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心之所執
花漱玉坐在院中的鞦韆上喝酒，楓露酒像水一樣被她一罈罈的灌下去，腳下的空壇零零散散地歪倒着。
她的臉頰也爬上了緋紅，就像掩藏在花瓣裏的紅暈一樣。
珠釵鬆鬆垮垮地插在她的髮髻上，零碎的頭髮在她耳旁軟軟地搖盪着，她擡頭盯着天空，那天邊落日的黃暈越來越淡，天就要黑了。
花漱玉提着酒罈子，靠近脣邊，又要灌酒，卻被一隻手給奪了下來。
她身子被這一下給帶得搖了搖，她盯了盯神，纔看清眼前的人。
“……小竹？”
“你喝醉了。”小竹站在她面前，眉峯輕蹙，一臉清冷肅穆。
花漱玉笑了，伸手要去拿小竹手中的酒罈，“給我，小竹。”
小竹躲開了她的手，把酒罈往遠處一扔，沉聲道：“我送你去休息。”
酒罈“啪”得一聲碎裂開來，花漱玉的心彷彿也跟着一起碎了。
“你幹什麼！”她大吼：“月錢不想要了？”
“不要了。”
小竹一把把花漱玉拽了起來，被這一拽後者軟軟地撞進了小竹的懷裏。
接着，花漱玉便覺得自己被他抱了起來，他的臂彎很穩很有力，很像一個人。
花漱玉竭力睜開惺忪的眸子，瞧着小竹的側臉。
那是一張少年的臉龐，年輕、雋秀，是剛覆新綠的青山，是冬雪初融的溪流，是一切事物最好的時候。
她被小竹抱到了牀上，牀鋪很軟，被褥很香，她卻要掙扎着起來，但還是被小竹按回到牀上。
“你好好休息，我就在外面，有事喊我。”
“站住。”
小竹準備邁開的步子停住了，像是突然生了根，再也移不開半步。
“……你……回來，陪我說說話。”
小竹回到她身邊坐下，幫她掩了掩被角，柔聲道：“有什麼話，等你睡醒了再說。”
花漱玉一把抓住了小竹的手腕：“我……我可是公主，你，你竟敢不聽話？”
她微醺的臉上透着幾分委屈，但同時又帶着威嚴，小竹看到她這個樣子，便是一絲脾氣也沒了。
她平日的確很少喝醉，但她喝醉的時候，小竹常常會聽到她說：“我可是公主。”
小竹垂頭看着她的手，嘆了口氣：“既是公主，才應好好躺下來休息，哪有公主不睡牀的？”
接着，花漱玉竟是開始抽泣起來，把頭埋進了手臂中，她輕輕顫抖的哭聲卻是如刀一般一寸寸地割在小竹的心頭。
小竹伸出手撫了撫她的背，他從未見過花漱玉這個樣子。
他眼中的花漱玉永遠是那個在客人面前八面玲瓏、風行雷厲的花掌櫃。沒有任何人她應付不來，沒有任何事她解決不了。
“他說過的，我出嫁的那一日，他要親自來給我梳頭的”，花漱玉道：“於是我等啊等，等啊等，一直等到過了吉時，他都沒有來。”
“一梳梳到頭，二梳梳到尾，三梳梳到白髮與齊眉……”她輕輕地哼唱着，歌聲跟着她由於啜泣而起伏的氣息斷斷續續的。
“你說，他爲什麼不來，嗯？爲什麼不來？”花漱玉緋紅的眼角像是被雨水打落揉皺的花瓣。
小竹覺得莫名的心疼，他頓了頓最終還是把花漱玉攬入懷中，輕輕地揉着她的頭髮：“可能……他被什麼事情耽誤了，也可能他有他自己一定要去做的事，但他絕不會是故意不來的。”
“你也這麼覺得麼？”花漱玉悲涼地笑了笑，“一定是，一定是這樣的。”
她似乎是有些哭累了，過了一會兒便沒了聲音，在小竹的懷中昏昏沉沉地睡去。
小竹輕輕地將她放在了牀上，她的臉上猶帶着淚痕，他想要伸手去幫她擦乾，伸出的手最終還是停住了，那淚水到底不是爲他而流的。
他知道自己已經深深地陷入了她的深淵裏，再也無法抽離。
花漱玉睡醒的時候，天色已近深夜，她揉了揉有些脹痛的腦袋，看見小竹正閉着眼一隻手託着頭坐在桌邊。
聽見了動靜，小竹睜開了眼睛，“醒了？睡得好麼？”
花漱玉又恢復了平日裏的神色：“我醉酒時，可是同你說了什麼？”
小竹搖頭：“掌櫃的什麼都沒說。”
接着他站了起來：“若沒什麼事，我先回去了。”
“等等”，花漱玉掀開被子鞋也未穿直接下了牀，赤腳踩在地上走到小竹身後伸手直接環住了他的腰。
這一下引得小竹身子一抖，心臟一陣狂跳。
他轉過身無意看到了花漱玉的腳，趕忙避開了目光，“地上涼，掌，掌櫃的還是——”
“你躲什麼”，花漱玉伸手勾住了小竹的脖子，輕笑：“別的男人看還看不夠，你卻偏偏不敢看。”
小竹有些侷促，呼吸也開始有些急促：“掌……”
“你不是喜歡我麼，爲什麼不敢看？還是不敢承認？”花漱玉的氣息輕輕撩撥着他的耳朵，惹得他心底一陣酥麻。
男人最禁不住的便是挑釁，尤其是女人的挑釁。
小竹一把又將她抱了起來：“我說了地上涼，你着涼，我會心疼。”
花漱玉笑了笑，勾着小竹脖子的手一用力順勢將他拉倒在牀上，兩人一時間四目相對，鼻尖之間不過一寸。
她盯着小竹的臉，輕聲道：“你長大了。”
“我不喜歡你這種語氣。”小竹道。
“你現在還會頂嘴了。”花漱玉伸出手指按在了小竹的嘴脣上。
“我……”
花漱玉微微直起身子，將自己的脣直接封住了小竹的嘴，低聲道：“別說話。”
深埋在他心底的那簇烈火被瞬間點燃，燒遍了他的全身。
於他來講，花漱玉一直是一道遙不可及的天光，他從來只能遠遠地看，然後躲藏在陰影裏默默地守着她，這已經是莫大的幸運和幸福了。
可現在不一樣，他知道了他的天光也是同普通人一樣千瘡百孔脆弱不堪的，如果可以，他甚至願意用他的命來修補他的光。
如果可以，他希望那個能一直守在她身邊的那個人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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