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啓元丹成
爐火熄了。
良久過後，爐中爆豆般的藥響聲也漸漸停息了。
鍾塵眸中有光華迸現。
成了？
他猛地掀開爐鼎那沉重的蓋子。
三顆乳白色上面透着紅色痕印的丹丸，在光滑的爐膛中平緩劃過一道弧線，在爐底相互緩緩碰撞，發出錚錚的金石聲，慢慢靜止。
鍾塵探手取出一顆。這丹丸只有指頭大小，發出晦暗的光澤，表面密佈暗紅色的蟻紋。明明是金石的質感，卻散發出一股草木的氣息。
這種味道……
就如嫩芽在清晨勃發。
就如殘花在黃昏枯萎。
就如落葉在風中盤旋。
就如藤草在雨中蔓延。
是一種親切的味道，生生不息。
果然，這個方子非假。朱線草有抑制魔煞氣息的功效，是一種初生的草木之靈；黑珃浣石則是深埋地下草木之精的化石。這些藥材混合入丹，充滿草木的芬芳。
“塵哥，你家……這藥爐……”
小胖子終於能發出聲音了，他結結巴巴的問道。
“不管它以前是什麼東西，以後，它只是一件廢物。”
這紫銅爐上的符籙法訣，之前已然激發過八次了。激發九次，就到了極限，必然損毀。本來若是在激發八次之後，將其置放於金石礦藏之地，好生溫養幾個月，還能恢復過來，但鍾塵這次因爲花小詩之故卻是等不得了。
這爐，是他爹打造的，如今徹底毀壞，鍾塵竟然有一絲不捨的情緒。
睹物思人，自己這份不捨，可算是親情嗎？這是否說明，自己已經有了常人的情感呢？
一時間，鍾塵沉默了。
“廢物？”
小胖子雖然不明所以，但知道鍾塵不會虛言，心中未免有些癢癢的，但看到鍾塵的情緒有些沉重，卻不知道該從何問起。
看到丹丸已經出爐，這纔想到正事，連忙問道：“塵哥，這就是你要煉的藥？它能幫到你，是你自己喫嗎？”
“我也不知道，只能說盡人事而聽天命。”
鍾塵悠悠說道。他其實很討厭這種未知的不確定性，但是不得不接受，因爲他現在還沒有足夠力量來改變這一切。
“居然三枚都成了，方子上不是說成丹率只有三成嗎？難道說這藥爐的功效，比我想象的還要大很多？”
鍾塵拈着那丹丸，仔細觀瞧着。
色微白，表面或若蟻紋，或若魚鱗，觸之若金石，微涼，其味芬芳。
與昔日父親煉製的成丹，無論大小還是色澤，或是紋理，還是氣味，都基本一致，應該沒錯了。
三枚成丹，一枚自然是花小詩的。另外一枚……留給蘇嫣然吧，那蘿莉也是個可憐的孩子。
第三枚，鍾塵準備自用。本來以爲運氣好也只能成一兩枚丹藥而已，沒想到居然還有多出來的驚喜。
這啓元丹，功效可不僅僅是驅除陰煞之氣，固本培元。它的主功效激活身軀諸經脈的活力，開啓一兩處隱脈竅穴，溫養真元，反哺肉身。
花小詩今日成就，可以說即是她自身的資質極高，但也有當年啓元丹的功效。
“守着門口，別讓人進來。”
吩咐了小胖子一句，鍾塵沒有絲毫猶豫，也顧不得地上濺落的火灰，就挨着紫銅爐盤坐下來，將這顆啓元丹斬下四分之一的一小片收好，揚手將那大半顆吞入腹中。
在鍾塵看來，自己身上並沒有陰煞之氣需要驅除，這丹藥全顆服下，恐怕藥力太強，畢竟自己沒有使用君臣佐使的輔藥，試藥有風險。
咕嚕嚕……
腸胃中一陣震盪傳來。
一股清涼的氣息，在五臟六腑中翻騰，匯聚到胎元中，然後散開，有若千萬條細流，沿着每一條經脈，向着泥丸紫府蜿蜒而行。
起初是微涼的氣息，很舒適，讓人心曠神怡，幾欲飄飄欲仙。但是一經分散，轉入經絡，便成了另一種感覺。
麻！
癢！
疼！
鍾塵覺得，似乎有千萬只螞蟻在自己的經脈中爬着，噬咬着。
提木靈之力，貫陰陽之竅脈，下達胎元，上抵泥宮。
這也是鍾塵的目的所在。
打破泥丸，引神出紫府，登堂入室，內視經脈，引導周身元力，來突破桎梏。
萬千縷細絲在經過玄關後，便匯合成一道，雄厚而鋒銳，直逼泥丸宮而來。
鍾塵承住那各種讓人無法忍受的怪異感覺，將心神都沉浸在內，全神灌注。
“轟……”
於無聲處聽驚雷，鍾塵一時間被震的五感全失。他什麼都聽不到，感應不到。一時間，他仿似神遊鴻冥，物我兩不知，陷入到一片沉寂當中。
而在小胖子眼中，鍾塵卻是一直在那裏靜坐，從沒有什麼動靜發出過。
他提心吊膽，戰戰兢兢在旁守護着，連那紫銅藥爐都顧不上了。心道塵哥還真膽大，自己煉出來的玩意，也沒驗證下，就敢大膽喫下去，可千萬別弄出什麼亂子。
……
……
不知道過了多久，就在小胖子再也沉不住氣，準備上來摸摸鐘塵的鼻息，看看鐘塵倒是有氣沒有的時候，鍾塵驟然睜開了眼睛。
小胖子猛一激靈，隨即歡喜道：“塵哥，你醒了！”
“我坐了多久？”
“大概一個多時辰，或者兩個時辰吧。”
小胖子看看窗外的天色，不太確定。
鍾塵微嘆一聲，眼中閃過遺憾，說道：“可惜，還是差一點。”
這一時辰，雖然大部分時間都是陷入到沉寂中，但是最後時候，他很清楚的感受到，那啓元丹的藥力，在他的神識引導下，將自身的經脈又拓寬了一些，而且還打通了心脈的一個主竅穴。打通竅穴，這可是築基期才能成就的突破！
但還不足以突破那煉氣六層桎梏，打破天涌脈的荒蕪。縱然有分神如絲的神念引導，但真元還是無法再度壯大，與這啓元丹藥力融合，突圍而出。
鍾塵只在最後時刻，隱約的看到，在打開那心脈的一個竅穴後，在自己神府白玉京的虛無處，隱約有光芒閃動。
驚鴻一現間，鍾塵能感受到：
那裏深徹高遠。
那裏宏達飄渺。
鍾塵覺得，自己似乎窺見真相。
那裏是他的神？還是他的城？
但可惜只能隱約感受，無法觸摸。
仿似天地之隔，永遠可望而不可及。
這次嘗試，是成功的，令自身真元力更加強大，達到五層的頂峯，不過也沒有達到鍾塵的最大期望。
這也不奇怪，前幾日纔剛剛突破到煉氣五層，今日便想借助藥力突破六層，這啓元丹又不是什麼靈丹妙藥，豈是這般容易做到的！
小胖子臉色一黯。
他知道鍾塵爲了這一刻，準備了多久，辛苦了多久，可是到頭來還是差一點，這種打擊，就連他這旁觀者都無法接受。
“塵哥，節哀順變……”
詞窮的小胖子半天才擠出一句勸慰來。
鍾塵冷冷看了小胖子一眼，說道：“等會回去，給你拿兩本書，在半月之內要給我背下來，好生學習。”
小胖子頓時眼前發黑，心道這下慘了……
不過還好，看來這次挫折並沒有讓塵哥消沉，他還有心思教訓自己，就不會太難受。於是小胖子嬉皮笑臉的告饒道：“塵哥，你看俺也是一片好心，而且還忙乎這麼久，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看……就背一本成不成啊？”
“不成。”
鍾塵很肯定的拒絕，拿出那一片丹藥來，說道：“而且，你要把這丹藥喫掉。”
“什麼！”
小胖子驚奇的很。
這丹藥不是沒用麼？怎麼還要自己服用？
鍾塵知道他的疑惑，說道：“就在這裏服下。”
話音雖然輕淡，但是語氣卻是不容置疑。
小胖子眉頭凝成一團，苦着臉問：“塵哥，這藥苦不苦？喫下肚不會讓俺七竅流血吧？”
“不難喫，只是……”
“只是什麼？”
小胖子頓時瞪大眼睛，驚恐萬狀。
“只是藥力在經脈中流動時，偶爾會有被螞蟻咬了一口的感覺。”
“被螞蟻咬了一口……”
小胖子立馬挺直了腰板，雙手叉腰，仰天長笑：“我鐵猛從小最喜歡捅螞蟻窩，這輩子不知被螞蟻咬了多少次，我會跟人說我一點都不在乎麼，這嚇不住俺，塵哥，你就看好吧。”
鍾塵似笑非笑：“能忍受？”
“必須的！”
“好吧，那就跟我一樣，不給你準備什麼輔藥了。”
“塵哥你都不用，我鐵猛自然也不用！”
小胖子雄赳赳氣昂昂，胸膛拍的山響，不過當那顆丹藥落入腹中，小胖子就知道，自己被坑了。
確實只是螞蟻咬了一口的感覺，不過不是一隻螞蟻，而是一千隻，一萬隻！
“塵哥你坑我……”
咕噥了一句，那種癢痛的感覺，便鋪天蓋地而來，讓小胖子一瞬間面目便扭曲了，喉嚨裏發出嘶嘶的痛苦聲。
鍾塵皺了皺眉。
這種痛苦，他剛剛已經領教過。現在他考慮的是，自己能承受得住，這小胖子能不能忍受下來。
這啓元丹，在鍾塵看來，若是跟其他輔藥並用，雖然可以減輕痛苦，但是激發元力的藥效也肯定會降低。這也是他沒有告訴小胖子的原因。
這丹藥，他已經親身嘗試過，就算不能引神自晦，也能凝聚元力鼓通經脈。對於小胖子來說，他也十五歲了，按照他的資質，十六歲能否突破煉氣四層，還在兩可之間，但是吃了這丹藥，便絕無問題，這不是拔苗助長，有益無害。
只是稍現憂容，鍾塵便拋開了雜念，心冷如鐵。
這小胖子跟了自己好幾年，教了他一些東西，如今他的身板雖然肥胖了點，但實際上根基打得還算牢靠。雖然還比不得自己，但相對而言也勝過那些同階煉氣生，這點磨難應該算不了什麼。
如果他連這點痛苦都挺不住，還談什麼煉氣修道！
鍾塵靜靜在旁觀望，思索此次的得失。
不過半個時辰，小胖子便醒轉過來，齜牙咧嘴，赫赫怪叫着一躍而起，嘭的一聲巨響，頭撞在了藥房的頂壁上，簌簌落下一地灰石。
元氣激盪間，揉了揉腦袋，小胖子醒了過來，擡頭看看頂壁，頓時一愣。
那平整之極的棚頂，已然是被他撞出個大洞來，隱隱透亮，簌簌流入幾絲嵐光。
一時間，小胖子鐵猛忘記了剛剛那蝕入骨髓的痛苦，呆了片刻，猛地把頭轉向鍾塵，指指自己那汗跡泥灰混合，馬蜂窩一樣雜亂的大腦袋，疑惑道：“俺撞的？”
鍾塵很嚴肅的點點頭。
小胖子哈下腰，撿起一塊掉落磚石，用力一捏，噗地一聲，那青磚碎塊頓時粉碎。
“塵哥，你家這磚石，不是用豆腐渣做的吧？”
鍾塵搖搖頭說道：“用料踏實，做工精細，堅固耐用。鍾氏出品，必屬精品！”
“那果真是俺撞破的？”
“就是你小子，別想耍賴。”
小胖子這才相信，運了運氣，頓時驚喜難耐，仰頭大笑。
“原來我鐵猛，也能在十六歲之前突破到煉氣四層！哈哈哈，難道是俺祖上積德今世回報？還是俺老爹以德服人每天都做善事讓老天爺知道了？”
看着手舞足蹈的小胖子，鍾塵搖搖頭，說道：“高興個屁，你得把頂棚給我修好。”
小胖子這才恍然，從狂喜中醒悟過來，望着那裂開大洞的天棚，苦起臉來，但是轉念又笑開了花。
修補個窟窿算什麼？自己可是突破了！
什麼老天，什麼行善，什麼積德，不都是剛剛那顆藥丸的功勞麼？
區區一片藥丸，竟然讓自己從煉氣三層，直入到第四層初期，這是何等的神效！
最讓他難以置信的是，這顆藥丸竟然是出自塵哥之手。
放眼整個燕返，恐怕也只有燕返學院的燕園裏有可能有這種奇效的丹藥吧？
小胖子不能確定。
因爲他畢竟只是個入門生，根本不瞭解燕返學院的底蘊，只能猜測。
在他看來，就算學院裏有這種丹藥，也絕不是一般人能享用的。恐怕只有那些燕園生，或者是那幾個上過天秀輔榜的人物纔有機會得到。
恍然間，他竟然有了一步登天的感覺。
煉氣四層，那意味着什麼？
那就是擺脫了入門生的身份，跟塵哥一樣，正式成爲燕返正院生！
放眼整個燕返學院，本屆十六歲以下入門生八百，但這兩年裏，能晉級正院生的不過一百多人。
這一百多人，纔是燕返學院這一屆生員的真正的力量。放眼去，這些人哪一個不是出類拔萃的驕子？
而自己，竟然能成爲其中的一員。
他高興的同時也有疑惑，在他看來，那些人跟鍾塵比都要差上一些。於是扭頭問道：“塵哥，爲啥你沒突破？”
鍾塵有些恍惚，凝了凝神說道：“我和你不一樣。”
小胖子越發的疑惑：如果說鍾塵跟他有啥不一樣，那隻會比他天賦更高，更聰明更強悍。但是爲啥自己服下那藥丸成功了，而塵哥卻失敗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心中隱隱擔憂了起來。不過轉念一想，塵哥非尋常人，這點打擊對他來說只是小意思，沒啥！
扭過頭，看見鍾塵提起那藥爐隨手丟在牆角，棄之如草芥。
鍾塵看來，這雖然是他爹留下的東西，但是既然損壞，那便已經無用。
“塵哥，這玩意你不要了？”小胖子眼睛冒出了金星。
“已經成廢物了，留着何用？”鍾塵說道。
“那，能不能給俺拿走琢磨一下？”小胖子腆着臉求道。
“要就拿去好了。”鍾塵不以爲意。
這藥爐上面的繁亂符紋，跟他所見過的尋常藥爐上所鑄，迥然不同，更像是斑駁雜亂的裝飾花紋。鍾塵相信，在這燕返，應該很少有人能看破花紋其中所隱藏的真實符籙線條。這小胖子要不是看到自己引動的符籙光芒，他也決然不會留意。
故此雖然放心，但也多提醒了一句：“出去不要亂講。”
小胖子連連點頭，喜滋滋的小跑上前，抱起藥爐。
誒喲！
這麼沉！
小胖子緊忙放下，心中駭然，這玩意怕不是有三四百斤！
要不是突破後力量大漲，小胖子知道自己絕對搬不動這傢伙。
煉氣即爲煉體。
每一次煉氣突破，都會由內而外的顯現，內通經脈，外則令體魄更加強壯、肉身更加有力。
煉氣期默認的煉體境界，與煉氣是想同的。
如今自己已然是入山門境，堂堂的煉氣四層，體魄也是四層，筋骨越發的堅韌，就算還沒有完全適應，但是也足夠有力，但抱這藥鼎尚且如此喫力。
可剛剛鍾塵單手提耳，混若無物！
雖然早就一次次的見過了鍾塵超出同輩的力量，但依然無法想象，鍾塵這看似單薄的肉身裏，究竟藏了多大的力量？
他真的僅僅是煉氣五層麼？
那他爲何會有這樣強橫的力量？
兒子如此，他爹又是何等人物，才能養出這樣的妖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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