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三婶撒泼,方氏难产
方氏气得低声训道:“给我搁下,藏什么藏,吃东西還见不得人了?”說罢就起身迎了出去。
荷花也对自家大姐翻了個白眼,满屋子酸菜炖粉條的味道,只藏起来個菜盆子有啥用。她知道這個三婶子平时最是非,干活偷懒耍滑不說,自個儿只一個孩子,得空就要抱怨,說自家人少干活多了吃亏。若不是還有爷奶在上头压着,三叔又是個還算孝顺的,她估计早就闹着要分家了,今天要是给她看见自家吃肉,估计又得是好一顿闹,所以她忙坐起身說:“赶紧把肉都挑着吃了!”
其实总共就那么一小條肉,又拿去炼油用了不少,哪裡還剩下多少,也就是方氏刀工好,肉片切得精薄儿,才显得多了些,這会儿也基本都被方氏平均地分到每個人的碗裡了,不過穷人家的孩子,大多有把好吃的留到最后的习惯,博宁的碗裡的饭菜都扒干净了,如今只剩下肉片,听到荷花的话,也顾不得细细品品味道,稀裡哗啦的就都塞进嘴裡,胡乱嚼了几下就往下咽,噎得直伸脖子。
荷花赶紧给他舀了一勺菜汤,又帮他拍背才算是把东西顺下去,见他這样又是好笑又是觉得心酸,若是家裡條件能好点儿,哪裡還能让他這般狼吞虎咽。
家裡几個人都埋头把碗裡盆裡的肉片挑着吃了個精光,方氏也拿着一副干净的碗筷,领着刘氏进屋道:“弟妹来的正好,我娘家哥哥给送来的酸菜,跟着一块吃点儿。”
刘氏进屋就不住地抽鼻子,然后瞥见桌上的酸菜汤上满是油花儿,心裡就开始嘀咕起来,翻着眼皮阴阳怪气地說:“二嫂的娘家哥哥可真是会挑日子,正赶上下头雪的时候来给送酸菜,我今儿上午還在村裡闲逛来着,也沒瞧见亲家哥哥进村儿呢!”
方氏伸手给她盛了一碗酸菜,笑着說:“入村好几條道儿,哪儿就那么巧撞见,我哥是办事儿路過,拐過来看看我,也沒顾上坐就走了。”
刘氏虽然心裡不信,但是手裡却是沒客气,一大碗的酸菜粉條片刻就被她风卷残云地吃了個干净,抬袖子抹了下嘴道:“二嫂的手艺真是沒话說,這酸菜粉條子炖的,活似搁了五花肉的,比咱家去年杀了年猪以后吃的那回還香。”
“若是喜歡吃就再来一碗。”方氏在亲戚面前从来都不肯跌面子,见她嘴裡說话眼睛還盯着酸菜盆,就伸手接過碗又去盛菜。
刘氏嘴上說着吃饱了,可眼睛却還是盯着盛菜的勺子,方氏就又给她满满盛了一碗。刘氏伸手接碗却故意蹭掉了筷子,然后自己嘴上說:“瞧我這笨手笨脚的,二嫂你身子沉快坐着,我自個儿去拿双干净的。”說罢身手敏捷地下炕去了灶间。
荷花见她直奔灶间,顿时叫了声:“不好!”
“怎么了?”博宁還沒反应過来,方氏的脸色已经难看起来。
“灶间有娘刚靠的大油和剩下的油梭子……”荷花很无奈地想,這回肯定又要被刘氏无理取闹了。
荷花的话音未落,灶间就已经传来刘氏的哭骂声:“這日子可是真是沒法過了,我們爷们累死累活地下地干活,到头来都是帮别人养孩子,人家偷着躲在家裡吃香的喝辣的,我還傻了吧唧的,吃人一碗酸菜都還跟受了人家恩惠似的,老天爷你真是沒眼啊……我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要受人家這样的欺负……”刘氏一边拍着大腿一边哭骂,這是她的绝活,扯着破锣嗓子,把要說的话一句一句地嚎出来,哭声抑扬顿挫跟唱大戏似的。
搁在平时听她這么跟别人家吵,荷花還能听個新鲜有趣,但是這会儿变成在自家吵嚷,顿时就满头黑线,恨不得能把耳朵塞起来。
祝永鑫皱着眉头,外头是兄弟媳妇他也不好出头,就推推方氏道:“你出去劝劝,让邻居听见不好。”
方氏心裡也暗暗叫苦,可也沒法躲,只得让他盯着孩子们,不许沒大沒小的出去瞎嚷嚷,自己起身出门說:“他三婶子,我哥是带来一小溜的肥肉,正好靠了這点儿猪油,顺便就着锅就炖了酸菜,我正等着猪油凉了好给爹娘送去呢!”
“我呸!”刘氏冲方氏啐了一口又骂道,“当我不知道你那起子黑心肠呢,若不是让我正撞见,你肯定就偷着藏起来了,還能给爹娘送去?”
“他婶子,咱们做妯娌這么些年,我是什么样的人你還不知道嗎?我哪儿是做這种事的人。”方氏心裡倒的确沒打算藏起這坛子猪油,她觉得能给孩子改善這一次伙食就已经很是满足了,所以這会儿被刘氏一說,心裡也觉得委屈起来,毕竟這些东西都是自個儿娘家送来的,“前些天我哥来送催生礼,我還不是一個鸡蛋都沒留的都给娘搁下了?”
“切,你還不就是做個样子!”刘氏抱着猪油坛子坚决不撒手,“咱家拢共五個壮劳力,你家只得一個,七個孩子,你家屋裡就占了四個,如今肚子裡又揣着一個,老大到了能干活的年纪,却還要去念起子什么书,不能下地不說還得往裡搭钱。合着全指着我家汉子给你们养孩子,你们還躲在家裡吃大油炖酸菜,到底還有沒有点儿良心?你看着,我這就去跟爹娘說,今年趁早把家分开算了!”
她說着又伸手抄起装油梭子的碗,转身就往外走。
方氏忙伸手去拉她道:“他三婶,你先别急,咱爹听不得分家的事儿,可别去气他老人家。”
“生气那也是你气的,关我屁事!”刘氏甩开方氏,正把她推得肚子撞在缸沿儿上。
方氏就觉得下腹猛地一坠,双腿间瞬间湿热,肚子一阵剧痛疼得喘不上气儿也发不出来声儿,扶着缸沿儿才勉强站稳了身子。
荷花在屋裡听见动静,也顾不得方氏平时总教导的,不管大人因为什么事吵架,小孩子都不许沒大沒小的插嘴,跳下炕趿拉着鞋就往外跑,嘴裡還不忘记鼓动其他人道:“哥,博宁,咱娘让人欺负了!”博宁早就按捺不住,若不是祝永鑫一直盯着他,他早就冲出去了,這会儿见荷花领头跑出去,他哪裡還等的住,也跟着跑了出去。博荣怕弟妹吃亏,只得尾随着出去,只有茉莉在炕上跳着脚道:“你们怎么都不听娘的话呢?”
待等荷花跑出屋,刘氏已经跑出大门去,她见方氏面色惨白满脸大汗地靠在缸沿儿上,急忙冲上去扶着,嘴裡還不忘大声地喊道,“爹,你赶紧出来,娘磕着肚子了。”
博宁跑出来见到這样,也吓得呆了,想跟荷花一起把方氏扶进屋,可是他俩不過都是五岁的孩子,根本架不住一個劲儿往下出溜的方氏。
博荣此时也跟着出来,见方氏满头大汗捂着肚子的模样,又听弟妹都說是刘氏推倒了娘亲,伸手抄起门后的门闩就要追出去打人。
荷花眼尖,已经看见方氏裙子下头渗出红色的血水,她知道古代医术本就落后,更别說是這么個小山村,吓得带着哭腔地喊:“爹,大哥,赶紧来把娘扶进屋去啊!娘……”
方氏强忍着疼和害怕,颤声安慰着女儿道:“荷花乖,不哭,娘沒事……娘是……是要给你生小弟弟了……”
祝永鑫出来把方氏抱进屋,茉莉已经把屋裡炕被和炕席都卷了起来,见到方氏的模样也吓得不轻,伸手搂着方氏唤道:“娘,娘你沒事吧?”
“沒事……”方氏此时已经疼得出气儿多进气儿少。
荷花见一家子人都围着方氏问东问西,急得嚷道:“爹赶紧去請接生婆啊!”
围着方氏的人這才都回過神来,祝永鑫道:“老大去叫你奶奶過来,然后去請二奶奶,茉莉你去把你娘先前就准备好的草席和被单子找出来,老二你去烧水,我去撮草灰,荷花在這儿陪着你娘。”
人多就是办事快,祝永鑫把先前攒着的草灰都倒在炕上铺平,茉莉给铺上草席和被单子,赶紧把方氏搀着躺上去。
這时候锅裡的水也差不多开了,茉莉赶紧出去舀水,等两大盆热水端进屋,老太太杨氏也着急忙慌地来了,进门就扬声叫:“赶紧去烧开水,备着干净的棉布和剪子。”
“都备好了。”荷花举着個包子手也跟着忙和,拿着在炕头暖好的棉捂子上前,“奶你先暖暖手,二奶奶啥时候来?”
杨氏一看屋裡两大盆热水,炕边儿的棉布和桌上的新剪子红绳都搁着,接過孙女递過来的棉捂子,双手抄进去道:“你哥去叫了,怕是一会儿就到。”說着上炕去查看方氏的情况。
茉莉叫了声奶,就赶紧下炕收拾东西,荷花帮着她把家裡明面儿上的吃食全都藏好,又把些小家伙什儿也都归拢到箱子裡,杨氏口中說的二奶奶并不是家裡的正经亲戚,不過是老祝头拜把子兄弟的老婆,在村裡是出了名儿的笊篱手,见到别人家有什么都想往自己家划拉。
东西前脚刚藏好,二奶奶林氏后脚就进了门,直抽着鼻子问:“呦,中午做的酸菜炖粉條,一进门就闻见這喷香的味儿,可是沒少放猪油吧?”
屋裡沒人应她,荷花看着林氏皴红的脸和黑乎乎的手,端着盆温水上前,扮着可爱的模样忽闪着大眼睛說:“這水给二奶奶洗手。”
“荷花這娃儿恁乖巧,還知道给二奶奶打水洗手。”林氏咧嘴一笑露出满嘴的黄牙。
杨氏知道自己二媳妇从来都爱干净,虽然日子過得紧巴,但是几個孩子从来都是干净利落,尤其這個小孙女,更是从小就喜歡擦洗。所以急忙道:“她二奶奶,你赶紧好生把手搁热水裡搓洗搓洗,博荣娘头两個都沒拾明白,這回可不能再出岔子。”
在荷花和博宁之后,方氏连续两回有身子,而且都是男娃儿,但都沒能养活住。头一回刚落生就已经面皮青紫沒了气儿,另一個生下来倒是腰杆儿硬直,几個月大就能在祝永鑫的手心上笔直地站着,村裡老人儿還說,這娃儿是個有福的,腰杆儿硬以后是做官老爷的命,谁知七個月大的时候,晚上睡前瞧着還好好儿的,半夜裡悄沒声息地就断了气儿,方氏为此狠是大病了一场。這回隔了一年多才又怀上,虽然大家嘴上不說,可心裡却也都提搂着,若是這個再不好,对方氏来說肯定也是個不小的打击,而且怕是也不敢再要了。
所以屋裡的孩子听到這话,都红了眼圈不再說话,荷花看杨氏的模样還不知道刚才跟刘氏吵闹的事儿,就先仗着自己年纪小,上前抱着杨氏的胳膊哭道:“奶,刚才三婶子来家裡吵架,然后還把我娘推倒撞在缸沿儿上,娘……哇……她把娘推倒了……哇……我不要做沒娘的娃儿……”
荷花原本是装哭,但是看着炕上方氏的模样,又想起前两天村头刚有一户的媳妇,前头都生過三個,第四個下生之前摔了個跟头,当晚就一尸两命,顿时动了真感情,打心裡当真地害怕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脸儿憋得涨红,鼻子早就塞住了,大张着嘴不知是该哭還是该喘气儿,一個劲儿地捯气儿。
杨氏想必也是想到那户人家,又是着急又是心疼地赶紧抱起孙女儿,一边拍背一边安慰道:“拍拍拍,吓不着,荷花不怕,有你二奶奶在,保管沒事儿。”
“大嫂子你就把心搁在肚子裡,别的我不敢說,但是接生這活儿咱们村裡谁不挑大拇指?我要是认第二都沒人敢当第一。荷花娘如今已经算是足月,磕一下不打紧的。”林氏嘴上說得轻松,但也不敢托大,就着皂角仔细地搓洗着手,然后回身撵人道,“行了,這儿沒你们的事了,男人孩子全都出去,上西屋等着去,去去去!”跟撵小鸡子儿似的,把屋裡人全都轰出去,“嘭”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按理說乡下妇人沒那么娇贵,平日裡粗手大脚地干活,除了头胎费点劲儿,后头的就都不過一袋烟的功夫,谁知方氏這回不知是不是当真因为摔着的過,竟足足疼了小半個时辰還不见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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