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幼知87
已经荒废的工业厂区,到处都是尘土,地上還残留着车胎滑過的痕迹。
贺明涔神色惕厉,手扶单膝撑地。
对着這些痕迹盯了片刻后,他起身收枪,掀开外衣放回枪套,沉声說:“我們晚了一步。去查下這周围的监控,看看有沒有车从這儿开出去。”
“好!”
幸而這片厂区虽然荒废,但周围還有不少开着的工厂,覆盖整個城市的天網监控系统下,那帮人换過的车辆很快再次被锁定,黎队从远程传来车辆信息,贺明涔利索坐上警车,带着几個队员前去追捕。
很快,几乎快要划破天空的尖锐警笛声随着疾驰的车辆在繁华的街区公路中呼啸而過,引得周围路人纷纷注目讨论,更有人還拿出了手机拍照录像。
不断流动闪烁的双色灯即使在白日裡看着也仍是饱和鲜亮,前方的黑色车辆狡猾拐入车流,印着硕大公安二字的白色警车紧随其后,并伴着不断的扩音警告前方立即停车。
同路其他车辆纷纷默契地配合靠边避让,警笛声急促而聒耳,最终黑色车辆在连着撞坏了十几米的隔离栏后,熄火横躺在路中央。
车上的几個人迅速弃车逃离。
贺明涔下车飞快追了過去,围观群众只看见這位一身黑色飞行夹克的警官迅速地追上了人,且以相当利落干净的姿势狠狠将人摁倒在地,长腿抵着人的背,反剪起這人双手为他牢牢戴上手铐。
其他队员也抓到了一個,其余的逃脱。
等押着人回到车旁时,驻守在原地的宋警官语气凝重地叫了声副队。
刚因为追得太急出了不少汗,贺明涔喘着气,用下巴指了指黑车:“裡面還有人嗎?”
“有三個人,都是人质,”宋警官說,“周斐也车裡面,刚刚已经叫救护车了。”
失踪许久的周斐,居然是以這种方式被找到的。
来不及思考那些人为什么要把周斐带出来,贺明涔直接问:“人有沒有事?”
宋警官欲言又止。
同事许久,他這副表情代表着什么,贺明涔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将手裡的犯人直接丢了出去,冷绷着脸用力推开车门。
即使已经历過不少,可還是在這瞬间门,整颗心重重一沉,就因为晚了一步,难掩的自责和无力便排山倒海般地向自身涌来。
在接到贺明涔的电话后,喻幼知记不清自己是用什么样的心情飞奔到医院的。
老沈和他的妻子从家裡直接過来,比喻幼知快了一步,在听到女儿沈语沒事的消息后,夫妻俩都同时大松了一口气。
老沈妻子直接哭倒在丈夫怀裡,情绪大起大落,不住抽泣說着:“還好小语沒事、還好沒事,她要是有事,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活……”
而周斐在失踪后被人囚禁了大半個月,身上有不同程度的外伤,身体本来就极度虚弱,又因为刚刚坐在黑车裡颠簸,被发现时人已经彻底晕厥了過去,送到医院后到现在還沒醒過来,這会儿他的秘书助理,還有几個哥们都赶了過来,在病房外守着。
所有人《假幼稚》,牢记網址:m1都是一副惊吓担忧過后庆幸的表情,唯有喻幼知不知所措。
三個人质,两個都還活着,那剩下的那個呢?
喻幼知站在病床前,周旁沒有任何用来抢救的医疗仪器,白布从头到脚盖上,病床上的人动也不动。
另外两個還活着的人有亲人朋友在旁守候,等着他们醒過来,唯独這個再也醒不過来的马静静,在這时候身边却沒有一個亲人朋友。
此刻站在她身旁的,還是曾和她站在对立面的检察官和警官。
贺明涔低声說:“我們找到她的时候已经错過了抢救時間门,呼吸心跳都沒了。”
所以人一送到医院,就直接宣告了死亡。
六百個单位的速效胰岛素打下去,普通人根本承受不住,說死得干脆,但在休克前的那段時間门对人来說也足够折磨了,会晕厥心悸、瞳孔猛缩、痉挛抽搐,然后断气。
医院的床位還需要留给其他病人,遗体很快被移入太平间门。
喻幼知呆呆地坐在外面的椅子上。
消毒水的气味刺鼻,医院裡漫天的白也刺眼,她突然想起父母分别去世的那一天,自己也是這样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不知道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去接受。
贺明涔坐在她身边,脸色苍白,眼裡情绪冗杂,同是一言未发。
“马静静之前问我,有案底的人可不可以参加成人高考,我說可以,她很高兴,說等坐牢出来以后就找份正经工作,一边赚钱一边准备考试。我告诉她在牢裡也可以准备考试,监狱裡会設置考点,就是为了鼓励服刑人员自学考试,她說不行,自学对她来說太难了,她一定要老师盯着她监督她学习才行。”
喻幼知缓慢地回忆着,神色涣散平静,语气轻柔。
“她說既然要迎接新人生,当然要改头换面,等有了文凭就能找到好工作,以后再也不用靠男人活,虽然靠自己的话,可能這辈子也开不起保时捷买不起香奈儿了,但她說自己早就不当拜金女了,车只是個代步工具,买個小电驴就行了,就算沒有香奈儿,也不影响她是個美女。”
說到這儿,喻幼知突然呼吸一窒,张嘴大喘了口气,最后埋头哭了出来。
贺明涔无声将她揽进怀裡。
“她才十九岁,”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喻幼知抓着他的衣服哭着說,“但凡她生在一個普通家庭裡,能静静的指纹。
当一個人的生命受到威胁时,就能体会到知道自己本能的求生欲望有多么强烈,這种本能是任谁都无法克制的,
需要多大的勇气,又该是多大的绝望才能叫一個人亲手结束自己的命,难以想象马静静当时遭遇到了什么,才会让她失去了一個人与生俱来的求生本能。
负责审讯的警官甚至都不忍往受害者的角度去想。
然而等法医的报告出来后,马静静除了胳膊上有针孔,沒有其他的外伤,证明她死之前沒有并遭受過身体上的虐待。
所以马静静自戕的动机到底是什么,被抓的那两個人也說不知道,他们按指示把三個人抓到了一块儿后,他们的大哥就给顶头老大毛力威打了個视频通话,他们则是走到一旁望风。
等望风结束,毛力威的视频通话也挂断了,他们就看到马静静死了,周斐和沈语满脸绝望,呆滞地瘫在地上,大哥叫他们把這三個人都搬上车去,然后找個地方先把马静静的尸体给处理了。
结果却沒想到條子们来得這么快。
他俩是毛力威小弟的小弟,属于小喽啰,所以逃跑的本事不行,甩不开警察,這才被抓到。
被抓到了以后,任他们平时在外面多嚣张,在公安的威严审讯之下,也只得老实交代了所有的犯罪事实,之后還得老实上法庭、老实蹲监狱。
拿到這些口供后,黎队眉头紧蹙。
“之前我說過毛子這個人,杀人自己不动手,要不就让手下的小弟去干,要不就是——”
后几個字他打住了,因为实在過于荒诞。
贺明涔淡淡接了话說:“诱导自杀。”
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是用了什么样的方法能够人受害者心甘情愿地自杀,但足以证明這個人有多可怕。
沒从那两個小弟的嘴裡问出来,暂时就只能寄希望于周斐和沈语两個人。
可是這两個人在那天受了极大刺激,如今還在医院昏迷着沒有醒。
還得等他们先醒過来再說。
這些口供先由公安整理好,然后又交到了督察组手上。
两個被抓的小弟除了交代了当天的犯罪事实,還特别交代了,当时在车上他们的大哥提到了一個叫席总的人,毛力威之所以抓了马静静這几個人,都是這個席总指示的。
至于這個席总是谁,俩小弟不知道,其他人却能猜到。
三人质事件過后,公检双方和督察组开会整合证据,向来稳重的徐组长更是沒忍住重重拍了桌,厉声斥道:“简直恶劣至极!他们难道還以为现在還是只要有钱有权就能一手遮天的皇权社会嗎?生杀予夺,草菅人命!再不把這些人给绳之以法,栌城就永远别想从黑夜变到白天。”
徐组长当即宣布加大调查力度,必须在农历新年前彻底了结這桩案子。
身在冬季的每個节日似乎都自带着一种温暖的氛围,此时距离农历新年還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门,城市裡已经开始有了迎接新年的氛围,每户家庭开始预备年货,各個企业进入到新年假前最后的工作总结时段,各大商场也展开了迎接新年的促销打折活动。
栌城所有法制岗位的公职人员们仍在持续地加班中,而在這個关键时刻,老沈师徒俩都請假了。
老沈請假是为了照顾昏迷的女儿,再加之最近家中频繁收到了威胁,他不得不陪在妻子身边。
喻幼知請假是因为最近实在沒什么上班的心情。
科长体谅他们师徒的心情,直接给批假了。
贺明涔在得知喻幼知請假了之后,沒有多說,也沒有问原因,给家裡的猫留好了好几天的口粮,直接拿上了自己的几套换洗衣物去了她家。
他明白這個时候绝对不能放她一個人在家,所以這几天,白天他去警局上班,晚上就回她家,陪着她一块儿過夜。
這样她就能在半夜流着眼泪惊醒的时候,能够第一時間门投入到身边那個最温暖的怀抱寻求到安慰。
請假的這几天裡,喻幼知终于慢慢地接受了一個事实。
沒有什么医学奇迹,马静静是真的死了。
不会再有人总在她工作最忙的时候给她打电话发消息,說自己好无聊,让她過来陪聊天,也不会再有人总是得意洋洋地說自己是一個多么优秀的卧底,每天沉浸在自己的卧底游戏裡。
那個总是咋咋呼呼的作精沒了,耳根清静了,也不用再为她操心了,可是喻幼知還是会在半夜会莫名想到她,然后睁着眼沒有声响地流眼泪。
她之前体会過两次死别,一开始沒反应過来,但在意识到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這個人之后,才后知后觉地体会到死别带来的巨大后劲。
每当听到她压抑到不能再压抑的哭泣声时,贺明涔无法想象当年在她的父母去世后,她是怎样独自一人熬過這漫漫长夜的。
想到這裡,他的心也跟着紧揪难受起来,男人什么都沒說,只是默默收紧了怀抱。
在這個状态持续了几天后,贺明涔告诉她,周斐和沈语都醒了,要不要去医院看看他们。
喻幼知想也不想就点头說好。
终于出了门,喻幼知坐在车裡,望着车窗外随着新年的临近越来越绚烂的街边霓虹。
唯有医院還是严肃的漫天洁白,喻幼知先去看了沈语。
沈语虽然已经醒了過来,但思绪似乎還沒有从那天的场景中走出来,一醒来后就在哭,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可只要一问起那天在她和马静静被绑走后发生了什么,她的情绪就会再次崩溃,嘴裡喊着马静静的名字,埋头再次哭得撕心裂肺。
這样的状态根本沒有办我就一個條件,暂时别问我那天发生了什么,给我点時間门,可以嗎?”
贺明涔神色不明,答应了他:“好,我之后会安排人给你录口供。”
他们都不是喜歡多话的人,既然已经說得很明白,贺明涔准备离开。
只是离开病房之前,他想到什么,又多說了一句:“马静静還在太平间门。”
警方其实通知過马静静的父母,而她的父母只是在电话那头冷漠地說,這個女儿已经好几年沒给家裡寄钱了,他们早就当她死在外面了,如今真的死了,那就死了吧。
這件事贺明涔一直沒告诉喻幼知。
马静静苦了一辈子,就连死了之后,仍是不被人接纳。
听到這個名字,周斐微怔,眉眼低垂,哑了声音道:“我会为她安排好身后事的。”
待贺明涔走后,他伫在病床上许久,直到医生和助理进来问他身体怎么样。
周斐沒有說话。
“周先生?”
他恍惚回過神来,抬眼呆呆啊了一声。
医生又說了遍:“周先生,我是问你身体感觉怎么样。”
周斐似乎是听到了,然而他张了张唇,却答非所问:“医生,你们這儿的太平间门,认领非亲属的遗体……要办些什么手续?”
在医生不解的眼神下,他闭眼,努力压抑着那心如刀绞、处刑般的感受,从喉间门吐出一口浑浊而哽咽的气息。
然而痛不可忍,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圈還是起了一片泛红。男人低头扶额,狼狈用手挡着眼睛,双肩抑制不住地颤抖,闷声痛切哭了出来。
当初他把马静静留在身边,是为了算计,她靠近他也是为了算计,算计到头,他已经对她不抱任何希望。
然而在她为自己注射进那支致命的胰岛素之前,她第一次毫无芥蒂地对他笑了。
她含着泪,用自己最真心的样子告诉他。
“周斐,如果我是個普通家庭长大的女孩儿,如果我沒這么脏,我一定倒追你。”
在死之前說出這种话的人,真是狡猾到了极点。
让他這一辈子,该要如同去忘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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