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二更

作者:扶霜
天色漸黑,寧國公府中衆人嚴陣以待。

  不多時,街道上便傳來嘈雜的聲響。溫雪杏讓寧寶珠與季婉婉躲進了密道之中,而她則帶着小暑守在外院。

  或許正是因溫雪杏這位寧夫人在場,縱使一門之隔的外街上□躁動聲不絕於耳,可他們卻不覺得害怕。

  小暑站在溫雪杳身後,她默默看着身前的溫雪杳。

  半年多的時間,面前少女卻從曾經的溫家三小姐變成了如今寧國公府的大夫人,往日她守護的小姐,如今卻鎮靜站在她身前。

  少女的背影纖細薄弱,可小暑瞧着瞧着,竟從她的背影上彷彿看到了另一個人的影子。

  高大、沉穩,足可庇佑一方天地抵擋風雨。

  小暑眼眶發酸,默默擦去眼角的淚。

  皇宮內,二皇子冷冷看向坐在御書房桌案後的蒼老男子,就像是一夕間蒼老了數十歲,那雙渾濁的眼死死瞪着來人,像是沒有想到第一個反他之人,竟是自己的二兒子。

  “孽子!”官家大罵着將手中的玉器砸向二皇子,鑲金的華貴玉器登時與地面撞擊,碎成一片殘渣。

  父皇,聽聽皇城外的民怨之聲吧,作孽的從來不是我,而是你。”二皇子猖狂一笑,“若不是父親執意修建那勞什子的‘長生殿’也不會給兒子可乘之機不是

  你這是謀權篡位!官家怒吼,日後要留千古罵名……

  沒等他說完,二皇子冷笑打斷,父皇,難道你還看不清局勢麼,我是順應天命,順應人心,反的不是我,而是人心。”

  說着,他身旁一位頭戴面具的男子跨步撐上一道空白的聖旨。

  二皇子接過,淺笑着鋪展在官家面前,不疾不徐道:“父皇,你今日寫下這道傳位詔書,兒子便不算是名不正言不順。

  官家垂眸輕掃桌案上的聖旨一眼,又擡首微眯起眸子,鋒利如鷹的視線落在對面頭戴面具的男子臉上,良久後倏地一笑。

  他一心想要收權,未曾想這兵權卻又被自己親生兒子操縱,如今報應到他的頭上。

  心寒不過一瞬,面容蒼老的皇上搖頭看向自己面前的兒子,老二,小十三不堪爲用

  ,老七自小不在朕身旁,與朕並不親厚,你也知道朕是如何寵愛你母妃的,後位空置,但前朝後宮無人不曉你母妃身爲貴妃,執掌六宮。你還有何不滿,竟要逼宮?蠢貨,你也不想想,待朕百年之後,這

  不知哪一句戳到二皇子的痛腳,他忽地暴怒,一角踹飛腳邊伏跪在地的宮女。眼中殺意必現,父皇,你寵愛我母妃不假,但你可曾寵愛過兒臣我

  朕……

  別以爲我不知,母妃又懷了皇嗣,太醫診斷這一胎是個皇子吧?可父皇爲何連兒臣都防着,夥同母妃矇蔽兒子

  官家聞言霎時瞪大雙目,微張的脣半晌沒說出一個字。

  等他回過神欲張口辯解時,對面的二皇子卻早沒了心思去聽,只將桌案上的聖旨又朝對面推了推,食指輕釦在明黃色的錦緞上,一字一句道:父皇,下旨吧。

  然而不待官家動作,門外突然燃起滔天的火光。不多時,便有一個侍衛模樣的男子狼狽地推門闖入殿中,跪在二皇子面前急急道:殿下,七皇子帶兵衝進皇宮了

  怎麼可能?二皇子怒吼道。

  如今軍權唯有盛家與路家獨大,溫長青剛被他一紙奏疏送進天牢,其餘孫家王家的掌權人又被他控制在了宮中,他們的女眷也在他手裏,元燁從何而來的軍隊

  “是孫家與王家……還有……”他小心翼翼斜睨一旁頭戴面具的男子一眼。

  難道孫王兩家老不死,連族人性命都不顧了?二皇子震怒,又問:“還有什麼?”還有一部分盛家軍也投向了七皇子。

  “盛家軍?二皇子危險地看向身後男子,嘶吼道:“魏蘭舟,究竟是怎麼回事?你手下的盛家軍爲何會臨陣投敵

  沒等魏蘭舟回話,身後御書房浩浩湯湯闖入一隊人。

  爲首的男子一身墨藍色錦袍,墨發高束,含笑看向遠處震怒的二皇子,輕笑道:“二哥爲何如此震驚?盛家又不是後繼無人,你說爲何盛家軍會轉入我麾下

  說着,他側身讓出一個人影。

  那人赫然就是傳聞中盛家那位不學無術的紈絝。

  誰又能想到,做了二十年紈絝的盛家次子,竟然能在兄長死後重新奪回盛家軍的軍心。

  二哥夥同魏將軍害盛將軍慘死,凡有良心的盛家軍自然不會願意爲你二人馬首是瞻。話落,他不緊不慢地朝着對面桌案後的人躬身行禮,淡聲道:父皇,兒臣救駕來遲。

  話落,二皇子像是終於被喚醒記憶,他快速抽出腰間長劍,跨步到桌案後一把拽起身穿黃袍的皇帝。

  元燁,你個下賤之人不要叫我二哥!他用刀逼着皇帝,冷笑道:你知不知道,就算你今日救下這個老不死的,他也不會將皇位傳給你

  元燁淺笑着沒說話,就聽他繼續道:“你還不知道吧,我母妃貴妃娘娘,她如今又懷上了皇嗣,太醫診斷她腹中的胎兒乃是皇子,否則你以爲,我爲何要與你和小十三爭?我從來沒見你們任何一個人放在眼裏

  聽到這裏,元燁的神情終於出現細微的裂痕,濃如墨色的眸子掃向遠處的皇帝。元燁

  本章未完,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勾脣笑道:父皇竟連兒臣都瞞着。

  須臾,他轉而道:“不過父皇終究是兒臣的父皇,我又怎會如二哥一般狼心狗肺?”

  說着,他從身後隨從手中接過一柄長弓,銀色寒鋒搭上弓,揚臂張開弓弦,隨着他一聲父皇,兒臣這便救你”,箭矢如流光般飛速射出。

  對面二皇子看着眼前朝他射來的長箭,只猶豫一秒,便扯過身前皇帝的肩膀將自己牢牢遮擋在後。

  箭矢穿透血肉,發出“噗呲”的聲響。

  隨即,官家滿臉不可置信地吐出一口鮮血,他垂眸看着射進胸口的箭矢,這一刻竟不知該怨毒地看向自己哪個兒子。

  官家轟然倒地,就在二皇子怔然的瞬間,遠處的元燁又飛速射出一箭。

  箭中。

  元燁復又重複道最初進入御書房時說過的那句話,父皇,兒臣救駕來遲。

  說完,身後的侍衛一擁而上,將仰面幾乎癱死在地、僅僅吊着最後一口氣的二皇子拖到一旁。元燁穿過衆人走到官家面前,滿目哀痛的將他扶起來,任由他靠在自己懷中。

  元燁扶着人,壓低聲音,用僅有兩人能聽清的聲音道:“父皇,二哥還是心軟了些,若他願意以貴妃娘娘與其腹中皇子的性命相逼,父皇又會如何選擇

  聞言,懷中奄奄一息的蒼老帝王猛地一震。半晌後,認命般垂眸道:拿聖旨來。

  元燁挑眉看向遠處的貼身侍衛,然而對方緊咬牙關,卻是分毫未動。他心中一慌,敏銳地嗅到一股危險的氣息,當他看向遠處的盛二時,對方竟乾脆冷笑着別開眼。

  元燁當即意識到古怪,還以爲是魏蘭舟從中作梗,卻見他依舊被自己手下的侍衛死死按壓在地上,完全動彈不得。

  而他也沒有任何掙扎之意,顯然認識到成王敗寇,今日只要不是二皇子繼位,不管換做是誰,他都是滿盤皆輸。

  這片刻的詭異沉寂讓元燁額頭霎時便冒出一片虛汗。

  而一旁奄奄一息的二皇子似是也察覺出眼前氣氛的古怪,他瞧着元燁的侍衛壓根不聽從他的指揮,用盡最後一口力氣大笑道:“哈哈哈哈哈,元燁,你以爲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可你焉知自己不是那隻螳螂

  說完,他滿臉獰笑癱倒在血泊中。

  隨着他話音落下,屋外信步走進三個男子。

  爲首之身長身玉立,深眸微垂,清冷寡淡的眉眼間蘊藏一絲淺薄的戲弄嬉笑。剎那間,元燁如遭雷劈。

  兩個明明早已身染疫病不治而亡的人,一個此刻應該囚於天牢的人,此時怎會齊齊出現在他眼

  前。

  元燁遍尋記憶,卻無論如何也想不出究竟是哪一個環節出了錯,他分明記得這兩人已死,如今又是爲何

  腦海中的記憶瘋狂翻涌,而他越深入去想,越覺得神智模糊,腦袋劇痛無比。

  隨着三人身後又現出一個人影,元燁像是忽地明白了什麼——只見那位應他所求、爲他研製讓人失憶祕藥的法師竟也站在對面。

  似驚雷劈下,元燁腦中閃過一道迷茫的空白。

  他呢喃道:你們沒死,你們合夥篡改了我的記憶?那先前究竟發生了什麼,難道他們早已從自己口中得知了所有的計劃

  這一刻,元燁忽地覺得自己就像一個跳樑小醜般無所遁形,在大庭廣衆之下昭示

  着自己可笑又愚蠢的一切。

  他終於意識到,這一仗,他敗得一塌塗地。你們要殺了我

  寧珩淡淡搖頭,二皇子,至於該如何處置你,官家總有定奪,我們身爲人臣,豈會做那等逾矩之事。

  元燁臉上露出荒唐與難以置信的神色。

  前世他與二皇子鬥了個你死我活,最後卻是由季子焉撿漏登上帝位。如今寧珩卻冠冕堂皇同他表明立場,說他們只是人臣

  他諷刺扯脣,雖然前世他被季子焉的人帶下去,並不知道最後發生了什麼,但他篤定若非季子焉謀逆,官家又怎會放着自己的愛子不顧,把江山拱手讓與他人。

  然而接下來寧珩說的話卻猶如一記耳光狠狠甩在他的臉上。

  只見他躬身行禮朝着被人扶坐在桌案對面殘存一口氣的官家道:“陛下,如今貴妃娘娘已經獲救,此時就在門外,可要傳喚

  官家垂眸,不知在想什麼,半晌後點了點頭。

  貴妃被身邊的宮女扶着走進御書房,才一見到屋內的慘狀,便捂着腹部慟哭出聲。

  她的目光在二皇子的屍身上凝視許久,一步步走向皇帝。女子聲音哀婉,沉沉喚了一聲:“陛下。”

  官家掩脣咳嗽一聲,掃過掌心的血跡,疲乏道:“愛妃,最後一次,爲朕研一次墨如何?”貴妃哭着將墨研好。

  隨着官家提筆將最後一個字在聖旨上落下,他愛憐地撫摸着貴妃微微隆起的小腹,沒有人知道最後一刻他想了什麼。

  一旁的元燁想要印證自己的猜想,他不顧一切甩開身後桎梏他的侍衛,撲倒在桌案前。

  待他看清聖旨上傳位於何人的絕筆後,他的臉上接連閃過茫然、狠戾、後悔的神色,最後凝成自嘲的一抹笑。

  原來一切竟都是天意,若非他們兄弟相爭慘死於官家面前,又怎會輪到他……元燁癲狂大叫道:“季子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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