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落雁悲鳴（三）
“不錯，慕遙情此人在離間人心、混淆視聽這種事上頗有手段。他捏造事實歪曲真相，想要以此來牽制各宗門牛耳，從而取得武林至尊之位，如此居心何其陰險！”
這話講得義憤填膺，彷彿受了天大的委屈。
對於不講理的人，是沒有道理可講的，李百輕輕嘆了口氣：“那我只能說，先前那些前輩們的血是白流了，爲諸位這樣的人送命，實在不值。他們真就應該像你們所說的那般十惡不赦，把你們趕盡殺絕纔好，也省的我今日同諸位浪費口舌了。”
“李大俠，你聽聽，這是什麼話，虧你竟將這樣的人養在身邊近二十年”，白掌門怒目圓瞪，酸溜溜地說道：“江湖各派敬仰李家俠名遠播，這些年來我等更是欽佩李大俠的爲人，可怎知到最後，你竟是那魔頭的幫兇，甚至養虎爲患！”
“你錯了”，李百淡淡道：“若非是我執意約諸位前來對峙，想必諸位還裹在大俠的外衣下行着更多見不得人的事，如此便會有更多的人敢怒而不敢言。我已料到今日此舉，會使李家陷入不義，事實也果然如此，諸位嘴上雖是驚訝與質疑，焉知心中不若狂喜，早看冀州李府不順眼，今日終於抓到了把柄。”
李百故意停了下來，衆人卻像是被說中了一般，無人反駁。
“你們這幫人，長着人樣卻不幹人事，我也實在不能再眼睜睜地看着諸位再去禍害無辜的人”李百說話不再留情面：“今日的事同李府、李盛昱毫無關係，我來與諸位一一清算，我有時間，也很有耐心。”
“還同他廢什麼話，魔頭之子死有餘辜，今日各宗門同聚此地，也好做個見證，李大俠許也是被其矇蔽，今日不如同各宗一同肅清餘孽，也好告慰故人先輩之靈。”
人總是經不起挑釁，男人尤其如此。被這話一激，人羣中甚至已有一些人恨不能馬上拔劍開戰。
“等等！”
“等等。”
李盛昱和茹慶安幾乎異口同聲。
“諸位先不忙動手”，茹慶安緩緩開口：“在下有一個問題想問慕公子。”
李百等着他說下去。
“瞧公子臉色不大好，且此前李家二公子也確實傷病纏身，在下冒昧問一句，慕公子的傷因何造成？”
李百沒有答話，這個問題他並不想回答。
茹慶安繼續問道：“那我換一個問題，十七年前的落雁峽，慕公子可在現場？”
李百永遠也不會忘了十七年前的那一日，慕遙情的血染紅了黃昏，滿眼的血色，耳畔全是嘶吼與刀劍相擊之聲。
人人都像是瘋了一樣，他就在那瘋亂的人羣中尋找着什麼，可他卻什麼也找不到，眼前沒有路，只有刺眼的紅色。
他好像聽見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可那不是他的名字，他想要回頭，卻根本無法判斷那聲音的方向。
直到，一股巨大的力量自他後心穿出，透過胸膛，接着又甜又腥的味道瞬間溢滿了他的口腔，他隱隱約約嚐出那是血的味道。
他大概是感覺到後背重重捱了一掌，他卻無力回頭去看，接着便沉沉地倒在了地上。
接着他似乎感到有人朝他奔了過來，他眼前卻愈發模糊。
再醒來時，已不知過了多少天，嘴裏全是藥的苦味與血的腥味。
自那之後，他的胸口便時常發悶發痛，有時甚至會吐血。
那一掌傷及心脈，他也從此落下了病根。
“我在。”過了半晌，李百纔開口。
茹慶安臉上露出了“這就是了”的神色，接着悠悠道：“虎毒尚不食子，可慕遙情卻對你下如此重手，慕公子，你可知情，你可甘心？”
李百眼皮顫了顫，沒有開口。
人羣中更是一片驚異，李盛昱臉上盡是痛苦之色，他的眼眶甚至已經發紅。
“那天，混亂的廝殺中突然衝進來一個孩子，接着便被慕遙情一掌重傷。慕遙情與李大俠曾爲至交，這件事不是什麼祕密，可這大魔頭卻爲了不連累李大俠，做到如此地步，也着實令人唏噓。彼時，慕遙情成爲衆矢之的，卻只有李大俠一個人暗暗爲他不平，在下說得可對？”茹慶安將目光轉向了李盛昱。
李盛昱緊緊地擰着眉峯，輕聲道：“沒錯。他早已料到會有這一日，於是便早早將一白託付於我，我便將一白收爲次子，可……”
託孤那一日的暴雨，淋透了李盛昱的心。
“你我再見，是敵非友。”
直到落雁峽再見的那一日，他才真正明白慕遙情這句話的含義。
“可你一意孤行地袒護他，終會受其牽連”，看李盛昱幾欲哽咽，茹慶安接着說了下去：“慕遙情便索性惡人做到底，綁了你的次子，以之爲質，在落雁峽公然與你決裂。衆人看到的是他傷了你的兒子，可誰又能想到，他綁走的其實他自己的親生子，甚至爲了維護你，使你免受其牽連，不惜出手重傷自己的孩子。他在未傷及你李家分毫的同時爲你洗脫了與他這個魔頭沆瀣一氣的嫌疑。我也是剛剛纔想通了這一切，不得不感嘆，慕遙情爲人雖惡，卻是如此重情重義。”
李盛昱顫聲道：“他爲人非惡，只是太過偏執，太過理想。”
他一輩子也忘不了，那日慕遙情看向他的那最後一眼，滿目的任性與決絕，卻似乎同時夾雜着無奈與遺憾，彷彿在說：這是我的決定，與你無關。
那一日從此便成了他一生的遺憾，他從此之後不得不用一生去補償這場遺憾，所以他將慕一白視若珍寶，藏到關外十幾年，卻終究是藏不住。
而李盛昱也從那一日起，同那日一同圍殺慕遙情的江湖義士一道，一點點地積累起如高山般的威望，直到成就如今的冀州李家。
李百此時只覺得心痛如刀絞，方纔他已在竭力剋制激盪的心緒，他當下的身體狀況已容不得他有情緒上的大起大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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