人站在卷闸门前,夏郁青朝着不远处树下站立的陆西陵望了一眼,对彭树芳說:“彭老师,我不想骗您,其实我跟陆西陵在谈恋爱。” 彭老师微笑看她,“我听到一些不大好听的传闻,好像是从你伯父那儿传過来的。但我一直相信你,你是個对人生有目标有规划的好孩子。任何事情,只要你自己无愧于心就行。” 夏郁青认真点头。 彭老师叹息一声,不是伤感,纯粹感慨,“真好。每回在朋友圈看到你们的动态,我就觉得,我做的事情是有意义的。我希望你们飞得更高更远,只有你们撑起来的天空足够高,其他和你们一样的女生,生存空间才会足够大。” “我现在可能還做不了什么,但我一定会继续努力。” 彭老师笑說:“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你可能不知道,我现在激励高三的学生,都会拿你做例子,有你這么一個存在,他们就能相信,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裡的。班上有好几個女生,說也想考南城大学,去给你当学妹。還问我能不能给你写信。” 夏郁青說:“可以!我很乐意!” “那行,回头你给我一個地址。”彭老师拍拍她的肩膀,笑說,“快回去吧,照顾好自己。” “我再给您打电话!” 彭树芳点头,“去吧。” 镇子很小,過了河,走几步就到了宾馆。 进屋以后,夏郁青先将窗户打开透气,散一散這屋裡淡淡的霉味。 深夜裡還有人飚摩托,油门轰鸣,碾着一地灰尘,疾驰而過。 陆西陵走過来,点了支烟,“你很幸运,遇到這么好的老师。” 夏郁青点头,“不只是彭老师,還有你,還有笙笙姐……我真的很幸运。” 陆西陵低头看她,她趴在窗台上,长发被风吹得拂在了脸颊上,她抬手拨了一下。 素净的一张脸,如夜裡静放的玉兰花。 “青青,我有個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