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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节

作者:马裡奥·普佐
璐西·曼琪妮,在桑儿遇难后的一年裡,仍然想念他,想念极了,悲哀极了,比任何传奇故事裡的情人都更加伤心。她相念他的重要原因是:他曾经是世界上唯一能够使她的肉体完成爱情行为的男子。在她那年轻而天真的思想上,她仍然认为,他是世界上唯一可以做到這一点的男子。

  如今,一年過去了,她在内华达州温和的空气裡晒太阳。在她的脚下,那個身材苗條、白肤金发碧眼的年轻人,正在抚弄她的脚趾头。他们在旅社的游泳池旁边消遣星期天下午;他不顾周围有那么多人,他的手从她的脚朝上摸,一直摸到她那赤裸裸的大腿。

  “哎哟,裘裡斯,别這样,”潞西說,“当医生的起码不会像一般人那么容易忘乎所以。”

  裘裡斯时她笑了。

  “我是一個韦加斯医生,”說着,他把手伸到她的大腿裡侧搔痒起来。這么一個小小的动作,竟然使她那么兴奋,他感到很惊讶。她那兴奋劲儿明显地流露在脸上,虽然她竭力掩饰。她的确是一個非常纯朴而天真的姑娘。那么,他为什么不能使她顺从呢?他必须对這一点作出估计。不必理会那一套什么失去了爱情无法弥补之类的废话。裘裡斯·西加尔医生下定决心,今天晚上在他的房间裡,打算试着硬逼一下看。他以前沒有耍任何花招,曾经直言不讳地想要她顺从,结果沒有成功。但如果必须耍花招才能成功的话,那么他這個人也是善于来這一套的。当然罗,一切都是为了科学研究。再說,這個可怜的姑娘对那一套也实在想得要命。

  “裘裡斯,住手,請住手。”璐西的声音在颤抖。

  裘裡斯马上把手缩了回去。

  “好,亲爱的,”他說。

  他把头偎在她的怀裡,把她那柔软的大腿权当枕头,小睡了一会儿。他感到挺有意思。当她把手放在他的头上梳理他的头发时,他逗趣地抓住她的手腕,以恋入的爱慕之情握着她的手,但实际上是在给她按脉。她的脉跳得很厉害。他今天晚上就可以把她搞到手。那他就可以解开這個谜了,看看這到底是什么原因。裘裡斯·西加尔医生信心十足,放心地睡着了。

  璐西打量了一下游泳池周围的人们。她从来也想不到在不满两年的時間裡,她的生活变得如此厉害。她对自己在康妮·考利昂结婚时所干的“蠢事”从来也不后悔。這是她从来也沒有遇到過的最快活的事情。她从梦中一次又一次地重温当时的享受,重温随后几個月裡的销魂。

  桑儿每周看望她一次,有时一周好几次,但绝不少于一次。他们之间的感情是赤裸裸的性的需要,沒有掺杂涛意或任何形式的理性因素。這种爱情,论性质,是最粗俗的,是一种肉欲爱,是一种渴求异性肉体的肉体爱。

  每当桑儿打电话說他要来的时候,她总要保证足够他喝的酒。因为他通常总是要待到第二天早晨天亮很久才离开,所以還得准备晚餐和早餐的食品。他自己有钥匙,当他一进门,她就飞也似地扑到他的怀裡,让他用粗壮的胳膊把她抱注。他们俩总是像禽兽一样的直截了当,像禽兽一样的凭本能行动。

  起初,她对自己的過分纵欲,感到有点害臊,但不久她发现,這种表现能讨她情人的欢心,会使他感到受宠若惊,在這一切行为裡蕴藏着一种动物的直率性。他们俩在一起是幸福的。

  当桑儿的父亲遭到枪击,倒在大街上的时候,她第一次感到她的情人也可能遇到危险:她一個人关在房间裡放声嚎啕大哭,像动物一样吼叫,当桑儿近二個星期沒有来看望她的时候,她靠安眠药和酒過日子;当他终于来了的时候,她几乎每一分钟都不离开他。从那以后,他至少一星期来一次,直到他被杀害。

  她从报纸的报导中知道他死了,就在当天晚上,她服了過量的安眠药。不知什么原因,這些安眠药沒有使她丧命,却好像使她染上了大病,她摇摇晃晃地走出家门,到了走廊就瘫倒在电梯门口,被发现后送往医院。她同桑儿的暧昧关系,一般人并不知道,因此她自杀未遂一案只在儿家小报上占了几英寸的篇幅。

  她在医院期间,汤姆·黑根曾来探望她,安慰她,后来就将她安排在桑儿的弟弟弗烈特在韦加斯开办的旅社裡工作。汤姆·黑根還告诉她說,她将从考利昂家族得到年金;桑儿给她准备了一些积蓄。他還问她是否怀孕了,好像那就是她過量服安眠药的原因。她說她沒有怀孕。他還问她,在那個不幸的夜晚,桑儿是否探望過她。她回答說,桑儿既沒有来探望她,也沒有给她打电话。她說她下班回家就一直等着他。她给黑根讲了真心话。

  “他是能够激发我的爱情的唯一的男子,”她說,“任何别人我都爱不起来。”

  她看到他微笑了,但同时他也露出了诧异的神气。

  “莫非你认为這是不可相信的嗎?”她问,“你小时候把你带到考利昂家的是否就是他?

  “他变了,”黑根說,“他长大后简直成了另一個人。”

  “我党得他对我并沒有变,”潞西說,“可能他对任何别的人都变了,但对我并沒有变。”

  她身体目前仍然很虚弱,沒有精神进一步說明桑儿怎么对她始终是温和的。他从来沒有发過脾气,甚至从来也沒有表现過烦躁或不快。

  黑根作了一切安排,让她搬到韦加斯去。一套租好了的房间在等待着她。他亲自送她到飞机场,還向她說,她如果感到寂寞,或者情况不怎么顺利,就可以给他打個电话,他将竭力设法帮助她。

  她临上飞机之前,犹犹豫豫地问:“你這样照顾我,桑儿他爸爸可知道嗎?”

  黑根笑了。“我既代表我自己,也代表他。他在這类問題上很封建,决不会反对他儿子的合法的妻子。但是,他觉得你只不過是個年轻的姑娘,不懂事,桑儿他本该懂事了嘛。你服了那么多安眠药,把大家都吓坏了。

  他沒有說明的是:在像老头子這样的人看来,任何人想自杀,都是不可相信的。

  现在,在韦加斯待了十八個月之后,奇怪的是,她几乎感到很幸福。有几個晚上她梦到桑儿。目前,她還沒有男人,但是,韦加斯的生活很适合她的脾气。她在假日不上班的时候,可以到旅社游泳池去游泳,到草原湖去坐坐游艇,或者开着汽车穿過荒原。她变瘦了,這使她的身段更好看。她過的仍然是骄奢淫逸的生活,但更多地倾向于美国风格,而古老的意大利风格却不那么多了。她在旅社的公共关系部工作,是接待员,同弗烈特根本不发生关系,不過他每次看到她都要停下来聊几句。她对弗烈特的变化感到很吃惊。他变成了一個专在女人中间厮混的色鬼,穿得也非常漂亮。看样子,他对经营赌徒旅社還很有才干。他掌管的是旅社部,赌场大老板通常是不干這种工作的。由于這儿夏季又长又炎热,也许還由于他的性生活太活跃,他也变得消瘦了。而好莱坞巧夺天工的缝纫技术使他看上去简直還是风度翩翩的一少年,简直活泼得要命。

  六個月后,汤姆·黑根特地前来看她生活得怎么样。除了工资,她每月還可以额外收到六百美元的支票,她每月按时收到,从不耽搁。黑根解释了這笔钱的来源。他還告诉她,作为一种形式,她可以在她工作的旅社担任五個赌点的小老板。她也得办理内华达州法律所要求的一切法律手续,但是一切都有人替她办理。她個人受到的麻烦是微乎其微的。不過,话又說回来,沒有得到他的允许,她不可同任何人交谈這种安排。她在各方面都会受到法律保护,她的钱每月都保险会送到。如果当局或任何执法机关盘问她,她只消让他们去找她的代理律师就行了。這样一来。她就再也不会有什么麻烦了。

  潞西同意了,她知道這是怎么回事,但是,受到這样的优待,她沒有表现反对。這似乎是一种可以理解的照顾。但是,当黑根要她密切注意旅社裡裡外外的活动、密切注意弗烈特、密切注意弗烈特的上司即以股东身份主持、管理旅社的那個人的时候,她对他說:

  “哎哟,汤姆,你這不是要我去监视弗烈特嗎?”

  黑根微笑了。“老头子很担心弗烈特,他同莫·格林打得火热。我們要想办法,不让他落进陷阶。”但他沒有向她解释老头子之所以资助在韦加斯這样的荒凉地带修建這样的旅社,不仅是为了给他儿子提供個避难所,而且還为了踏进更大规模的活动的大门。

  這次会谈不久,裘裡斯·西加尔就来到這裡工作,担任的是旅社特聘医生。他长得很瘦,很英俊,也很讨人喜歡。他当医生還显得太年轻,至少在璐西看来太年轻。她手腕上长了個肿块,担心了好几天,在一天上午来到了旅社的诊疗所。在候诊室裡還有两個合唱队的歌舞女郎也在等着看病,她俩都是白肤金发碧眼女郎,脸蛋儿桃红色,很可爱。简直像一对天使。這样的美人,璐西一直很羡慕。其中一個說:

  “說真的,要是再吃一付那种药,我就跳不成舞了。”

  当裘裡斯·西加尔医生推开诊断室的门,一招手,让其中一個女郎进去的时候,璐西真想离去。西加尔医生穿的是嘟噜裤,翻领衫,戴着角质架眼镜,把他烘托得有点沉着而庄重,但是他给人的总印象却是很随便的。同许多头脑基本上守旧的人一样,她认为医务這一行同随随便便的态度是协调不起来的。

  当她终于进了他的诊断室之后,她发现他有一种令人放心的庄重气质,于是她心头的一切顾虑全烟消云散了。他对每個病人說话都是同样的生硬,但是却不粗暴,总是那种不慌不忙的样子。当她问到那個肿块究竟是什么东西的时候,他耐心地解释說,那只不過是肉上长的一個十分普通的疙瘩,根本不是恶性肿瘤,也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怪。他抓起一本很厚的医学书,說:

  “把胳膊伸過来。”

  她畏畏缩缩地伸出胳膊。這时,他第一次向她微笑了一下。

  “我可以用一种简单的方法把你的病治好,我自己也就要失去一笔外科手术费,”他說。“我用這本书把你的這個疙瘩打一下,它就会塌下去。過后,也可能再冒出来,但是如果我用外科手术把它切除,你就得花一些钱,還得用绷带什么的。你看,行嗎?”

  她向他微笑了,不知怎么搞的,她对他产生了绝对的信任感。

  “行,”她說。

  他举起沉甸甸的医学书在她前臂上猛地一击,她大叫了一声。那個肿块塌了下去,差不多平了。

  “就那么痛嗎?”他问。

  “不怎么痛,”她看着他写完了她的病历卡,說,“就這样嗎?”

  他点了点头,但不再注意她。她离开了。

  一周之后,他在咖啡馆裡碰到她,在柜台旁边紧挨着她的地方坐了下来。

  “胳膊怎么样了?”他问。

  她向他微笑了一下。

  “很好,“她說,“你看病不拘泥于老框框,相当有闯劲,但看得相当好。

  他望着她咧嘴笑了。“你還不知道我是多么不拘泥于老框框。我原来也不知道你是多么有钱。韦加斯“太阳”报最近刚发表了旅社裡赌场小老板的名单。璐西·曼琪妮拥有十個大赌场。要早知道,我就可以从那個小小的肿块上发個大财。”

  她沒有回答他,因为她突然想起了黑根的告诫。他又笑了。

  “别担心,我了解這裡面的花招,你只不過是一個傀儡罢了。在韦加斯,這种傀儡多的是。今天晚上陪我去看一场演出,怎么样?到时候,我請你吃夜餐,我甚至還可以给你买一些轮盘赌小筹码。

  她拿不定主意;他硬要求她。她最后开诚布公地說:“我本来愿意去,但是我怕晚上你会感到失望。我不像韦加斯大多数姑娘那样,我是不乱搞男女关系的。“。

  “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才請你看戏,”裘裡斯高高兴兴地說。“我给自己开的处方就是一個晚上的休息。”

  璐西对他微笑了一下,然后很难为情地說:“這种事能那么开门见山嗎?”

  他摇摇头。她又說:“好吧,陪你吃晚饭,至于轮盘赌小筹码,我自己买。”

  他们一道去吃晚餐,同时去看了晚餐席间的表演。裘裡斯一直在用医学上的语言向她描述各种不同类型的大腿和胸脯,她很开心。但是,言谈中沒有讥笑,始终是一本正经的,然后他们在同一個赌场参加轮盘赌,赢了一百多美元。最后,他们在月光下开汽车到砾石水坝去玩。当她与他吻了几下之后就拒不顺从的时候,他明白她真的是不愿意,也就往手了。他对自己的挫折還是毫不介意。

  “我原来就告诉你,我不愿意,”璐西以半认罪的语气說。

  過了几個月之后,他同她成了最好的朋友。這不是爱情,因为他们還沒有发生過以性行为力表现形式的爱情关系。她发现:在医生這個外表的掩盖下,他這個人无法无天,只顾吃喝玩乐,肆无忌惮。在周末,他就驾驶一辆加强了马力的“奖状”牌汽车参加加利福尼亚赛车会。休假时;他就南下到墨西哥内地去,他還带她一道去。在墨西哥這個真正荒凉的国度,有人谋杀陌生人就是为了抢人家脚上穿的鞋,那儿的生活就像一千年以前一样的沒有开化。她十分偶然地发觉,他原来是外科医生,早就同纽约市一家著名的医院有联系。

  這一切使她对于他接受旅社裡的医务工作感到更加莫名其妙。当她问起襄裡斯的时候,他說:“你把你的隐秘告诉我,我也就把我的隐密告诉你。”

  她脸红了,不再提這個問題了。裘裡斯也沒有追问下去。他们俩的关系继续保持着。

  這时,她坐在游泳池边上,让裘裡斯那长满金发的头偎在她的怀裡,她对他发生了极大的亲切感。于是她不知不觉地伸手去深情地抚摸他的脖子。他似乎睡着了,似乎感觉不到了。她感到他紧挨着自己,她兴奋起来了。他突然一下从她的怀裡抬起头,接着站起来了。他牵着她的手,领着她走過草坪,到了水泥便道上,她乖乖地跟着他。甚至当他领她走进他個人居住的小屋时,她還是乖乖地跟着他。他们俩进了屋子之后,他搀和了两大杯酒。刚刚经過烈日的暴晒,加上情火,她一喝下酒去就上头了,昏昏晕晕的,裘裡斯伸开双臂把她搂了起来,他们两個的身子。除了遮羞的游泳衣裤,一丝不挂,紧紧地抱在一起。璐西嘟嘟哝哝地說:

  “别這样。”

  但是她的声音并不那么坚决,裘裡斯也根本沒有理她。……

  当他从她的身上滚下来之后,她缩到床的一角,哭起来了。她感到羞愧得很,接着,使她感到震惊不已的是她听到裘裡斯轻轻地一笑,說:

  “你是個愚昧无知的‘愚大利’愚大姐,這也许就是這几個月来你一直拒绝我的原因吧?你真无知。

  他說“你真无知”是带着深厚的友情的,于是她又向他转過身来。接着,他又說:“你同中古时代的人一样,愚昧无知。你真同中古时代的人一样,实在是愚昧无知。”但是,语气听上去很舒服,能起到安慰的作用,因为她還继续在哭,他显然有意安慰她。

  裘裡斯点了一支香烟,放进她的嘴裡,這一下烟把她呛得喘不過气来,哭泣也就停止了。

  “嘿,听我說,”他說:“如果你有二十世纪很普通的家庭知识的教养,你的問題本该在几年之前就解决了。如今让我告诉你,你的問題是骨盆畸形,而我們外科医生管它叫做骨盆板衰弱。這种毛病大部发生在产后,但是也可能是由于不良的骨骼结构。這是一种普通现象,有许许多多的女人因此而苦恼,其实一次简单的手术就可以把她们治好。但是,因为你的身段长得很美,我根本沒有料到你也有這种毛病。我想你的問題也有心理上的原因,我知道你過去的那一段故事,你给我讲得够多了,你同桑儿的事。管他去,先让我给你彻底检查一下身体,我就可以告诉你究竟需要动多大的手术。现在你进去,洗個淋浴澡。”

  璐西进去,洗了個淋浴澡。裘裡斯很耐心,也不管她一再反对,硬要她躺在床上,床边放着一個上面铺着玻璃板的小桌子,上面摆着一些医疗器材。他眼下是一心一意地在于业务工作,认真地给她检查。

  裘裡斯在检查时的一举一动都带着快活情绪,明显地是在关心她。這样,璐西也就不再感到羞愧和尴尬了。

  “這同时也是一個健康問題,”裘裡斯說,“要是你不把這种毛病治好,那么你整個的排泄系统和生殖系统都会不断出现大量問題;要是不用外科手术来纠正,整個结构就会越来越松软。非常遗憾的是,守旧的社会风气使得许多医生不能对這种毛病进行正常诊治,使得许多女人不便提出這個問題。

  “别再谈這個問題了,請别再谈這個問題了,”璐西說。

  他可以看出她在某种程度上对自己的隐病仍然感到羞愧,对自己的“讨厌的缺陷”仍然感到难堪。虽然他那受過专业训练的头脑认为,对生理上的病采取那种讳莫如深的态度简直是愚蠢之至,但他也明智地对她表示了体谅。這样的感情的融洽也使她感到好受一些。

  “好吧,我知道了你的秘密,那如今就让我给你讲讲我的秘密吧,”他說。你老是问,我作为东部最年轻有力的外科医生之一,来到西部這個小镇究竟打算干什么哪?”他在学着某些报纸上有关他的报道文章的语气,“实际上,我是一個堕胎专家,干這种工作本身并不坏,可以算半個医务职业,但是,我却因此给抓起来了。我原来有個朋友,一個名叫肯尼迪的医生,我們俩在一起当实习医生。他是一個直杠杠脾气,他說他愿意帮我的忙。据我所知,汤姆·黑根曾经告诉他說,如果他在任何問題上需要帮忙,考利昂家族是有义务效劳的。因此,他在黑根面前替我說情。随后的事情,据我所知,对我的种种指控也就不了了之。但是,医学协会和东部医学分会却把我列入黑名单了。因此,考利昂家族在這儿给我物色了這個工作。這些歌舞女郎经常怀孕,我一直在考虑,要对弗烈特·考利昂来一次像父亲教训儿子那样的谈话,尤其是因为我已给他治過三次淋病和一次梅毒。弗烈特這個人在情场上赤膊上阵,陷入了重围。

  裘裡斯谈到這裡停了下来,他故意失言,谈了些不应该谈的话,他是从来都沒有胡言乱语過的。他刚才之所以故意谈到弗烈特的事情,主要是为了让璐西能够知道一下,包括弗烈恃·考利昂在内,她所认识和敬畏的一些人,也都有见不得人的隐秘。

  两周之后,裘裡斯·西加尔站在洛杉矶一家医院的手术室裡注视他的朋友弗烈德裡克;凯尔奈进行特殊手术,在璐西吃了麻醉药但還沒有失去知觉之前,裘裡斯弯着腰,挨到她身前对她悄悄地說:“我已经告诉他說,你是我特别喜歡的姑娘。”

  手术完了,他们两個就用下面有轮子的滚动床将璐西推了出去,送到休养病房去了。然后,裘裡斯同凯尔奈攀谈起来。凯尔奈表现得轻松愉快,這就是手术一切顺利的最好证明。

  “沒有任何复杂問題,小伙计。”

  裘裡斯放声笑了。“大夫你简直是個皮格马利翁。說真的,你的手术可谓巧夺天工。”

  凯尔奈哼了一声。

  “這同小孩子游戏一样简单,同你搞刮宫一样简单。整個社会只要能正视现实,那么像你我這样有真才实学的人,可以做做重要的工作,而把這种雕虫小技留给那些只会照章办事的人。顺便先给你打一声招呼,下個星期,我就要给你那儿送去一個姑娘,一個非常讨人喜歡的姑娘,她属于经常怀孕的那些姑娘。我今天替你动了這個手术,将来你替我动动那個手术,這样咱俩就清帐了。”

  裘裡斯摇摇头。“谢谢,大夫。你自己随便什么时候光临吧.我保证你能够受到各种热情款待……

  凯尔奈向他苦笑了一下。“我每天都在赌钱,我不需要你们那些轮盘、赌桌什么的。我实际上是同命运闹别扭。裘裡斯啊,你在那儿也是浪费光阴呀。再過两年,你可能就会把严肃的外科手术全忘光,那时你也就不配当外科医生了。”

  說罢,他转身走了。

  裘裡斯明白那些话,其用意不是责备,而是警告,然而,那些话却也真的刺痛了他的心。因为潞西至少在十二個小时以内不能出病房,他趁机上街喝了個酩酊大醉,酗酒的部分原因是,他知道璐西一切顺利,他心头产生了轻松感。

  第二天早晨,当裘裡斯来到医院探望她的时候,他感到惊讶的是有两個男人在她床边,病房裡也摆满了鲜花。璐西背靠着枕头坐着,容光焕发。裘裡斯之所以感到惊讶,是因为璐西早就同她家庭闹翻了,而且還告诉他,除非她发生了意外,要不根本不用通知她家裡的人。当然,弗烈特·考利昂知道她住院要动個小手术。动這個手术也是必要的,因此他们两個才能請到假。弗烈特還对裘裡斯說,潞西动手术的一切费用可以由旅社报销。

  潞西介绍他们认识。其中一個,裘裡斯马上就认出来了,這就是大名鼎鼎的约翰呢·方檀。另一個就是心宽体胖、样子有点傲慢的意大利入,名叫尼诺·华伦提。他们先后同裘裡斯握了手,然后就不再理睬他了。他们在逗璐西开心,谈论的是当年纽约市的老邻居,是裘裡斯插不进嘴的人和事。看到這种情况,裘裡斯对略西說:“回头我再来,我顺便也得去看看凯尔奈医生。”

  但是,约翰呢·方檀看透了他的心思,接過来說了一句话,刚好說到他的心坎上。

  “嗨,伙计,我們自己有事要离开,還是你陪着她吧,好好照顾她。你是大夫嘛。”

  裘裡斯听出约翰呢·方檀的声音有点不同一般的沙哑,他突然想到這個歌唱家已经有一年多沒有在公开场合演唱了。同时他還想到這個歌唱家原来因为表演出色而得過学会奖。难道這個入的嗓子在這么大年纪就变得如此厉害而报纸却默不作声,大家也都默不作声?裘裡斯喜歡隐秘的聊天材料,所以一直在注意倾听方檀的声音,试图诊断他嗓子究竟出了什么毛病。這种毛病通常可能由于单纯的紧张過度,也可能由于烟酒過度,甚至于可能因为房事過度。如今他嗓子的音色听上去很刺耳,他再也不配称之为低声哼唱伤感歌曲的甜蜜的歌唱家了。

  “你說话的声音听上去像是感冒了,”裘裡斯对约翰呢·方檀說。

  方檀很礼貌地說:“只是紧张了点,昨天晚上我拼命吼着唱歌。我党得我不能承认我的嗓音变了。你知道,我是上年纪了。說罢,他向裘裡斯无可奈何地苦笑了一下。

  裘裡斯漫不经心地說:“你沒有找個医生看看嗎?你的毛病也许可以治好。”

  方檀這时的表情不那么讨人喜歡了。他长時間地、冷冰冰地凝视着裘裡斯。“早在差不多两年以前,我就把看医生当作当务之急,而且我的是第一流专家。我我的那個医生据說是整個加利福尼亚直屈一指的专家。他们叫我多多休息,沒有什么病,就是上了年纪。一個人上了年纪,嗓音也就会随着变化。”

  說罢,方檀也就不理睬他了,只顾同璐西說话。就像他使所有的女人感到陶醉一样,他使她感到陶醉。裘裡斯仍然集中注意力倾听他的声音。他声带上一定是长了個什么东西。但是,活又說回来,究竟为什么专家沒有检查出来呢?敢情是恶性肿瘤而无法治疗?要不然,就是有别的原因。

  他打断方檀的话,问道:“上次你是什么时候检查的?”

  方檀显然有点不耐烦,但看在璐西的面上,竭力表现出有礼貌的样子。

  “大约是在十八個月以前,”他說。

  “你的医生给你定期检查嗎?”裘裡斯问。

  “這還用问嗎?约翰呢·方檀不耐烦地說,“他给我喷了些可待因,给我彻底检查了一遍。他告诉我說,這是因为我的嗓子老化了,加上烟酒過度,還有别的原因,莫非你比他懂得還多?”

  裘裡斯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方檀露出了自豪的神情,說:“塔克,詹姆斯·塔克。你觉得他怎么样?”

  這名字很熟悉,同著名的电影明星、女明星来往密切,同一個豪华的农村休养所来往密切。

  “他是医院裡的包扎员,人很精明,”裘裡斯咧嘴一笑,說。

  這时,方檀火了:“你以为你是一個比他還高明的医生嗎?

  裘裡斯放声大笑:“难道你是一個比卡蒙·伦巴社還更高明的歌唱家嗎?,,他诧异地看到尼诺·华伦提突然大笑起来,身子一摇一晃的,头都碰到椅背上了。在尼诺狂笑时散发出来的气息裡,裘裡斯闻到了烈性威士忌的味道,因此断定,即使在這样的大清早,华伦提先生也是快要醉了。

  方檀对着他的朋友龇牙咧嘴地笑起来。

  “嘿,你看来是在笑我所开的玩笑,而下是他所开的玩笑。

  同时,璐西伸出手把裘裡斯拉到床边。

  “他看上去像個普通运动员,但实际上他是一位了不起的外科医生。璐西在给他们俩作解释,“要是他說他比塔克大夫高明,那就肯定比塔克大夫高明。约翰呢吁,你還是听他的话吧。”

  护士进来了,要他们离开。住院医生要给珊西进行理疗,不免许别人在跟前。裘裡斯高兴地看到璐西把脸扭過去了。這样当约翰呢。方檀和尼诺·华伦提在向她吻别的时候,嘴唇只能碰到她的脸蛋儿,也就碰不到她的嘴了,但是這似乎也就是他们两個早就料到的。她让裘裡斯吻了她的嘴,并小声地說:“下午再来,好嗎?他听了点点头。

  在外面走廊裡,华伦提问裘裡斯:“为什么动手术?有什么严重問題?”

  裘裡斯摇摇头。只是一种轻微的妇科病,非常普通,請相信我的话。我比你们两個更关心,我希望同這個姑娘结婚。”

  他们两個像要作出评价似地望着他,于是他问道:

  “你们两人怎么知道她住院了?

  “弗烈特给我們打电话,要我們来看看她,”方檀說。“我們原来是邻居,在一起长大的。弗烈特的妹妹结婚的时候,璐西是伴娘。”

  “哦!”裘裡斯表示惊讶地叹了一声。他不想让人家看出他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也许因为他们俩人都在躲躲闪闪地保护璐西的荣誉,瞒住她同桑儿之间的风流韵事。

  他们在向走廊那边走去的时候,裘裡斯对方檀說:“我在這一带有出诊医生特许证,你干嗎不让我给你检查一下喉咙?”

  方檀摇摇头,說:“我沒有工夫。”

  尼诺·华伦提說:“他那個喉咙价值百万美元,他不能让不值钱的医生检查。”

  裘裡斯看到华伦提在向他呲牙咧嘴地笑着,显然是支持他。他快快活活地說:“我不是不值钱的医生,我原来是东海岸一带最有才华的年轻外科医生,直到后来有人要我负起堕胎的刑事责任。”

  正如他早就预料到的,经過這一简单的自我介绍,他们两個对他刮目相侍了。他在承认自己犯罪的同时,激发他们确信他是一個敢同名流一比高低的有真才实学的医生。华伦提首先恍然大悟。“要是约翰呢不用你,我有個女朋友想让你看一看,不過不是看喉咙。”

  方檀神经紧张地向他說:“你检查,需要好久?”

  “十分钟,”裘裡斯說。

  這是谎言,但是他认为给人讲谎言很有用处。讲老实话同医疗工作简直是水火不相容的,除非在十万火急的时候,才可能偶尔结合起来。

  “那就检查一下吧,”方檀說。由于恐惧,他的声音变得更加含糊,更加沙哑了。

  裘裡斯請了一個护士,找了一個诊断室。裡面的设备残缺不全,并不是他所需要的每样器材都有,但也勉强够用,不到十分钟工夫,他就查出方檀的声带上长了個东西:這本来是很容易查出来的。塔克,這個混饭吃的好莱坞骗子,本该看到這個肿瘤。基督啊,也许這個家伙连個医生执照也沒有。即使有,也应该注销。裘裡斯抓起电话,要医院裡的喉科专家来一下。然后,他转過身,对尼诺·华伦提說:“看来可能要你等很久,你最好還是出去转一转再說。”

  方檀瞪大眼睛望着他,狐疑起来。“你這個小狗患,莫非打算不让我走啦?莫非你打算拿我的喉咙开玩笑?”

  裘裡斯表现得很得意。他原来也沒有料到他能如此得意,便开门见山地对方檀把問題毫无隐讳地說了出来。

  “你想怎么办,随你的便,”他說,“你喉咙裡长了個东西,就长在声带上。要是你能在這儿待上几個小时,我們就可以把它控制住。管它是恶性的或良性的,我們都可以把它控制住。到底是采用外科手术或药物治疗,我們也可以作出决定。我也可以把整個情况告诉你,可以把美国這方面的专家的名字告诉你。我們可以請他今天晚上就到這裡来,路费由你出;到时候如果我认为必要的话,就這样办。但是,话又說回来,你也可以马上离开這裡去找你原来那個江湖朋友或者干脆說那個专门捞油水的骗子。要是你自己决定另找医生,你就快点走吧。那时候,要是证明是恶性的,同时也长得够大了,那他们就得把你的喉头全部切除,不然就可能立即死亡。再不然,你就只能活受罪。你最好同我一道待在這儿,我們在几小时以内就可以把問題处理好。你還有什么比這個更重要的事嗎?”

  华伦提說:“约翰呢,咱们好歹就待在這儿吧,管它三七二十一。我到下面门厅去给制片厂打個电话,不给他们說别的,就只說咱们两個脱不开身,打完电话,我就来陪着你。

  這天下午非常漫长,但却過得很有价值。医院喉科医生的诊断情况,就裘裡斯在研究了爱克斯光照片和药检取样化验结果之后所能看到的一切而言,是完全可靠的。检查到中途,约翰呢·方檀因为口腔裡涂满了碘,又塞了一卷纱布,难受得“哇哇”地一個劲儿地于呕,挣扎着想逃脱。尼诺·华伦提双手抓住他的左右肩膀,又把他按到椅子上。检查结束之后,裘裡斯呲牙咧嘴地对方檀笑了一下,說:

  “瘤。

  方檀沒有听清,裘裡斯又說了一遍:“长了些瘤。我們要把那些瘤切除,就像剥大香肠的皮一样。几個月之后,你就会复原。”

  华伦提情不自禁地”啊呀”了一声,但是方檀仍然皱着眉头。

  “那以后唱歌呢?切除之后会影响我唱歌嗎?”

  裘裡斯耸了耸肩。“這,可沒有保证。但是,既然你现在就不能唱歌,那還管它什么影响不影响!”

  方檀不以为然地瞅了瞅他。“小子。你根本不懂你到底在說些什么。你刚才给我說的也许就是我以后不能再唱歌了,而你說话的那股劲头好像你是在给我传达什么好消息。我以后可能再也唱不成歌了,這是真的嗎?”

  裘裡斯听了也反感起来,沒有回答。他以真正的医生的高度责任感施行了手术,他也以此为乐。他给這個小杂种办了一桩好事。而从他的表现看,好像是谁在陷害他似的。裘裡斯冷冰冰地說:“听着,方檀先生,我是個医生,你可以叫我大夫,但不能叫我小子。我的确是给你带来了好消息。在我把你带到這儿来的时候,我就坚信你喉头上长的是一种恶性肿瘤。這种肿瘤会引起严重后果,那就是把你的喉头全部切除。要不然,這种肿瘤就会要你的命。我担心病情可能让我必须告诉你:你已经是個死人了。我高兴也就高兴在我可以說‘瘤’這個字。因为你的歌声我非常欣赏。当我年轻的时候,你的歌声帮我去勾引姑娘。你一方面是一個真正的艺术家,但另一方面却又是一個宠坏了的任性的人。难道你以为,因为你叫约翰呢·方檀,所以就不会得癌症?不会生不治之症?不会有心脏病?难道你认为你永远不会死?哎呀,人生并非单纯是甜蜜的音乐。如果你想看看真正的苦恼,不妨在這所医院到处走走。之后你也许会围绕‘瘤’来唱一支情歌。由此看来,你還是趁早别再瞎胡闹了,该干些什么就好好干吧。你那個不三不四的医护人员可能给你找一個以医务为职业的医生。如果他企图走进手术至,那我就建议你以试图谋杀的罪名把他逮捕起来。”

  裘裡斯刚要走出這间屋子,华伦提說:“啊呀,好啊,医生,你這些话是会打动他的。”

  裘裡斯转過身来,說:“你们在午前也总要喝個酩酊大醉嗎?”

  华伦提說:“是的。”同时向他一笑,笑得很友好。這就使得裘裡斯在接着說话的时候进一步表现出了友好态度。比他原来所想要表现出来的友好态度還要友好。

  “如果你们长此下去,五年之后你们可能死掉。”

  华伦提以小舞步蹒蹒跚跚地向他走去。他伸出双臂,抱住裘裡斯,呼出有烈性威士忌的气味,放声大笑起来。

  “五年嗎?”他问,仍然在哈哈大笑。“唉,還必须活這么久嗎?”

  手术后一個月,璐西·曼琪妮坐在韦加斯旅社的游泳池旁边,裘裡斯挨着她躺着,头就枕在她的大腿上。她一只手端着一杯鸡尾酒,另一只手抚摸着裘裡斯的头。

  “你不必现在就喝酒来给自己壮胆,”裘裡斯說,“我在咱俩住的那套房间裡给你准备好了香槟酒。”

  “你能保险這么快就好了嗎?”潞西问。

  “我敢保证我的工作沒有問題。医疗方案是我拟定的,不過我让我的老朋友凯尔奈动手操作罢了,”裘裡斯說。眼下咱俩還是休息休息吧。”

  当他们上楼到了他们那套房间裡之后(他们现在已同居了),璐西实在沒有料到還得等那么久。晚餐是山珍海味,在她那装满香槟酒的玻璃杯旁边,放着一個盒子,裡面摆着一只镶有大金刚钻的订婚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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