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2
简默掏出手机,下意识想要报警,但最后只是站在原地,给姐姐打了個电话。
“姐姐,我在学校,你可以来接我嗎?”
“默默,刚刚怎么沒接电话。我刚想跟你說,我今晚有個会,就先不回家了。生日蛋糕我叫人送到家门口了,你记得取一下。”
简默脸上浮了一层淡淡的灰色。
“什么会?”
她很少這样追问什么,坦白說她和姐姐的关系并不非常亲密,至少远沒有到可以刨根问底的地步。
“是工作上的嗎?”
但她沒有停止,反而变本加厉。因为她知道,姐姐不会对她說谎。
“不是,是一個联谊会。”
简默看着朝她走近的那個女生,垂眼苦笑。
“姐姐,你不回家的话,我周末想要跟朋友在学校庆祝生日,可以嗎?”
“可以,生日快乐,默默。”
姐姐简短敷衍,女生走到简默身边时,电话刚刚好挂断。简默定定站在那儿,像個木头桩子,暑热蒸腾起来,把她烤得心神不宁。
“给人打电话呢?”
這问句尾音微微翘起来,听着十分轻松写意,甚至于有些狎昵。简默微微低头,看见对方抬手把校园卡递给她,左上角的学生照磨损严重,五官已模糊不清,看上去鬼气森森,旁边的姓名和学号倒是清晰得可恨。
她嗯了一声,伸手接過校园卡,低声說:“谢谢妍姐。”
妍姐原名颜妍,因为有些变态疯病在身上,大家都尊称她一声妍姐。严格意义上来說,简默对颜妍并不陌生,她们是一個班的同学,有一次调位,還把颜妍调在了简默前排。
颜妍拍了拍她的肩膀,她俩身形差不多,但是颜妍的存在感太强烈了,站在谁身边都高高在上,恨不得天下众生都只配给她擦鞋,所以反而显得旁边的简默孱弱了几分。
简默并不介意显得孱弱。在颜妍面前高大伟岸,和找死沒什么分别。
“我們是一個班的,从前怎么从来沒见過你?”
颜妍闲闲揽着简默往西楼梯走,毫不在意她会跑,更沒有问她刚刚给谁打了电话。
简默麻木地想,你现在认识了。玻璃被看到了,這不是一件好事,說明它脏了,又或者已经有了裂纹。而颜妍绝对不是那個会把玻璃擦干净修补好的人,反而巴不得一脚碾碎這块玻璃。
她走得很慢,像是在走钉板,背后已经出了冷汗,斟酌片刻才說:“我什么也沒看见,我這就走了。”
颜妍揽着她,亲亲密密地笑:“走什么,留下来一起玩啊。方才不是等了半個小时都舍不得走嗎?我看你挺喜歡看的。”
疯子疯就疯在阴晴不定,你完全不知道她为什么和颜悦色,也完全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突然爆炸。
“我不去了。”
“你去。”
跟她完全說不通话,這人绝对有什么心理疾病。简默被揽着走到西楼梯口,绿毛迎上来,根本不用颜妍发话,一把薅住了简默的胳膊,把人丢进了楼梯间。她踉踉跄跄,好不容易扶着墙站稳,借着微光终于完全看清那個学妹的惨状。
头破血流蜷缩在角落裡,别說已经完全看不出来级花的美貌,长发散乱打了血结,头皮掀掉了一块,连人样都沒有了。楼梯间平常是放卫生杂物的,灯不是很好,一闪一闪之中,校园怪谈的氛围愈发浓烈。
简默一句话也說不出来。
颜妍点了支烟,盯着指尖火光闪烁明灭,百无聊赖道:“简默,上去表现表现。”
表现什么,怎么表现,再表现人就死了。颜妍想把這條人命栽到她身上?
“死了人会很麻烦。”
颜妍上前几步:“稀奇,想当救苦救难活菩萨?”
說话间她扑了简默一脸烟雾。简默不抽烟,更讨厌二手烟,被呛得生理性红了眼眶。
颜妍喜歡女人這副样子,拍了拍她的脸温柔笑道:“那你应该沒那么容易死吧?”
缠绵,黏腻,含混不清,像是八月的罗生市。简默不知道颜妍为什么要這么对她,她宁肯颜妍直接拳拳到肉打她一顿,好過這样诡异对阵。
现在她如愿了。真可笑,生日這天她唯一实现的愿望居然是遭受一场校园暴力。
绿毛收到妍姐的眼色,拉着简默往楼梯间外面走,裡头空间有限,多了個人就不太够施展了。打人這种事儿用不着妍姐亲自动手,根据绿毛跟着妍姐這两年观察出来的结果,妍姐喜歡暴力,但又嫌打人累得慌,所以每次都是静静站在一边,点一支烟看她们动手。
绿毛是太妹中的太妹,說不出来什么有文化的句子。但真要打個比方的话,妍姐就像是爱吃芒果但是又懒得剥皮,而她是妍姐手中最锋利的刀,总是能够把皮剥的干净利索,然后双手把芒果捧上来。
她可能也是有些毛病在身上的。
每次看到烟雾缭绕之后颜妍迷醉的眼神,她就觉得自己這一生值了。
時間久了,人也不像是人了,都是等待剥皮的水果而已。现在的简默和方才的小婊-子都沒什么分别。
“简默是吧?你那么护着那個婊-子,也看上她了,還是想要英雄救美?”
绿毛上手把人推搡开,她打架打出来套路了,喜歡先把人按地上,然后直接上脚踹,能动脚绝不动手。简默往后趔趄了两步,却并沒有像她期待的那样跌倒在地,只是顺势靠在了墙上,长而厚重的刘海遮掩住了眼睛,人又一言不发,几乎显得有些高深莫测。
颜妍有点感兴趣了,靠着破烂的门扉看向简默。很难說那一刻,颜妍想要看到什么,虽然刚刚已经被方隽那個婊-子痛哭流涕的样子取悦過了,但那种快感不過转瞬即逝,多巴胺褪去,她很快又回归寂寞。
并且期待看到下一场更加有趣的角斗。
绿毛上去薅住了简默的头发,一脚把她踹到在地,一切都发生的過于简单,以至于无论是绿毛還是颜妍,都瞬间感到乏味。你以为這是一场海天盛筵,最后却发现不過是路边烧烤摊野馄饨。
而正餐倒在地上,依旧沉默得令人不耻。
這裡忽然演变出一场沒有痛哭和惨叫的暴力。
简默只是蜷缩着,微微护住了头,除了微微的颤抖之外,看不出任何示弱与求饶的意思。
颜妍慢悠悠给自己又点了一支烟,给另外两個跟班点了点头。另外两個沒有绿毛那么狠,看着還是一副刚刚做太妹的生瓜蛋子的样儿,但是三個人对付简默总是比绿毛一個人忙活看上去更有观赏性一点。
“不說话?看不出来平时跟條狗似的大气不敢出,這会儿倒是骨头硬了。”
她们仨一個人踩着简默的肩膀,另一個掰开她的胳膊,绿毛拽起来她的头发,露出来她一张苍白的脸。
她浑身都是伤,头发都散乱,只脸是好的,汗水打湿了额间的刘海,原本厚重的碎发湿漉漉打了绺,看上去反而比平日裡整齐又古板的样子看上去更有滋味了。
绿毛一巴掌扇過去,把眼镜打落一米远,飞出去的瞬间眼镜腿還划到了简默的眼角,留下一道深深的红痕,细细瞧着,像是斜飞一道胭脂,有种邪恶颓靡的美丽。
因为近视也因为眼冒金星,简默略显茫然地睁大了眼睛,天色已经昏沉下来了,在這昏暗的楼梯口,她像個复生的瞎子,陷入了暌违的黑暗。
“妍姐。”绿毛薅着简默的脑袋往颜妍跟前递,“瞧這假正经长得還不错,我都有点舍不得下手了。”
颜妍往前走了两步,蹲下身子静静端详這個突然出现的新玩意儿。她原本還沒想好,方隽那個臭婊-子背叛了她,下面该玩哪一個货。
现在看了看简默的脸蛋,不挑食的话,這個也可以先凑合凑合。别的也就罢了,主要是好久沒教鹦鹉学舌了,把這個满嘴铁齿钢牙的哑巴慢慢□□成能哭会叫的小雀鸟,也不失为是无聊学校生活的一点调剂。
“這有什么不舍得的。”
颜妍指尖烟快燃尽了,她把简默崩开一颗扣子的校服上衣又扯烂一個扣子,露出右肩被踹得发紫的锁骨,挑了一块儿看着最严重的淤青,把烟头稳稳按在了上面。
简默剧烈地颤抖,躺在地上像條下了油锅的活鱼一样努力挣扎,然而双拳难敌八手,她挣扎的样子不過是让眼前的人更加欢畅了。
這個世界上是真的有人会热爱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的。
颜妍就是這样的人。
烟头按在伤处,发出了清晰地滋滋声,疼痛,铺天盖地的疼痛,仿佛這一点烟痂唤醒了她浑身每一块迟钝的肌肉和神经。所有叫嚣着的尖锐心思都逃出了精心打造的套子,一如潘多拉魔盒被打开。
简默的眼睛瞳孔微微涣散,挣扎的幅度也慢慢变小,到最后连仰起的头都支撑不住,只沉沉磕下去,后脑砸在冰凉的地板上,发出闷闷的砰声。
“你看,简同学不是很爽嗎?”
简默睁着眼躺在地板上,一旦松开她,她就下意识地蜷缩起来,但因为疼痛又蜷缩得十分缓慢,像是迟钝的蜗牛,缩不回属于自己的壳。
颜妍摸了摸简默冷汗淋漓的脸,把累赘的刘海往头顶顺,露出那张泛着诡异烫红的脸,简默满脸的表情都是混沌麻木的,只有一双睁大的眼睛,格外的明亮,近乎于刺眼。
方才沒卷进来的时候,這双眼睛還沒這么好看呢。
“你這副样子,看来還是喜歡我們陪你玩。”
“你们用心点,這样伺候不好我們简同学。今天至少也要让简同学爽得落泪,才算不虚此行。”
绿毛沒由来打了個冷颤,她妍姐讨厌酸腐气,能让颜妍說出来不虚此行這种成语,属于是离倒血霉不远了。
“别弄伤脸,我有点喜歡她的皮相。”
简默微微别了别头,像是不堪忍受這种羞辱一样。但随着几個人下手越发重,简默也很难忍住不发出任何声响。
她忍痛的能力确实很强,却也不是沒有上限的,更何况這些小混混伤人的法子越来越邪门,卸手,踩胸,踢下三路,只是平常混乱的拳打脚踢已经不足以满足她们的施暴欲望。
更龌龊的,也更疼痛。
但她不求饶并非出于什么铁骨铮铮,纯粹是对于颜妍有一些基本的了解。
颜妍喜歡女人落泪,喜歡把活生生的人异化成狗,每日低垂在她的脚边,为她痛苦呼号,为她泪流满面。而如果一直乏善可陈,在殴打的时候缺乏颜妍喜爱的那种美感……
那才真的有可能被放生。
闭上嘴,才能更快的逃出去。毕竟颜妍這种脱离了低级趣味的暴力狂,不喜歡对着一個不哭不叫不說话的人形麻袋浪费時間。
這些思绪在简默被绿毛踹倒的那一瞬间,就电光火石一般闪過了她并不聪敏的大脑。她所有混沌的想法,都变得清晰可见,疼痛像是一支权杖,而简默在這一天,被加冕了。
這不是好事。但……
简默失魂落魄地想,对于她来說,也不是坏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