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作者:尤阡愛【完結】瑞香,素有“奪花香”的美稱,其它花卉與其相較,
直至抵達山腳下,池曲揚才停下來,樹旁拴着一匹健馬,他像扔包袱一樣,將顏紅挽按到馬背上,接着翻身一躍,鬆開繮繩,那健馬便若離弦之箭般,撒蹄跑得飛快。

  顏紅挽不知他要帶自己到哪裏去,迎面刮來的冷風夾着細碎的冰粒,磨得肌膚生痛,滑進眸角里,簡直睜不開眼。

  馬兒一路狂疾,池曲揚始終不發一言,而她臉朝地面,伏首垂髮,只覺得好似蕩了無數次的鞦韆,天昏地暗,胃裏翻攪,難過得幾欲嘔吐出來。

  她半昏半醒,不清楚過去多久,馬兒終於被勒住停下,她本就骨輕體孱,經過一路顛簸,整個人渾如散架了一樣,伏在馬背上動彈不得。

  池曲揚輕而易舉地就將她拎下來,走近前方的一間破舊茅舍,外面圍繞着竹籬,顯然許久不曾修補過,外表已顯得腐朽不堪。

  顏紅挽落地後仍覺頭暈目眩,身子軟綿綿的完全失了力氣,尚未緩過神,就被池曲揚連拉帶拽地往前走,房舍後有一處茅草搭建的棚子,四面環着一圈矮牆,一望即知,是以前用來養牲畜的地方。

  池曲揚隨手將她一甩,如丟破銅爛鐵一般,顏紅挽便軟軟地癱倒在角落裏,而他已經轉身離去。

  未到黃昏,天就黑透了,彷彿硯臺裏的墨汁翻灑上白絹,顏色從底料下面一點點的渲染開來,風裏飄閃着密密的雪光,細小得宛若鹽粒,又像揉得粉碎的珠礫,一沾肌膚,被針紮了下似的疼。今年初雪來得這般快,就像有些事,總是讓人措手不及。

  顏紅挽抱着膝,蜷縮在角落裏,瑟瑟顫抖如只快被凍死的小蟲,拼力地想將自己蜷成一個小球。

  雪下的不大,卻總也不停,頂棚上積起一層薄薄的銀白,似微白的窗紙,呵口氣就能掀開,雪粒從半空飄到矮棚裏,顏紅挽打個激靈,冷到不行,看到地上有些枯黃的乾草,全數扒了來蓋在身上,但也是於事無補。

  她不願想傅意畫,也不願想池曲揚,連自己身置何處也不願想,她只是覺得自己快死了,腿腳凍得發麻,連骨頭都凝成冰錐從內戳疼自己,她咬破了嘴脣,血液漫過冰冷的肌膚,熱而腥,卻如同一盞甜蜜的濃酒,成爲世上唯一讓人極度渴望的東西。

  夜愈發深了,像極一泓靜謐的黑潭,偶爾被風吹起漣漪,那層層雪霰便似漣漪,在半空銀浮閃漾,顏紅挽哆哆嗦嗦地抱住身體,容白若雪,發欲滴墨,低低的嘆息,寂寞如許,宛然飄零的塞外飛花,散盡了一夜的風情,輾轉便埋葬在了泥土裏。

  池曲揚突然出現,冷冷地站在原地。

  顏紅挽連眼皮也沒擡,意識已經越來越模糊,想到那一年,花開得那樣好,她穿着質地輕柔的紅紗羅裙……袖飛翩舞,清歌吟吟,放眼望去,是滿天滿地的花瓣,無數驚亂飛起的蝴蝶……

  她勾起嘴角,恍惚是歡喜了下。

  池曲揚近乎憤怒地衝上去,一把將她從地面拉起來,她的兩條腿早凍得僵麻無覺,跪在地上,只餘上半身被他硬拖着走,走了四五步遠,眼前一黑,徹底不省人事。

  屋子裏生着火,木柴噼噼啪啪作響,可還是覺得冷,就像溺陷在萬年不化的雪峯冰水底,顏紅挽牙齒不斷打顫,篩糠似的發抖,蓋在身上的毛毯被一下子扯了開,她如同被剝去皮殼的蝦米,柔軟的身段蜷成小小的一團。

  嘴巴讓人撬開,微一舔過,舌尖甚苦,她“撲哧”一聲,便把那粒東西吐出來,她渾身越來越燙,好似烤在火炭上的芋頭,顯然又害了一場病,渾渾噩噩的不知過去多久,對方將她的腦袋托起來搭在肩上,一匙一匙地往嘴裏灌着熱汁,那湯汁雖泛苦難喝,但顏紅挽喉嚨乾裂的厲害,任由着他一口一口往裏灌,湯汁裏摻雜了藥,很快便覺一股熱氣遍行四肢百骸,全身都暢順起來,她裹着毛毯,雖然還在發抖,但喘息間已然平緩許多……只聽窗外風聲隱約,遠若天涯……她彷彿看到了傅意畫,孤獨地站在原地,晶瑩的飛雪模糊了他的面容,唯有玄色衣袂像盛綻的墨花隨風翻飛,離着她越來越遠,漸漸化作一抹虛點,而他,只是站在那裏,站在那裏……似乎會永遠永遠地站在那裏……

  顏紅挽神智恢復清醒,堪堪睜開眼,房間十分簡陋,東西牆面各置着兩張牀榻,除此以外還有一張桌子兩把木椅,池曲揚正坐在爐竈旁,爐中火焰勾勒出他的側影,彷彿遙遠,又彷彿陌生,似水中一剪孤月,落寞到了盡頭。

  察覺她醒來,池曲揚側過臉龐看了一眼,又垂下頭,隨手將腳底一塊木柴丟進竈門,火頓時燒得更旺,柴在裏面撲哧作響,火光搖曳,他在火光中亦顯得朦朧未明。

  顏紅挽一醒,只感口渴難耐,靠近牀頭的木桌上放着一個水壺,她下意識地伸手去夠,可惜額頭上的燒還未褪去,身子着實虛,軟綿柳絮似的有氣無力,她剛拿起水壺,那手一抖,水壺就憑空掉落地上,她只好又費勁地支起身,伏在牀邊往地面伸手摸索着,動作顫顫巍巍,十分艱難,即要碰到壺邊時,池曲揚已經走到跟前,俯□,將水壺舉在她眼前,顏紅挽渴的腦子發昏,眼睛只盯着他手中之物,一伸手,他卻抽回來,高高地舉在臉側,嗤地一笑:“很想喝嗎……”

  他刻意拖長尾音,滿含奚落諷刺,扭開壺蓋,當着她的面斜斜一傾,滿滿的一壺清水盡皆流落,顏紅挽瞧着那灑了一地的水,情不自禁舔-弄下乾燥的嘴脣,忽地一口氣沒喘上來,彎腰嗆咳着,咳得快斷了氣,胸口彷彿有柄尖銳的小錐,一下一下的敲得悶疼。

  池曲揚伸手扳住她的下頷,緩緩擡起來,青絲由那頰旁兩側滑開,只映得她容光若水,眉蹙猶憐,腮頰上微洇着粉,宛若殘花淡淡的一點豔。此刻,她離得他這般近,髮際間香而甜,淺淺的呼吸傳來,似能蝕骨入髓。

  她終於停止咳聲,迎着他的目光,莞爾一笑:“池曲揚,我知道,你恨我呢……”

  池曲揚冷然不語,只是眸色漸沉,無聲無息地晃過一條黑影。

  顏紅挽斜歪着腦袋,眼波款款繞來,柔情若絲,兩手慢慢捧起他的臉,極爲曖昧的姿勢,偏偏有嫵媚的毒意從眼底蔓延上眉梢,輕言慢語地說着:“你瞧瞧你現在的樣子……有多難看,有多落魄……簡直像個無家可歸的乞丐一樣,我幾乎都快認不出來了,真的真的好醜呢……身上這是什麼味道,你都不打理一下自己嗎,胡茬都有了,好扎手呢……”

  池曲揚渾身抑制不住地顫慄,額上暴起青筋,手一往下,猛地掐住她的喉嚨。

  顏紅挽因痛而顰眉,垂下手臂,被迫仰起了頭,露出雪鵝般白皙優美的曲項,兩瓣嫣脣啓闔幾下,發出虛弱的呼吸,彷彿隨時會斷掉,眸角卻上揚着甜甜的笑意:“這樣就對了……你抓我回來,不就是爲了報復我嗎,你本該放任我在外面不管的,說不定現在,我早沒了氣息,只剩下一具冷冰冰的屍骨了……”

  池曲揚被她刺激得眼睛赤紅,濃得幾欲滴下血來,指勁一點點地收緊,貼着指腹間,她的肌膚像天上的雲蒼白而柔軟,連那層薄薄的血管都能感受到,只要稍微一用力,它便像不堪一折的花莖,扭曲盡碎。

  池曲揚看着她絕美的臉容因痛楚而慘白無色,緊咬繃住的脣形,卻意外透出一抹桃胭般的瀲紅水色,亦如嬌豔無匹的傾城之花,在風中微微顫着……那張臉,那脣瓣,那殷紅纖明的色澤……一切一切都曾讓他日思夜想刻骨銘心,渴求到作狂。

  他的手壞掉一樣顫抖,積存心底的痛苦與怨恨近乎摧枯折腐地燃燒起來,驀地低頭吻住她的脣,溫軟柔膩,暗香殘碎,夢寐中一縷幽甜只在脣齒間氤氳,生生銷魂。

  顏紅挽拼命地掙脫開,舉手往他臉上摑去一掌。

  她冷冷地笑:“池曲揚,落到今日這步田地,完全是我自己選的,怨不得別人,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我知道你現在練成了《天悅歸宗》,什麼都不怕了,可是要我求你,那是想都別想的事。”

  池曲揚目不轉睛地盯着她。

  顏紅挽黛眉深顰,咬脣隱忍,披散的秀髮幾乎覆住她抖索的全身,臉色白而剔透恍若月下梨花,脆弱到要在空氣中凋零。

  他伸手欲觸。

  顏紅挽靠向牆壁,厭惡地撇過頭:“別碰我。”

  池曲揚收回手,很快,又恢復一臉生疏冷漠的神色,從懷中掏出一枚飾物:“你知不知道,這個是什麼?”

  ☆、寄寂

  橢圓形的澄碧玉石寶盒,襯在他玉白般的手裏不過半個大小,繪着竹絲麗紋,看去格外精緻玲瓏。

  顏紅挽知道這個東西,從她醒後,就一直掛在自己的頸項間。

  池曲揚動作熟諳地轉開玉蓋,那玉石寶盒內空間窄小,只可容納藥丸珠粒一類的小巧之物,此刻,寶盒內卻是空空無物。

  顏紅挽未曾料到它還有如此用途,微感訝意,那時她心緒紛雜,只道是個飾物吊墜,根本無心思付它從何而來,又有何用處。

  池曲揚指尖摩挲過玉石紋痕,不經意間便牽出幾許懷念的味道,啓脣淡淡道:“這玉石寶盒裏放置的本是‘五彩滄璃露’,乃是我池門傳家之寶,當今世上也不過五粒……”

  顏紅挽暗一心驚。

  池曲揚仿若自言自語:“姐姐對他一片癡心,當初才肯將‘五彩滄璃露’贈送與他,然而現在想想,姐姐她還真是傻……”

  他笑容裏摻雜着一絲意味不明的嘲弄,或許,更近於一種自嘲:“其實那個人,他根本就不*姐姐,選擇聯姻,也不過是看中我們池家在江湖上的名聲地位,他如此野心勃勃,顯然早存了稱霸武林的念頭,打算借我們池門勢力日後助他一臂之力……墜下懸崖之後,我一直是這樣認爲的,這樣認爲的……”

  幽幽火光從他眸底一閃,倏如深洞狂獸的尖爪劃破暗夜,露出了銳利猙獰的寒光:“可我萬萬沒有想到……當打開的時候,它只剩下半粒,對所有江湖人而言能挽救性命夢寐以求的珍貴之物,他居然會拿來給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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