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不疼”
他快走了几步,小跑到了周劲野的面前。
周劲野坐在椅子上,比站着的他要矮上许多,林觉晓把塑料袋搁在书桌上,弯下腰,轻轻用手扶住周劲野的下巴把他的脸往上带了点。
林觉晓的脸上沒有半路被叫過来的半分不耐,反而是心急火燎的担忧。
他托在周劲野下巴上的手指,带着温热的暖意,像是冬日的一缕阳光。
周劲野呆呆地抬着脸看他,直到嘴角的伤口被人用指尖碰了碰,他才疼得下意识地拧了下眉。
他听见林觉晓问道:“疼不疼?”
周劲野的心跳得莫名得快,比起嘴角撕裂的疼,他更在意的是自己的心跳声什么时候能平息下来。
他垂在腿边的手无声地掐住了自己的掌心,心跳声却仿佛愈发清晰了。
“還好,不疼。”
這句话周劲野自己也不清楚是怎么說出口的,像是做了场梦,云裡雾裡地脱口而出。
“還說沒受伤?”林觉晓叹了口气,也沒训斥他,只是耐心地跟他道,“以后伤到了也沒憋着,就跟我說就行了。”
他轻笑了声:“虽然我专业不对口,但涂個药還是沒問題的。”
周劲野知道林觉晓這是刻意在开玩笑,来缓解他忐忑的心理,也是在告诉他——我沒生气,沒关系的。
周劲野顺从地往前坐了点,脖子仰久了有些发酸,但他却只声不语,甚至還有那么点的小窃喜。
温热柔软的手指忽然脱离了他的下巴,周劲野下意识地用目光去追寻。
林觉晓把手移开,去拿袋子裡的东西,他埋头很认真地拆着药膏的包装,沒看见周劲野微微下垂的嘴角。
他买了药膏和棉签,细心地挤了药膏在棉签上,才再次微微托起了周劲野的下巴,帮他上药。
药膏凉凉的,涂在伤口上,不知道是心理作用在作祟,還是因为它的功效就是那么强大。
总而言之,周劲野不疼了。
他睁着眼,趁着林觉晓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他的伤口上,光明正大地打量着他。
林觉晓的目光专注,或许也因为過分专注,秀气的眉微微拧起着,红润的唇紧抿着。
他的手长得很漂亮,骨节并沒有特别突出,手指细长,指甲剪得圆润光洁。
长着這么双手,做起什么事情来都格外得赏心悦目。
他边帮周劲野上着药膏,边问道:“怎么打起来的?”
林觉晓瞥了围在一起写检讨的那堆男生,一個一個看起来都不像是什么好学生,他又叹了口气道:“你怎么那么不机灵,那么多人打你一個?”
周劲野局促地摸了摸脖子。
他其实想說,他一個人打得過那么多人的,脸上挨這么一下,也是为了把事情化小。
因为如果只有董乐圣一個人受伤的话,那么這件事就会更麻烦点。
最后,周劲野只能闷闷地說一句:“我以后不会打架了。”
林觉晓笑了声,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周劲野的头发沒烫過也沒染過,平日裡還洗得勤,是纯天然的干爽柔软。
手感好得跟平平身上的毛一样,林觉晓沒忍住,又打着圈般得揉了把。
“你们這個年纪的男生,起点口角是很正常的事情。”林觉晓道,“不過打架還是最好不要了,尤其是他们人那么多的时候,吃亏的還是你自己。”
他看着周劲野,嘴角带笑地问:“知道了嗎?”
周劲野“嗯”了声,被林觉晓摸過的头发都酥酥麻麻的,他低着头,才沒让林觉晓看到他有点红的脸。
“所以为什么打架?”林觉晓问,“可以跟我說說嗎?”
周劲野沉默了一片刻,還是轻声地道:“他们在寝室抽烟,我让他们不要抽,他们骂我,然后就打起来了。”
教务处很安静,周劲野的声音很轻,但所有人都听见了。
董乐圣的表情瞬间变得古怪起来,抓笔的手臂青筋暴起。
从林觉晓进来的时候,他们就注意到了,本来沒放在心上,但周劲野变脸的速度却比京剧還要快。
他本来坐在角落,冷着眉写报告,谁发出点声音打扰到他,他目光就轻轻飘過去。
不像是威胁,但就是看得人心慌。
但周劲野喊“哥哥”的這個男人一過来后,周劲野就像是被夺舍了一样,眉眼无比乖顺,甚至還显得有些惊慌,像是個做错事的小孩。
那人问什么,他就答什么,样子和平日在寝室寡言少语的样子一点也不像。
周劲野在寝室不說话,就是单纯地不想說话,而在林觉晓面前是說不出话,生怕說错了些什么。
董乐圣听到周劲野這番說辞,气得直接翻了個白眼,妈的,這周劲野他妈還双面人是吧?
這字字把自己放在受害者的地位,人确实是他先骂的,但是什么叫打起来了?
要不是他肚子上的伤口還在疼,董乐圣差点就要信了,明明是周劲野先动的脚。
而且很明显,周劲野沒他伤的那么重。
他气得快把笔摔掉的时候,毕主任回来了,林觉晓率先迎了上去:“主任好,我是劲野的哥哥。”
林觉晓吧周劲野护在身后,抱歉地笑了笑:“实在不好意思,让您大半夜還闲不下来。”
“周劲野的哥哥是吧?”
毕主任推了推眼镜,认真地扫视了林觉晓一番,太年轻了,也长得和周劲野不像。
他伸出手臂,指了指面前的椅子道:“你先坐。”
隔了那么多年了,林觉晓进教务处還是紧张,毕主任還是他以前读书的时候那個主任,但他读书的时候還算安分,沒什么机会和主任面对面交谈。
现在也算是個新奇的体验,他還沒生儿子和女儿,就能先体会一下被叫家长的感觉。
林觉晓不自觉地挺直了背,连毕主任给他倒的水,他也不怎么好意思去拿。
周劲野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默默无声地站在了他的背后,林觉晓扭過头,用口型跟他說,让他先去坐着。
他看懂了,但就是沒有,只是摇了摇头。
“周劲野這才刚转学過来,就和别人打架了,不過也算是事出有因,但总归动手就是不对的,他们班主任那边我也已经通知了。”
林觉晓忽地紧张了起来,问道:“那劲野会挨处分嗎?”
毕主任抬头,看了圈那堆学生,其实不止林觉晓,剩下的人也都很紧张。
他道:“该给的处罚還是要给的,不過他们都高三了,再說吧。”
林觉晓和毕主任交谈几句的功夫,剩下的家长像是约好了一样,来得沒什么先后可念。
不過還是沒来齐,有几個家长甚至嫌远,找了個借口干脆推脱不来了。
董乐圣的妈妈一看就不是好惹的,风风火火地一甩门就走了进来,沒說话就先扭起董乐圣的耳朵。
她也不管這是在办公室,开口直接用流利的方言咋咋唬唬地骂道:“我跟你說了几次了,不要在学校裡闹事,你怎么就是不听?”
說着說着,她直接一抬手拍在了董乐圣的后脑之上,声音清脆地像是在拍西瓜。
董乐圣被她打了也是只声不语。
毕主任见人都到的差不多了,就问道:“周劲野脸上的伤谁打的?”
事情因董乐圣而起,這個年纪的男生最讲所谓的义气,他硬着头皮顶了下来:“我打的。”
话音刚落,他的后脑就又挨了下,比刚才那声還要来得更加清脆。
董乐圣妈妈又骂道:“我每天起早贪黑供你读书,你就在学校裡這個样子,打架、抽烟,你還有什么不会的?”
冲突主要发生在他们两個身上,毕主任边劝着董乐圣妈妈冷静先,边让剩下几個先去了副主任的办公室。
他让董乐圣和周劲野留了下来,還有他们两個的家长,林觉晓之始至终都护在周劲野的身前。
听到是董乐圣打了周劲野之后,他的脸上罕见的有了些生气的情绪。
不知怎的,周劲野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毕主任询问道:“你们谁先动的手?”
董乐圣猛地再次把上衣掀了起来,肚子上的伤口因为時間的流逝,反而显得更加重了。
他指着周劲野,控诉道:“老师,他先踹的我。”
周劲野沒管他,第一個反应就是先去看林觉晓,看林觉晓会不会生气。
林觉晓沒有,他只是拉着周劲野往后退了几步,他拉着周劲野的手臂,扶着他的肩,安抚着问道:“劲野,你把事情经過跟主任說一遍。”
周劲野“嗯”了声,但他又极其不擅长推卸责任,他语气平静地叙述了遍事情经過:“我第一次来寝室的时候,就看到董乐圣在抽烟,我和他们好好聊過,他们也答应了。”
“但我今天回去的时候,发现不仅是他们两個,他们還带了别人過来抽烟。”
“我只是问了他们为什么要在寝室抽烟,他们就突然骂了我,我就动手了。”
這番话怎么看他都很无辜,但怎么听又都是他先动的手。
董乐圣妈妈估计是看周劲野不怎么擅长說话,又看林觉晓面相年轻,横足了气地瞪视着周劲野:“你這孩子怎么回事,君子动口不动手你不知道?”
林觉晓皱了下眉,勉强耐下心来,跟董乐圣妈妈道:“阿姨,君子动口也不是這個动——”
他话還沒說完,右肩被董乐圣妈妈推了把,劈头盖脸地被骂道——“我還沒說你呢,你怎么教育孩子的?”
她還想再推林觉晓一把,手腕却被周劲野抓住了,男生垂着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周劲野猛地把她的手甩开,反過来把林觉晓拽到他的身后,冷冷地道:“好好說话,别动手动脚的。”
他的唇色淡,不苟言笑的时候看起来更加冷漠,听到林觉晓喊他的那声“劲野”之后,表情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垮了下来。
周劲野微微低着头,乖顺地站在林觉晓面前。
他的头发又被人摸了摸,是林觉晓在给他顺毛,林觉晓放缓了语气问:“他骂你什么?”
在林觉晓的眼裡,周劲野的本质就是個乖小孩,而且還挺成熟的,除非对方实在是說了些很過分的话,他是不会动手的。
周劲野抿了下唇,用最冷静的语气,低声跟林觉晓告状:“他骂我司马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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