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失而復得(修改版)
我滿身大汗地驚醒過來,一睜眼,發現自己還在車裏,那林,對上那雙狹長的血紅眼眸,我心頭大震,一陣恍惚。
再見眼前人,恍若隔世。
臉頰被冰冷的手指輕柔撫觸,我緊縮的心臟一陣抽搐,“哇”地一聲,一頭埋進他胸口,緊緊抱住他脖頸,嚎啕大哭起來:“那林!”
“我在,”他撫摸着我的背脊,聲音微顫,似乎慌了神,托起我的下巴,使我與他對視,“你想起了多少,都想起了什麼?”
我泣不成聲,只顧抱着他的脖子嗚咽,我曾有多害怕他這雙血色的眼睛,現在便有多心痛。及至到這一刻我才明白,之前當我恐懼逃避他的時候,喊他做屍神主的時候,於他而言,該有多麼殘忍。
“都想起來了,對不起……那林…嗚嗚嗚…”
”都想起來了?”他捧起我的臉頰,額頭抵着我的額頭:“那爲何要向我道歉?對不起你的,是我,若不是我親手將你交給我的母尊,你就不會…慘死在她的手上,對不起,該說對不起的是我。”
我搖着頭,摟緊他的脖子:“我早該說出來的!我早該告訴你,不該瞞着你,都怪我……那林,我沒有拿那一千金銖,我沒有拋棄你,我拿了你的血,回去救我阿孃的那天,我家被……”
“我知曉,我已然知曉了,不必說出來。”他將我緊擁入懷,手指嵌入我發間,攏住我的後頸,輕輕揉着,溫柔哄慰。
他這一鬨,我便哭得愈發止不住,趴在他懷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頭被按在他懷裏,貼上他凍土一般的胸口——就在這片沒有生機的凍土之上,爲我盛開着人間獨一無二的花,數百年未曾凋零。
”那林……”我呢喃着他的名字,“我想你,我好想你。”
他身軀一震。
沉寂的胸膛裏,彷彿有了一聲響動。
待側耳仔細去聽,又似乎安安靜靜,只是我的幻覺而已。
我不相信地伸手摸索,卻被他攥住了手腕。
“亂摸什麼?”
“好像,”我含淚仰眸,“好像聽見你心跳了。”
“傻不傻?我並非生者,跳不了的。”他撫上我眼角,替我抹去淚水。我再也忍不住,似前世十四歲初次親他那般,覆上他的薄脣。
握着後頸的手一僵,立時收緊了,嘴脣被重重封住。懸在空中的心倏然落到了實處,我張開嘴,含住他的脣。
明明不久前才與他接過吻,可此刻卻覺得這一吻是相隔了數百年月,是跨越生死,才失而復得。恍惚間,又好像回到了那年的荼蘼樹下,我們都還是少年,莽撞地親吻着彼此。
我不敢去想,卻無法不想,在我魂魄離去後,墮了魔的他是如何度日。
他又不睡覺,在林海雪山裏,是不是白日就待在黑暗的山洞裏,夜裏空對孤月,數着星辰,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熬着?
那林,我們甜蜜的日子那麼短暫,夠你撐上幾百年不見天光的歲月嗎?你是不是一遍又一遍的反覆咀嚼着,我們年少時不過短短數月,重逢後不過十數日的回憶?
與他纏吻了許久,直至要喘不上氣了,才分開脣齒。
“那林,我想,想知道你入魔之後,都經歷了什麼。那兩個鬼差說,我逗留七日不隨他們走,便會魂飛魄散……我不是魂飛魄散了嗎,那怎麼能轉世重生的,是你爲我做了什麼,對不對?”
他吻了一下我的額頭,沉默片刻,才娓娓道來。
“我入魔後,召來了你家大夫人的魂魄,她將你家被滅門之事告知了我,也告知了我,你當日是如何在聖殿死去的。”
“以後,我什麼都不會瞞着你了。”我抱住他的脖子,前世今生一幕幕交替掠過腦海,數月前在林海里與他重逢時,在那時我看來他種種令我疑惑的表現與話語,此刻都水落石出,有了答案。
因我一念之差,我們生死相隔,險些永遠錯過,兜兜轉轉,相隔了不知幾個世紀,才得以重逢,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那林,再後來呢,你做了什麼?回王宮了嗎?”
他點了一下頭。
“我回去了,將荼生教殘餘的勢力連根拔起,在那些倖存的教衆身上下了咒,把他們和他們的家人都變成了活死人,生生世世,代代子孫,都揹負詛咒,做我的奴,每隔幾日,就要供心頭血給我喫,教他們永遠活在恐懼裏。”
他這麼一字一句道,面目又變得有些猙獰。及至到今天,回想起了前世舊憶,我才知道那生活在林海山寨裏的“那赦”族人,其實根本不是一個部族,那些人又哪裏是他的族民?——在古格語中,那赦兩個字,意爲“罪孽深重、不被饒恕”,是那林爲這羣荼生教餘孽及其後裔們所打上的烙印,也是他施加的詛咒。
他把他們禁錮在了林海深處,也把自己的靈魂永遠和他們一起困在了那裏,困在了過去。
我撫上他的臉頰,他的神情立時柔軟下來,似是怕嚇着我。
“那林,我再也不會怕你了,不論你是紅色的眼睛,還是藍色的眼睛,在我眼裏,你都是當年我喜歡上的那林。放了他們吧,我回來了。或許他們中有些人活該,可我不想看你,永遠被當年的仇恨困住。”
他吻了吻我的手心:“孩子們我都放了,族長和桑布羅,放不得。”
我點了點頭,那兩個人,的確死有餘辜。
“那,再後來呢?我不是應該魂飛魄散了嗎?”
“爲你設了牌位後,我幾次召魂,皆未成功,卻意外遇見了你前世的生父,便是泰烏,你在寨子裏見過他,可有印象?”
泰烏?
我心口一震,鼻腔一陣酸熱。
泰烏竟是我親生父親?前世少年時,我以爲只是我的教書先生,後來失憶被他救起後,我又只以爲他是我的養爹。
沒想到,今生重逢,我竟連記也記不得他了。怪不得,他看我時,眼神總那樣古怪,那樣悲傷,又數次提醒我,他是在試圖救我啊。
見我不語流淚,那林一怔:“你與他,感情很深麼?”
我點點頭,直吸鼻子:“他雖然沒有承認過我是他的親兒子,但不管他當我教書先生的時候,還是我失憶的那十幾年,他都很疼我,你以後不要再把他拘在寨中了,我要接他來城裏,給他好好養老。”
“好。”他爲我抹去眼淚,“你放心,我雖將他困在了身邊,卻未苛待過他,只是爲了免他如常人一般生老病死,做尋到你的媒介。只是我這般模樣,又以人爲食,所以他與荼生教那些罪徒一樣,懼我極深,總想要逃走,我不得已,只好時常恐嚇他,以斷他念想。”
“你以後別再嚇他了,要敬他。”我心裏不忍,錘了一下他的胸口,“後來呢?你是怎樣讓我,能再世爲人的?”
“我……後來召魂不成,又等了百年,吞噬的鬼魂越來越多,力量也越來越強,偶然得了一位高人指點,殺去地獄,與那掌管生死的鬼官交了一回手,逼他改了你的命數。只是此法有違天道,倒行逆施,鬼官亦無法操控你轉世投胎的時間,只知你必會降生於你生父之身,由他親自誕下。我便將他和那些罪徒一起困在了寨中,等你降世。”
“什,什麼?”我睜大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由他,親自,誕下,是什麼意思?他可是個男的,怎麼誕下我啊?”
他顯然知道我在想象什麼,解釋道:“男子孕靈,與女子懷孕不同,不會顯懷,嬰靈誕生後以血養數日,纔會逐漸凝聚成實體。正是因爲不顯,我才一時疏忽,險些錯過了今生的你。”
“怎麼會,錯過的?”
他眼神一暗,沉默許久才道:“修改命薄後多年,泰烏一直未顯出孕靈之兆,在我失落之際,我放出去的渡官,竟帶回了一個……與你模樣相像的少年。我當時不知那是我母尊派來的探子,險些被迷惑,幸而後來識破了,只是想來,泰烏便在那時誕下了你,趁我不備,通過被我母尊買通的渡官,將你偷送了出去。”
“怪不得……”我回憶起當時種種,恍然大悟,想來那時百般追求那林的我,最初在他看來,就像極了又一個探子吧?
何況他母尊找人假扮我兩回,換了誰都會ptsd,大抵是後來,我的表現與我前世實在太像了,他才心生動搖,跑去我舊宅召魂的吧?
“泰烏……我父親爲什麼要將我送出寨子?”
“我亦不知,在你舊宅認出你後,我才推測出此事原委,還尚未去詢問他,不過,我猜,興許是出於保護欲,正好給我母尊鑽了空子。”
我回想起往日點點滴滴,無論如何,我也不相信他會想要害我。
“染染,我很遺憾,沒能親手把你養大。”
“你想開些,”我小聲勸導他,“那深山老林,與世隔絕的,上不了學,上網都不行,要畫畫還得自己採集顏料,多不方便,再說了,要是被你養大,我真把你當daddy了,我們還怎麼…談戀愛啊?”
“呆地?”
“就是……爹。”
他被我逗得哼笑一聲,颳了一下我的鼻頭:“你倒是會安慰人。要是你真把我當爹了,我自然有辦法別過來。”
那辦法是什麼,不言而喻。我忍不住想象,如果真被那林從小養大,恐怕沒到成年,我的處男身就要保不住了。
“臉紅了,在想什麼?”他聲音低下去,撫摸我的臉頰,繃帶微糙的表面拂過我的臉頰,我一怔,雙手捧住他的手。
“你傷還好,要不要緊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