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8章 不许离开
刘长坐在了县学的食堂裡,颇有兴趣的看着面前的两個小家伙。
其中個头高点的那個是刘迁的同学,叫倪宽,那個矮小的胖子,是小猪的同学,叫桑弘羊。
刘迁颇为不服的坐在大父的身边,对大父要請自己的死对头吃饭這件事,他是很纳闷,也是很费解的。
他不明白,为什么大父要如此善待自己的死对头,为什么不好好教训对方一下呢
這個多管闲事的家伙,面对大父這個体格总是不敢嚣张的吧?
倪宽很是平静的坐在了他们的对面,即使是看到了刘长這般吓人的体格,他的脸上也看不出半点的害怕来,不卑不亢,礼仪方面是无可挑剔的,刘长忍不住点着头,而另外一個桑弘羊,就是個纯粹的吃货了,他跟小猪的关系很好,总是跟在小猪的身边,小猪特意让他前来一同吃饭,這小家伙圆滚滚的,笑起来就看不到双眼,小小年纪,却颇有些老谋深算的感觉,一看就不像是什么好人。
当然,刘长不会以貌取人,何况,這個小胖子的名字,他总觉得很熟悉,似乎在哪裡听說過。
他也想不起自己在什么地方听過,但是這种有印象的名字,通常代表了這個人会在将来有着很高的成就,想到這裡,刘长不由得对小猪高看了几分,這小子還是很厉害的,能将自己身边的人才给挖掘出来。
他再看了看刘迁,其实两人的对比還是挺明显的。
小猪的年纪更小,但是各方面似乎都能吊打刘迁,刘迁在他面前几乎不值一提。刘长笑了起来,捏了捏刘迁的脸。
众人一同吃起了饭菜,刘长忍不住說道:“這裡的饭菜還真是不错啊,我還记得我年幼的时候,外头可吃不到這样的好东西,每次外出,食肆裡都见不到几個人,现在的孩子啊,過上了当初我都不敢想象的生活。”
倪宽眉头一皱,再次抬起头来,若有所思的看着面前的壮汉。刘长朝着他眨了眨眼,“你怎么不吃啊,不好吃嗎?”
倪宽急忙起身,“并非如此,长者不曾动,晚辈不敢先食。”“哈哈哈~~~”
刘长大笑了起来,這才用了筷,其余众人方才敢吃,刘长笑呵呵的问起了倪宽家裡的情况。
“我是千乘郡人,在我年纪很小的时候,就非常的喜歡读书,但是家裡非常的贫苦,无以生计,每次帮着家裡人忙完,我就抽空前往县裡的图书馆内读书,這裡的书都是免費的,去了很多次,那裡的人都认识我了,馆长对我很是好奇,询问我的学业,得知我有這样的求学之心,他很是感动,就给我写了推薦信,送我前来长安,我来這裡,拜见了這裡的大祭酒,就住在他的屋内,我每天都在這裡的伙房帮助做饭,以此求得学费...时常有祭酒雇用我做短工,放假的时候,我就出去打工。”
“每当下地干活的时候,我就把经书挂在锄把上,休息时就认真诵读,细心研究。”
“那你父母呢?他们是做什么的?会来看望你嗎?”
“我阿父過去是士卒,在出征朝鲜的时候战死了...我阿母沒有再嫁,在别人家裡做些服侍人的事情,她沒有什么时日来看我,我也想回去看她,可是還要挣学费...”
倪宽平静的說着,脸上也沒有任何的羞愧。
反而是刘迁,此刻却有些坐不住了,他的脸色变得有些尴尬,坐立不安。“這些事情你過去怎么不曾說過啊。”
倪宽认真的說道:“我阿母曾告诉我,向别人展示你的优秀之处,不要展现自己的苦楚。”
刘迁听闻,顿时更加羞愧,他忽然明白,为什么這家伙总是劝說自己认真读书,不要浪费机会,大概是因为读书的机会对他来說很难获得吧。
他脸色通红,又說道:“既然你现在跟大祭酒住在一起,为什么還要出去工作呢?大祭酒难道還不能资助你读书嗎?”
倪宽說道:“大祭酒已经帮助了我很多,若不是他,我都无法在這裡读书,我又怎么能继续劳烦他呢?而且,他也有意让我外出磨砺,他說,只有付出之后,才会懂得珍惜,我要通過自己的努力,改变自己和阿母的处境,增加自己的学问.....我知道你的家境很好,只是,看到你這般对待学业,如此浪费时日,我就想要劝你几句,這并非是轻视你,只是我們都是同窗,现在不用功,往后若是后悔,那可如何是好...”
刘迁沒有再說话,只是低着头。
刘长感慨了起来,“你阿母很了不起啊...你也是,带着经书去农地裡干活,你是我见過的第二個。”
倪宽一愣,“第一個是谁啊?”
“御史中丞公孙弘,他跟你差不多,過去是一边杀猪一边读书的。”倪宽一瞬间就仿佛找到了奋斗的目标,眼裡亮起了光芒。
刘长看向了一旁的刘迁,认真的說道:“我之所以让你前来县学,就是为了让你认识像倪宽這样的人啊,我今日看他的言语,行为,不像是会欺辱你的人,你放着這样的璞玉不去相识,整日带着其余人胡乱游荡,這算什么呢?”
刘迁赶忙起身,朝着倪宽行了礼,“過去有得罪之处,請你宽恕。”
倪宽也急忙起身,“我不懂得与人相处,言语有冒犯之处,也請你宽恕。”
刘长笑了起来,“你们往后啊,要好好相处,迁,多照顾他這样的同学,不要再与這样的人动手,否则,我先打断你的腿!
“我知道了...大父。”
两人說着,刘长往左边一看,就看到那個将食物全部塞到嘴裡的桑弘羊,桑弘羊大概也沒有想到刘长会看過来,此刻尴尬的瞪圆了双眼,与刘长对视。
刘长忍不住摇起头来,桑弘羊赶忙将吃的吞了下去。
“你呢?是什么出身啊?”
“我家裡都是商贾,洛阳人,跟着阿父来這裡做生意...是大祭酒非求着我来进学的...”
刘长正要质问,小猪急忙說道:“大父,他沒有說谎,确实是大祭酒請他来的,您别看這竖子不起眼,他的数学非常非常厉害,心算无人能敌,祭酒都不敢跟他說什么数学,九章算术都被他翻烂了,无论是什么计算题,只要问他就能回答出来,每年的数学考试他都是满分,有的时候還能去纠正祭酒的過错...”
刘长惊呆了,随即又醒悟,是了,能让自己觉得耳熟的人有這样的天赋,倒也說得過去。
“大祭酒就是看中了他的数学天赋?”
“是啊,各個县学之间进行数学比试的时候,他总是代替我們出战,连着拿了两年的长安第一...”
刘长大笑了起来,“你個小胖子倒是本事不错,改天给你介绍個老头,你跟他应当有很多话能說。”
桑弘羊老实的点着头,表示愿意。
刘长感慨道:“你们這县学裡,還真的是藏龙卧虎啊,什么人才都有。”
小猪平静的說道:“现在全天下都在设立县学,天下的英才都在您的袋子裡,有天赋的自然就能冒出头来,被您直接发现...”
刘长再次看向小猪,眼裡是說不出的赞许。
“你個竖子啊...一语中的,可惜啊,连你都這般聪慧,若是能找到刘彻...不說了,来,吃饭!”
他们很快就吃完了這些饭菜,在吃完之后,刘长令人拿出了些钱财,递给了倪宽。
倪宽显然是不会接受的。
刘长认真的說道:“让你拿便拿着吧...這不是白给你的,往后你要替我多督促刘迁的学业,若是他的学业退步了,我可要来找你的,另外,等你开始工作之后,我要扣你的俸禄!”
桑弘羊听到這句话,仿佛想到了什么,手裡的肉直接掉在了地上,又慌忙的捡起来,他看向刘长以及身边两個人的眼神顿时就不一样了。
倪宽再次行礼,“唯!!”
刘长沒有急着离开這裡,再次找到大祭酒,参观起了這座县学,问起了很多东西,直到刘迁和小猪放了学,他才领着两個大孙子慢慢悠悠的回了家。
刘长感觉自己此刻有点当初曲逆文献侯的味道了,领着大孙子招摇過市。這种类似退休的生活,還真的是很不错。
刘长都沒有去想平日裡那些让自己头疼不已的事情,也沒有想着那些国事,只是哼着不知名的曲子,领着两個孙子,安静的欣赏着這沿路的风景,好不自在。
前方有急匆匆的县衙官吏经過,那官吏正大声叫嚷着什么,可当他从刘长身边经過的时候,官吏身后的甲士很清楚的看到,這官吏浑身都颤抖了起来,脸色苍白,方才的嚣张全无,几乎是埋着头跑過去的。
偶尔有装着贵人的马车从街道上粗暴的经過,可从刘长這边通過的时候,這些马车就会顿一顿,不由得放缓速度,连马夫都变得老实很多。
刘长就這样不慌不忙的回到了皇宫。
两個竖子都不愿意回太子府,刘长索性就领着他们,前往寿殿去找太后。“阿母!!!”
当野猪带着两只小猪闯进来的时候,吕后的脸上瞬间绽放出了笑容来。她似是抱怨的骂道:“你何时能学会禀告啊?”
刘长嗅了嗅,他闻到了一股很浓郁的药味。
可是刘长什么都沒有說,他坐在了吕后的身边,坐的很近,两個小家伙就跪坐在了他们的面前。
“今天又是去了哪裡?”
“去了县学,他们都被祭酒叫了家长...阿母你是不知道,我头次被人這般训斥...這两個竖子啊....”
刘长再次抱怨了起来,吕后听闻,脸上的笑容更是浓郁了几分。“迁胡闹也就罢了,小猪怎么還跟着胡闹啊..”
两個小东西此刻却大叫了起来,“我們饿~~~”
吕后赶忙令人准备饭菜,刘长不屑的摇着头,“一天到晚就知道吃!”
虽然话是這么說的可刘长吃起饭来還是不含糊,尽管下午才在食堂饱餐一顿。两個小家伙說着自己在县学裡的趣闻,将老太太哄得很是开心。
吕后劝說道:“迁啊,你往后要对那個同学好一些,不要欺负這样的人,要多照顾他...”
“還有你,小猪啊...”
吕后說着,又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你這都进学的人了,再喊你的小名也不合适了啊,大丈夫岂能无名呢?”
刘长耸了耸肩,“我很早就說了让阿母你给取個名字,可是你什么都沒說...”
吕后沉思了片刻,随即看向了小猪,温柔的问道:“我帮你取個正式的名字,如何啊?”
小猪急忙起身,朝着吕后大拜:“多谢高祖母!”
刘长平静的等着阿母取名,吕后缓缓說道:“式辟四方,彻我疆土~~這样吧,你往后,就叫彻!”
“刘彻!”
“啊??”
“啊???”“啊????”
忽然,刘长,刘迁,包括刘彻本人,都不可置信的看向了吕后。
刘长瞪圆了双眼,他看了看小猪,又看了看吕后,在這一刻,他似乎明白了什么,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膝盖,“你就是刘彻啊!!”
小猪满脸茫然,要說這些年裡他最痛恨谁,那当然就是刘彻,因为大父总是在自己面前唠叨,弄得他将县衙裡叫彻的人都给打了一遍,结果弄到最后,刘彻居然是我自己??
刘迁也是如此,他茫然的看向了小猪,询问道:“還需要我帮你杀刘彻嗎?”吕后并不知道他们此刻为什么如此惊讶,只是狐疑的问道:“這個名有什么問題嗎?”
刘彻赶忙起身,“不,很好,彻拜谢高祖母!”
刘长摇起了头,不可置信的看着刘彻,這样就合理了,我就說這個家伙为什么表现的這般有天赋,各方面都吊打刘迁,小小年纪,看起来就一副雄主的模样....难怪啊,這厮就是歷史上的汉武帝啊,我就說怎么找不到了,這都怪那個刘启,好好的,给孩子换什么名字啊,刘彻多好,非要叫什么刘小猪!
在吃完饭菜后,两個竖子带着那种震撼,告别了两位长辈,离开了這裡。
吕后看着一旁的刘长,說道:“刘彻将来,定然能成大事啊,這般年纪,就能组织那么多的同学...”
“他把刘迁完全比下去了...這可不太好。”
刘长听闻,却笑了起来,他摇着头,“不,我倒是觉得,刘迁将他给比下去了。“哦?”
“阿母,刘彻這般有才能,可是刘迁从未嫉妒過他,也不曾生過气,每当刘彻做成了什么事,刘迁比自己做成都要开心..而刘彻,虽然很有才能,却因为我的几句唠叨,就将学堂内叫彻的都给打了一顿,我觉得,這正好說明迁更适合這個位置,能容人,這不是很好的本事嗎?”
“何况,迁现在年纪還小,我记得,我年幼的时候,是阿父子嗣裡最顽劣的那一個,我的兄弟们都比我出色,四哥不用說,当时的如意,都比我知道的多,我是最无用的一個...安同样也是如此啊,当初的安能比得上启嗎?在诸多子嗣裡不也是很中庸嗎?可是您再看看现在的他,他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愈发的成熟,做事滴水不漏,面面俱到,已经是個合格的继承者了。”
“我相信,给迁几年的时日,他也能成长起来,纵然不能像刘彻那般有才能,但是以這般容人的本事,驾驭帝国還是沒有問題的。”
“所以啊您完全不必担心這個問題,沒有人是生而知之的,就算是有天才,也不過是先走了几步而已,奋起直追,一定能成。”
听着儿子的话,吕后也觉得颇为有理,点点头,“将来他们相互扶持,倒也不错。”
“或许他们,就会成为当今的你与刘恒吧。”“哈哈哈,反正不要成为如意就好。”
两人說着,刘长终于吃完,用衣袖擦了擦嘴,吕后皱起眉头,再次训斥了起来,刘长却也不理会,只是伸出了双腿,将头缓缓放在了阿母的怀裡,颇为享受。
吕后看着這把年纪還要枕着自己的儿子,只是摇头。“阿母...你是不是又将药给倒掉了?”
吕后的脸色不是很自然“沒有啊,都吃了。“我能闻得到...您沒有吃药对吧。”
“這些都有天命,我活到现在,已经知足,沒有什么担心的,你不必如此...”“可是我很担心啊...”
“阿母...我怕有一天,我闯进来高呼阿母...却沒有人再来回应我。“我怕吃饭时脏了衣袖,却沒有人再来說我。
“沒有人再理会我饿不饿。”
“沒有人再会派人前往书房,督促我早些睡觉...”
“沒有人让我這般躺着,阿母...躺在你的怀裡,我就会犯困,什么都不会想...”
“哪怕是为了我,也不能再将药给洒掉了...若是你不在了,我還活着做什么呢?吕后猛地拍了一下刘长的头,“休要胡說八道。”
“這些话,哪裡像是一国之君所說的呢?”
“当一国之君,可真累啊...阿母,我可以睡一会嗎?”
吕后伸出手来,轻轻抚摸着儿子的脸,就如几十年前那般,再次将儿子哄入了梦乡。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