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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章 韩进山崩

作者:姬叉
诗曰:豪华去后行人绝,箫筝不响歌喉咽。 雄剑无威光彩沉,宝琴零落金星灭。 玉阶寂寞坠秋露,月照当时歌舞处。 当时歌舞人不回,化为今日西陵灰。 又诗曰: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 虽然不见人头落,暗裡教君骨髓枯。 這一首诗,是昔年大唐国时,一個修真炼性的英雄,入圣超凡的豪杰,到后来位居紫府,名列仙班,率领上八洞群仙,救拔四部洲沉苦一位仙长,姓吕名岩,道号纯阳子祖师所作。单道世上人,营营逐逐,急急巴巴,跳不出七情六欲关头,打不破酒色财气圈子。到头来同归于尽,着甚要紧!虽是如此說,只這酒色财气四件中,唯有“财色”二者更为利害。怎见得他的利害?假如一個人到了那穷苦的田地,受尽无限凄凉,耐尽无端懊恼,晚来摸一摸米瓮,苦无隔宿之炊,早起看一看厨前,愧无半星烟火,妻子饥寒,一身冻馁,就是那粥饭尚且艰难,那讨馀钱沽酒! 更有一种可恨处,亲朋白眼,面目寒酸,便是凌云志气,分外消磨,怎能勾与人争气!正是:一朝马死黄金尽,亲者如同陌路人。 到得那有钱时节,挥金买笑,一掷巨万。思饮酒真個琼浆玉液,不数那琥珀杯流;要斗气钱可通神,果然是颐指气使。趋炎的压脊挨肩,附势的吮痈舐痔,真所谓得势叠肩而来,失势掉臂而去。古今炎冷恶态,莫有甚于此者。這两等人,岂不是受那财的利害处!如今再說那色的利害。請看如今世界,你說那坐怀不乱的柳下惠,闭门不纳的鲁男子,与那秉烛达旦的关云长,古今能有几人?至如三妻四妾,买笑追欢的,又当别论。還有那一种好色的人,见了個妇女略有几分颜色,便百计千方偷寒送暖,一到了着手时节,只图那一瞬欢娱,也全不顾亲戚的名分,也不想朋友的交情。起初时不知用了多少滥钱,费了几遭酒食。正是:三杯花作合,两盏色媒人。 到后来情浓事露,甚而斗狠杀伤,性命不保,妻孥难顾,事业成灰。就如那石季伦泼天豪富,为绿珠命丧囹圄;楚霸王气概拔山,因虞姬头悬垓下。真說谓:“生我之门死我户,看得破时忍不過”。這样人岂不是受那色的利害处! 說便如此說,這“财色”二字,从来只沒有看得破的。若有那看得破的,便见得堆金积玉,是棺材勤带不去的瓦砾泥沙;贯朽粟红,是皮囊内装不尽的臭淤粪土。高堂广厦,玉宇琼楼,是坟山上起不得的享堂;锦衣绣袄,狐服貂裘,是骷髅上裹不了的败絮。即如那妖姬艳女,献媚工妍,看得破的,却如交锋阵上将军叱咤献威风;朱唇皓齿,掩袖回眸,懂得来时,便是阎罗殿前鬼判夜叉增恶态。罗袜一弯,金莲三寸,是砌坟时破土的锹锄;枕上绸缪,被中恩爱,是五殿下油锅中生活。 只有那《金刚经》上两句說得好,他說道:“如梦幻泡影,如电复如露。”见得人生在世,一件也少不得,到了那结束时,一件也用不着。随着你举鼎荡舟的神力,到头来少不得骨软筋麻;由着你铜山金谷的奢华,正好时却又要冰消雪散。假饶倾闭月羞花的容貌,一到了垂眉落眼,人皆掩鼻而過之;比如你陆贾隋何的机锋,若遇着齿冷唇寒,吾未如之何也已。到不如削去六根清净,披上一领袈裟,参透了空色世界,打磨穿生灭机关,直超无上乘,不落是非窠,倒得個清闭自在,不向火坑中翻筋斗也。正是: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日无常万事休。 說话的为何說此一段酒色财气的缘故?只为当时有一個人家,先前恁地富贵,到后来煞甚凄凉,权谋术智,一毫也用不着,亲友兄弟,一個也靠不着,享不過几年的荣华,倒做了许多的话靶。内中又有几個斗宠争强,迎奸卖俏的,起先好不妖娆妩媚,到后来也免不得尸横灯影,血染空房。正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话說大宋徽宗皇帝政和年间,山东省东平府清河县中,有一個风流子弟,生得状貌魁梧,性情潇洒,饶有几贯家资,年纪二十六七。這人复姓西门,单讳一個庆字。他父亲西门达,原走川广贩药材,就在這清河县前开着一個大大的生药铺。现住着门面五间到底七进的房子。家中呼奴使婢,骡马成群,虽算不得十分富贵,却也是清河县中一個殷实的人家。只为這西门达员外夫妇去世的早,单生這個儿子却又百般爱惜,听其所为,所以這人不甚读书,终日闲游浪荡。一自父母亡后,专一在外眠花宿柳,惹草招风,学得些好拳棒,又会赌博,双陆象棋,抹牌道字,无不通晓。结识的朋友,也都是些帮闲抹嘴,不守本分的人。第一個最相契的,姓应名伯爵,表字光侯,原是开绸缎铺应员外的第二個儿子,落了本钱,跌落下来,专在本司三院帮嫖贴食,因此人都起他一個浑名叫做应花子。又会一腿好气毬,双陆棋子,件件皆通。第二個姓谢名希大,字子纯,乃清河卫千户官儿应袭子孙,自幼父母双亡,游手好闲,把前程丢了,亦是帮闲勤儿,会一手好琵琶。自這两個与西门庆甚合得来。其余還有几個,都是些破落户,沒名器的。一個叫做祝实念,表字贡诚。一個叫做孙天化,表字伯修,绰号孙寡嘴。一個叫做吴典恩,乃是本县阴阳生,因事革退,专一在县前与官吏保债,以此与西门庆往来。還有一個云参将的兄弟叫做云理守,字非去。一個叫做常峙节,表字坚初。一個叫做卜志道。一個叫做白赉光,表字光汤。說這白赉光,众人中也有道他名字取的不好听的,他却自己解說道:“不然我也改了,只为当初取名的时节,原是一個门馆先生,說我姓白,当初有一個什么故事,是白鱼跃入武王舟。又說有两句书是‘周有大赉,于汤有光’,取這個意思,所以表字就叫做光汤。我因他有這段故事,也便不改了。”說這一干共十数人,见西门庆手裡有钱,又撒漫肯使,所以都乱撮哄着他耍钱饮酒,嫖赌齐行。正是:把盏衔杯意气深,兄兄弟弟抑何亲。 一朝平地风波起,此际相交才见心。 說话的,這等一個人家,生出這等一個不肖的儿子,又搭了這等一班无益有损的朋友,随你怎的豪富也要穷了,還有甚长进的日子!却有一個缘故,只为這西门庆生来秉性刚强,作事机深诡谲,又放官吏债,就是那朝中高、杨、童、蔡四大奸臣,他也有门路与他浸润。所以专在县裡管些公事,与人把搅說事過钱,因此满县人都惧怕他。因他排行第一,人都叫他是西门大官人。這西门大官人先头浑家陈氏早逝,身边只生得一個女儿,叫做西门大姐,就许与东京八十万禁军杨提督的亲家陈洪的儿子陈敬济为室,尚未過门。只为亡了浑家,无人管理家务,新近又娶了本县清河左卫吴千户之女填房为继室。這吴氏年纪二十五六,是八月十五生的,小名叫做月姐,后来嫁到西门庆家,都顺口叫他月娘。却說這月娘秉性贤能,夫主面上百依百随。房中也有三四個丫鬟妇女,都是西门庆收用過的。又尝与勾栏内李娇儿打热,也娶在家裡做了第二房娘子。南街又占着窠子卓二姐,名卓丢儿,包了些时,也娶来家做了第三房。只为卓二姐身子瘦怯,时常三病四痛,他却又去飘风戏月,调弄人家妇女。正是:东家歌笑醉红颜,又向西邻开玳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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