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幼稚88
病房裡只有和老沈妻子和他女儿在,喻幼知和老沈不知道去哪儿了。
老沈妻子說:“老沈想抽根烟,小喻陪他出去了。”
贺明涔跟這对母女俩并不熟悉,再加上他本身对人也比较淡漠,不喜寒暄客套,淡声道了句谢,打算去找那师徒俩。
老沈妻子却叫住他:“贺警官。”
他停步,转身问什么事。
“谢谢你救了我們家小语。”
說罢,老沈妻子郑重对贺明涔鞠了一躬。
贺明涔:“您不必這样,這本来就是我的工作。”
老沈妻子坚持道:“這声谢我必须要說,如果不是你们及时救下了小语,我和我們家老沈……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老沈为了案子的事劳心费神,我們家最近又碰上了一些事,老沈一边硬撑着,一边還要照顾我們母女俩,如果小语有事,他還不得自责死……”
眼看着老沈妻子眼睛又红了,贺明涔并不擅长安慰,只能說:“我們已经派人盯着了,一定会尽快抓住骚扰你们的人。”
老沈妻子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其实骚扰算不了什么,大不了我不出门就行了,他们总不可能還能直接闯进来。但是前些日子老沈平时上班开的车刹车失灵,還好他及时发现了,本来還以为是车的問題,结果那些人居然在车上留了威胁他的纸條。”
贺明涔神色一凛,沉声:“为什么不告诉我們?”
“老沈不让說,說你们最近为了案子的事儿已经很忙,沒出事就算了,這几天他都是坐公交上班,”老沈妻子叹了口气,“其实他不是第一次遇上這种事了,以前办案的时候就碰上過,贺警官,說句自私的话,我知道這是他的工作,我也知道他是为了破案,可是从家人的角度来考虑,我情愿他也能自私一点,不要为了其他人赔上了自己。”
贺明涔沒有說话。
大多数人都希望這個世界能好,但前提是自己所在乎的人能好好的。
他无法指责老沈妻子的“自私”,因为這不過是作为家人,一個人最正常不過的想法而已。
贺警官走后,老沈妻子走回到病床前,却发现原本好不容易稳定情绪后睡過去的女儿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
“妈,救我的不光是贺警官他们,”沈语小声道,“還有静静。”
老沈妻子继续留在病房裡照看女儿,贺明涔在医院楼下的绿化带那儿找到了师徒俩。
他朝那边走過去,正說着话的师徒俩看到他来了,老沈先举起烟盒问:“来一根?”
贺明涔婉拒,說自己戒烟了。
老沈挑了挑眉,看着自個儿徒弟打趣道:“還沒修成正果呢,就管起来了?”
喻幼知:“是他自己要戒的,跟我沒关系。”
贺明涔慢吞吞反问:“跟你沒关系?那是谁有鼻炎闻不了烟味。”
喻幼知瞪他,潜台词是你当着我师父的面說什么呢!
贺明涔淡定回视,潜台词是实话還怕人說?有本事你把鼻炎治好吧。
虽然听不懂他们的潜台词,但俩年轻人的表情特有意思,连他们自己都沒发现,老沈笑了两声。
师父笑了,喻幼知也不好意思再继续瞪,转了话题:“对了,周斐怎么样了?”
“外伤不轻,估计還要在医院裡待些日子,”贺明涔說,“他答应转做污点证人了。”
师徒俩都愣了愣。
喻幼知问:“……因为马静静嗎?”
贺明涔:“大概。”
提到马静静,一時間谁都沒有說话了。
老沈知道這俩年轻人跟马静静接触得多,但他并不了解那女孩儿,他的女儿能沒事已经是最大的幸事,自然不方便說什么,起身道:“你们聊吧,我回去继续守着小语了。”
贺明涔叫住老沈。
老沈问還有事嗎,贺明涔也不废话,直接說出了老沈车子刹车被人动了手的事儿。
喻幼知并不知道這個事,惊诧睁眼。
“师父?”
办案人员在查案的過程中,因为逐步接近真相而触碰到了嫌疑人的利益和命门,以至于被威胁恐吓的這种事儿早就不稀奇了。
运气不好的碰上個沒理智的,思维和普通人不同,极度自私又愤世嫉俗,根本不在乎做事的后果,哪怕死也要拉個垫背的一起,一旦碰上這样的嫌疑人,办案人员为此丢命都有可能。
因为這件案子,不但是老沈自己,就连他的女儿也为此被卷了进来。
老沈故作轻松道:“嗐,這不是沒出事么。”
“刹车都被破坏了這還叫沒事?但凡一個意外发生,师父你人就沒了!”
父母的死,以及马静静的死,都在反复对喻幼知强调人就只有一條命,沒了就是沒了。
生命高于一切,沒有人会不爱惜自己的生命,老沈的轻描淡写实在让她生气。
老沈平静道:“那不然呢?换主办检察官?小喻你想過沒有,就算我全身而退了,下一個主办检察官照样会受到這种威胁。”
喻幼知张口无言,一旁的贺明涔却忽感讽刺。
因为当年他的父亲就是如此,選擇了全身而退。
保全自己本沒有错,可对于他们這份职业来說,就是一种活生生的讽刺。
老沈妻子不理解丈夫的坚持,也不理解丈夫为什么要为了一桩和自己不相干的案子把自己的安全牵扯进去,甚至還连带上了无辜的家人。
說到底也不過是一份工作而已。
妻子问過老沈,值得嗎?
站在丈夫和父亲的角度来看,老沈說不出值得两個字。
“小喻,我之前跟你說過,从在法学院认识你爸爸的那天起,他就是我的榜样,”老沈說,“這么多年了,我這個想法一直沒动摇過。”
可喻廉的下场他们都知道。
为跨江大桥的案子费尽了力气,甚至为此疏忽了自己的家庭,就只是为了帮那十几個无辜去世的工人家庭们讨要一個公道,让始作俑者付出代价。
然而他得到了什么?心力交瘁的身体、漫天污蔑和诽谤,以及由于個人力量太過微末,而从心底涌上的无奈和悲哀。
“小喻,你爸爸太善良了、也太不现实了,把這個世界太過于理想化,守着他的原则做“蠢事”,结果反倒害了自己,在利己懂进退的人眼裡,說他是傻子都不過分。”
老沈目光坚定,沉沉道:“……可是我們的世界需要這样的傻子。”
“如果有一天连傻子都对這個世界失望了,那這個世界就真的完了。”
总要有人愿意去做這些事,愿意为他人牺牲自己,把自己的生命和利益都放在最后,为公平服务,为正义发声,保护那些无辜的人们不受欺凌和伤害,让始作俑者得到应有的惩处。
法律的意义在于此,司法体制的意义在于此,公检法的意义同样也在于此。
喻廉是检察官,是這其中的一份子,他的学弟沈爱波也同样是。
即使遭到了威胁,即使家庭为此遭受牵连,可老沈从沒想過退缩,作为检察官,他是为了喻廉,更是为了多年来一直被笼罩在栌城“黑夜”下的所有公民。
在破获周斐等三人的失踪绑架案后,由下派督察组带领栌城公检方负责的涉|黑案取得重大突破进展。
突破的关键点,在于周斐這個污点证人。
原本污点证人的口供真实度待考证,然而曾与他有過交道的贺明澜向警方呈交了關於周斐和江富地产二公子江天宇与涉黑团伙勾结的相关罪证,从而快速佐证了嫌疑人之一周斐的供词。
被传唤回国的跨江大桥前任承包商余凯旋還沒来得及等到自己的托运行李,就在回国的当天在机场大厅裡被前来迎接的警察给带上了手铐。
由此,這條政商黑互相勾结利益链上的商彻底落網。
至于剩下的两個利益方,警方对毛力威展开了抓捕活动,前任财政评审中心主任席志诚和前市招标办主任汪子华也强制被接受调查。
毛力威似乎早闻到风声,待警方上门的时候,人已经沒影儿了,而另两個在官场沉浮多年的老狐狸到這时候了,心理素质依旧强到不行,比起周云良那帮商人,他们显然更懂這其中的规则,知道哪儿有空子钻,只要沒有关键证据,仅凭一群人的指控,不可能真将他们怎么样。
席志诚第二回进宫,這次他的脸上已经沒了上次那般的温和好說话,冷着脸不愿意配合询问调查,等又一個二十四小时過去后,刚坐上来接他的车,车子還沒开远,他就抄起了手边下属为他准备的矿泉水瓶,直接朝前方狠狠掷了出去。
水瓶砸在前挡风玻璃上,把司机狠狠吓了一跳。
下属不敢责备他妨碍交通行驶,小心翼翼问他回哪儿。
市政府暂时是不能去,养着其他女人的地方更不能去,席志诚摁了摁太阳穴,說:“回家吧。”
结果一到家,老婆和女儿出门了不在家,但客厅裡却坐了一位不速之客。
席志诚倏地睁大了眼:“你怎么进来的?”
正在被警方通缉的毛力威此刻吊着腿,就那么大喇喇地坐在堂堂市长助理家中的客厅沙发上,還给自己泡了杯茶。
毛力威:“席总的警卫都是从我這儿拨過去的,贵人多忘事啊?”
席志诚咬牙說:“你一個被通缉的人跑来我這裡干什么?”
毛力威眨眨眼,故作不解道:“就是因为我被通缉了,不找席总帮我,难道找警察帮我嗎?”
席志诚见他装疯卖傻,心裡很快便明白了,毛力威就是故意老找他的。
逼他承认他们现在是同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不但一荣俱荣,也一损俱损,他要是不帮毛力威,就得跟毛力威一块儿从绳子上掉下来。
席志诚冷笑,看着来人,居高临下道:“你還好意思叫我帮你?我让你处理掉周斐和他的那個女人,你当放生呢?杀一個放一個,還把人送警察眼皮子底下?沈爱波的女儿我让你暂时留着,我們這案子的主办检察官是沈爱波,留着她女儿有用,你倒好,杀一放一,买一還送一,到头来三個人你就解决了一個,坐了几年牢,把耳朵给坐丢了是吧?”
毛力威不甚在意地耸了耸肩。
“我也沒想到警察的动作那么快啊。”
“你别在這儿跟我吊儿郎当,解决一條命对你来說不過几秒的事,如果你真按照我說的做了,警察到的时候,周斐绝对不可能還活着。”
毛力威并未否认,反而還颇为无辜地解释:“不是席总你让我看着办嗎?那不就是随我怎么处理,也沒說要速战速决,我就跟他们玩了個游戏,所以才耽误了時間。”
席志诚不想再跟他多說,直接挥手:“赶紧滚,别让人看见了。”
“滚也得要跑路费啊,”毛力威直接說明了此次来的目的,“這不就来找席总你帮忙了?”
席志诚忍着脾气问:“多少?”
毛力威說了個数。
“我去哪儿给你弄那么多钱,你以为我是周云良那群土大款?”
毛力威颇感好笑,目光渐渐变得阴冷。
“席总,别装了成么,当年修建跨江大桥的政府拨款,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贪了多少,這么多钱,這些年就算光吃利息也足够你挥霍了吧,你现在跟我說你沒钱?”
席志诚心虚撇开眼,门口突然传来声音。
“咦?爸你在家啊?”
席志诚神色大变,然而席嘉已经站在了客厅裡,愣愣地看着陌生的客人。
毛力威冲席嘉笑了下:“小姐好啊。”
之后来不及打招呼,席志诚直接拎着毛力威把人扔了出去。
毛力威虽然心狠手辣,但個头和身量都一般,看着力气就不大。
席志诚嫌恶道:“赶紧滚。”
毛力威面无表情地勾了勾唇。
“怎么?就這么怕令千金看到我?好歹我也是席总這么多年的合作伙伴,令千金跟我认识一下怎么了?”
席志诚警告道:“少拿我女儿开玩笑,你什么样的人,自己心裡有数。”
毛力威脸色一沉,语气阴鸷,完全沒了刚刚的那种恭维:“席志诚,我這么多年可帮你做了不少事,当年我因为姓贺的坐牢,你连個屁都沒放,现在我一出来就帮你解决這個解决那個,连那姓贺的麻烦我都沒找,你现在要当上市长了,就跟我玩過河拆桥這一套?”
席志诚也跟着冷了脸色。
“市长?就因为你這听不懂人话的疯子放了周斐,现在我头上這顶乌纱帽能保住就不错了,让你别去招惹贺明涔是为你好,你要真不怕死,你就尽管去招惹,你看到时候死的是谁!”
在关门之前,为了防止毛力威盯上他女儿,席志诚最后說:“认识我女儿不如去认识一下喻廉的女儿吧,她要不是为了她爸,你以为這案子能掀起這么大浪嗎?”
毛力威对喻廉這個名字很是陌生,想了半天才恍然大悟:“啊,当年那個检察官?她女儿也当检察官了?”
席志诚沒回答,直接关上了门。
嚣张惯了的毛力威就這样犹如丧门之犬被关在了门外。
席志诚对他来說是“保护伞”的时候,他還愿意给他几分面子,现在席志诚自身难保,那他還给他面子干什么。
席志诚对他的女儿宝贝得很,那些肮脏的勾当,這么多年了,竟然一点都沒舍得让女儿知道。
毛力威阴森地勾起了唇。
对于家裡的那個陌生客人,席志诚对女儿的解释是找错人了。
席嘉沒那么傻。
她還知道父亲又被叫去了调查,比起上次的游刃有余,這次父亲明显慌了。
即使父亲的表现越来越奇怪,但她還是决定相信自己的父亲,沒有多问。
席嘉回了自己房间,掏出手机打算给小姐妹发條消息,约着晚上去哪儿嗨一把。
這时候手机上的栌城警方官号發佈了一條最新的状态。
因为贺明涔是警察,所以席嘉在手机上关注了栌城警方的官号,她随手点了进去,是一张最新的通缉令。
通缉令上的那张照片,上面的那個人,赫然就是刚刚出现在她家的那個人。
席嘉震惊到說不出话来。
她下意识就要打110,然而手指刚按下一個“1”字键,她停了动作。
如果這通报警电话打了,那爸爸……
她放弃了直接拨打报警电话,转而给贺明涔打了通电话。
记不得多久沒听见過他的声音,当熟悉而清冷的声音在电话那头传来时,席嘉抿唇,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有事么?”
席嘉沒說话,挣扎了很久。
可最终挣扎的结果是,她极不自然地說:“……哦,沒什么,就是你不是快過生日了嗎?想问问你今年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贺明涔安静几秒,說:“不用了。”
虽然席嘉的這通电话莫名其妙,但却让最近忙得脚不落地的贺明涔想起了自己的生日。
已经七八年沒過過生日,如今听到生日两個字,竟然觉得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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