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嚼春 作者:小鸽哥 走进门槛前,钟怀玉抬头看了一眼李蝉购自原店主的刻着“洗墨居”桐木招牌,招牌是店铺的门面,特别对字画店来說,挂在门上的招牌就是展示给顾客的第一幅字。 钟怀玉见過猫戏烛图上那半阙题诗,那位画师能把徐应秋的字模仿得惟妙惟肖,也必然精通书法,這三個字写的不差,但算不得上佳,必定不是那位画师写的。 店裡的那位年轻掌柜见他进来,也只是点了下头,說了一句随便看,便自顾自地看书了,待客十分散漫,钟怀玉背着手打量了他两眼,迈靴绕着不大的前屋走了一圈,打量墙上的画,這一看,心底便有些惊讶。 钟怀玉眼力比不得字画行当的老手,但也不是不识货的主,要不然,也不至于能在那雅笔居的掌柜手裡抢下那幅猫戏烛图了,這墙上挂的画每一幅都是上品,行价至少能卖到三两往上。 一幅画卖到三两已经是很高的价格,当年那位断天下名画的景玄先生曾为世间丹青手列品排名,分为神、妙、能三品,這些画师未出名时,纵使画技卓绝,所作的画也只卖得出几两的价。俗话說三分买画,七分买名,其实這话說得還不确切,就拿那幅猫戏烛图来說,当时他花的那二十两裡,就有九成买的是徐应秋的名声。 桃止节快到了……钟怀玉看着图上带着一抹若有若无嫩绿的粉苞,心裡生出這個念头,他扭头对李蝉道:“這画怎么卖?” 李蝉說了一句五两一幅,便低头继续看书。倒不是故作清高,只是,按他定的价格,一月都做不成几笔生意,做成几笔生意就能吃一月,来看画的人多半不会买,识货的人不需要他多說什么,不识货的人說了也沒用。 听到五两的价格,钟怀玉又看了那幅桃花图一眼,說:“高了。” 李蝉扫了一眼钟怀玉的石青起花蜀锦袍子和腰间玉佩。 “半日坊裡的笔墨斋,還有不少价钱不高的,客人可以去那些地方看看。” 钟怀玉脸色僵了一下,本以为這店家报五两的价是为讨价還价留出余地,李蝉的回应却好像沒有半点想要降价的意思。他打量着李蝉,突然又回過神来,自己不是来买画,是来打听消息的。 “问你打听個人。”钟怀玉走到柜台边,用手指摸了下骑驼乐舞陶摆件的蓝黄釉面,“半日坊裡有特别擅长影书的画师嗎?” 李蝉翻书页的手顿了一下,似笑非笑地看了钟怀玉一眼,“影书”是字画行的行话,有两层意思,其一是临摹或响拓,其二嘛,就是伪造了。字画行笔墨斋的老板,在行当裡混久了,都认识几個擅长伪造的高手,金石翰墨丹青图画样样精通,這是赚钱的大头,属于商业机密,哪有人直接上来就问的? 见到李蝉的表情,钟怀玉掏出一两银子按在桌上,与李蝉对视一眼,又把银子推到他面前。 “掌柜的勿怪,在下不是要坏你的生意,只是打听個消息。”钟怀玉道,“掌柜是否认识一個擅长伪造徐半阙题诗的画师?” 钟怀玉按着银子尚未松手。 李蝉暗道一声好家伙,這是苦主找上门了,问道:“你找他做什么?” “你认识?”钟怀玉觉得有戏,急忙追问。 “沒有,不认识,沒听說過。” 李蝉眼皮一垂,继续看书——任哪個被探听机密的掌柜,都会是這样的反应,沒送客,已经算客气的了。 任钟怀玉如何纠缠,李蝉都沒有搭理,钟怀玉最终只好悻悻离去,临走时,后院传来一道声音:“少郎,该用膳了。” 钟怀玉听到這声音一愣,猛一瞥头盯着后门,李蝉却已起身送客,把钟怀玉請出去以后,便关上了洗墨居的店门。 是她!钟怀玉走到坊道边的槐树下,回头盯着关上的店门,黄昏裡,招牌上的洗墨居三字已难以看清,但那個女人的声音仍回荡在他耳中,他记性绝对不算好,但对那個卖画美人的声音還记忆犹新,后院裡叫那年轻掌柜吃饭的,就是她的声音。 钟怀玉最后盯了一眼店门,便匆匆向巷口赁驴的租了一头驴子,向巽宁宫赶去。 洗墨居后院,红药把红豆粥、糖油馒头和辣萝卜摆上桌面,又在碟边放了一瓣鲜芍药,桃止将近,過桃止节前,先過的是花朝节,花朝前日,玄都人有食花的习俗。 李蝉把那瓣芍药放进嘴裡嚼碎,這便是所谓的嚼春了,鲜花瓣的苦涩味和香气充斥口腔,李蝉问道:“晴娘,你之前說,那幅猫戏烛图卖给谁了?” “像是個浮浪子弟。”扫晴娘嘴离开碗沿,“少郎怎么突然又问起這個?” “刚才来了個客人……”李蝉咕哝了一句,沒继续說下去,只在心裡嘀咕,那家伙怕是发现自己买到赝品了。 “是他?”扫晴娘放下啜了半碗的红豆粥,轻声道:“方才在疱屋裡忙活,却沒注意外面,不過少郎只要不說,想必他也不知道那幅画是你画的,就只怕……他听出了我的声音……” “听出就听出了吧。”李蝉道,“大不了還他二十两,把那幅画收回来。” 戌正,夜黑似墨,一队自巽宁宫驶出的人马提着灯笼,停在半日坊的坊道上,马匹和骑士的呼吸混杂着灯光,在黑夜裡化作白气,他们望向那间灯光幽微的小院。 马下,钟怀玉指着洗墨居紧闭的前门道:“曹总管,就是這裡了,那卖出《猫戏烛图》的女人就在這裡了,這间笔墨斋的掌柜是個年轻人,我听那卖画女子唤他少郎,想必這家的男主人,就是那幅图的画师。不過那年轻男人对我有些防备,我便沒有追问,直接到巽宁宫给你报了信。” 曹赟望着那小院,心裡终于松了口气,离巽宁宫祭祖的日子還有十天,圣驾想必已在前来的路上了。十天時間,只要這位画师真的是猫戏烛图的作者,事情就還有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