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落雁悲鳴（二）
茹慶安把目光投向了李盛昱，接着不溫不火地開口道：“李大俠，茹某有一個問題，眼前這位自稱慕一白的，可曾是貴府的二公子李百？”
“茹莊主，這個問題，我來回答你。”李百截口道。
“在這之前，我想先給諸位講一個故事。”他擡眼緩緩掃了一眼四周，接着道：“這個地方，諸位宗主掌門許是並不陌生，十七年前，也是這個地方，或許諸位中大多數人也都來過這裏。你們在這裏殺了一個人，他叫慕遙情。”
“慕遙情爲禍江湖，人人得而誅之！”人羣中不知是誰喊了一句，接着便是一片附和之聲。
見有人支持，那人便來了勁，接着道：“當年爲除殺此魔頭，是各位江湖豪俠義士留了多少鮮血才終得成仁。”
這人實在很不會說話，尤其是當着已故之人的親生子面前說出這樣的話，實在有種讓人想把他的嘴撕爛的衝動。
李百聽得是肝膽俱裂，面上卻依舊沉靜如水，他的眼神變得冰冷凜冽，不經意地往遠處瞥了一眼，淡淡道：“還有麼？”
“還……還有什麼？”
“他還有什麼十惡不赦的罪狀，諸位還有什麼名揚天下的義舉，不如一併都說完了。”他的手指輕輕扶着蒼簫烏黑的劍鞘。
沉默，突然的沉默，氣氛一時間變得有些微妙。
李百料定他們不會輕易去回答，他知道對方也在揣測他下一步的動作。
一羣人面對一個人，似乎看起來極有優勢，但如果各懷心思，便極容易分崩離析。
李百目光掃過眼前的人，悠悠道：“沒有，還是不敢說？或者是，你們在怕什麼？”
“笑話，十七年前各派前輩武林除害，何懼之有！”這是一個年輕的聲音，應是哪個宗門中一個眼高於頂的弟子，仗着人多勢衆，可勁兒張狂。
“那我告訴諸位，你們在怕什麼”，李百冷冷笑了笑：“你們怕被記載在《無間錄》中的醜聞敗露，成爲被他人拿捏的把柄；你們怕踩着他人鮮血與白骨樹立起的搖搖欲墜的威信訇然坍圮，碎裂成滿地的虛僞。他知道你們所做的一切，所以你們便殺了他，似乎這樣便再沒有人知道諸位的所作所爲。”
“可結果卻不盡人意”，李百頓了頓，接着道：“你們翻遍了他的宅邸也沒有找到《無間錄》的半片殘卷，你們心中積攢着無法平息的怒氣，便將慕遙情的住處一把火給燒了，可做過的事，不會如廢墟一樣化成灰燼，有些事，終究是時間也埋藏不了的，你說是麼，顧宗主，你這宗主的位置是如何得來的，可還記得清楚？還有白掌門，貴派在玉澤峯開展試煉時失蹤的那幾名女弟子，找到了麼？”
人羣中被李百點到的兩個人臉色赫然變了，眸中閃過一絲驚異，其中更深藏着殺意。
其他人神色各異，甚至有人露出了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表情。
“在下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非要我把《無間錄》拿在手上替你念出來，才肯承認麼？”李百道：“還有其他宗主、掌門，自己做過的事，記不清楚或是忘記了，需要我一一提醒麼？”
“莫要中了他的計”，茹慶安突然開口：“他空口無憑，此番言論不過是離間之計，挑撥你我之間的信任，《無間錄》不過是一個乖僻邪逆之書，其中內容大多偏執，不足爲信。當下，我們當勠力同心，切不可着了他的道。”
李百微微搖頭：“那諸位爲何還要煞費苦心地去打聽《無間錄》殘卷的下落，難道諸位會蠢到被同一件事離間兩次麼？”
“茹伯父，我還想尊稱你一聲伯父”，李百嘆道：“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我們再見，會是這樣的一番光景。”
“我也未曾想到，你竟真的是慕遙情的後人。”茹慶安語氣冰涼，彷彿瞬間成了一個無比陌生的人，往日的熟悉再也不復存在，他們之間從此隔開了再也無法逾越的鴻溝。
李百突然覺得心中無甚的冰冷，十七年前，他的父親是不是也面對着如今日這般同樣的高牆，由虛僞與自私鑄成的高牆。
“這麼多年過去了，什麼都變了，什麼又都好像沒變過”，李百接着道：“《無間錄》起初並不叫這個名字。幾年前，我曾聽一位前輩說過，她說他們在做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如果成功，這人世間或許會變得更好。屆時人人皆有所畏懼，人人皆有底線，人人皆知何事不可爲，這世間將有準繩，以判清這天下黑白善惡，四海從此昇平，百姓從此安泰。”
“身處無間，心向桃源，哪怕爲之流血犧牲也在所不辭。可就是這樣的純粹，卻最終被人利用、被踐踏、被歪曲、被否認。爲此路，終有犧牲，他們遺志未鳴，所以這就是今日我們在此一聚的原因”，李百長長地吸了一口氣，竭力剋制着自己的情緒：“他們這一路走得辛苦，他們未曾想到的是，這世間卻比他們看到的更加晦暗不堪，可總要有人來承受這一切，所以他們願舉畢生之力去拂去那些灼目的塵垢，而在諸位眼中，他們是什麼，是窺破了天機的妖邪，諸位在他們的眼中無所遁形，如此便只覺得他們礙眼，欲除之而後快。最終反倒他們成了禍亂江湖之人，只因其身死，這黑白便可隨意顛倒了。是非難辨，不過如此。”
人羣中響起了一陣稀疏的掌聲。
“閣下的一番言論，簡直精彩絕倫，可終究不過是一面之詞，是最後的掙扎而已。不愧是慕遙情的後人，同他一樣能這般蠱惑人心，我等聽來真是感人肺腑，恨不能潸然淚下。如果，這便是你所謂的真相，那這真相也未免太過輕薄了。只能說，這是個令人遺憾的故事。”
人羣中方纔被李百提起的那個顧宗主突然酸溜溜地開口，臉上透着虛僞的悲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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